花苞似的娇弱姑娘,淮溪君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那等辣手摧花的坏人,此时幸灾乐祸那可就太遭人唾弃了,他放轻了声音,“你别伤心,好歹你现在嫁过来了,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往后你同周家也没什么关系了不是?”
周蔻凄凄哀哀,嫁过来还不如不嫁,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她还不知要过多久。
她含着水雾的眼一转,带了哀求的意味向淮溪君讨教,“我今日见到四皇子了,你可知道四皇子的喜好?譬如他讨厌什么,喜欢什么,什么事情是他的逆鳞,同我说说吧。”
淮溪君撑着下巴望天,想了许久,“他呀...他讨厌苦的,喜欢甜的,最喜欢红色,爱吃京西陆计的片儿糕,若说逆鳞...”他的眸色暗了,“这个再说吧,你先记着前面几样就成。”
周蔻掰着手指一个个记在心里,不喜欢苦,喜欢甜,爱穿红色,爱吃片儿糕....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四皇子那样的人会喜欢的啊?
但淮溪君总比她更了解四皇子,周蔻一一记下。
到了夜间,周蔻思来想去,让莺草给四皇子送去一碗桂花甜羹。
莺草差点吓哭了,昨儿个那道声音不止周蔻听见,她们也听见了,四皇子与传闻简直是一模一样,谁知道她去这一趟,还有没有命回来。
周蔻无奈,只能自己接过那碗甜羹,“那我去吧。”
莺草给她提着灯领路,她往四皇子的院子里去,还没到院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随从道:“皇妃请回,殿下不见人。”
周蔻忸怩了一下,指了指那羮碗,“我是想给殿下送点吃的,殿下不见人的话,那有劳你帮我转送进去吧。”
到底还是皇妃,说话总归有点分量,那随从思索片刻,接过她手里的碗进去了。
周蔻站在原地等了片刻,却见随从将碗原封不动拿了回来。
“殿下说,不吃甜羮。”
周蔻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白日里淮溪君明明同她说,四皇子喜好吃甜的呀,难道是四皇子嫌弃自己,不愿吃她送的东西吗?
周蔻叹了口气,转身就要回去。
还没走两步,迎面就撞上了衣袂蹁跹的淮溪君。
他同白日里看到的不一样,换了一身轻薄的碧纱衫,墨发用一根青玉簪挽起来,衣袖间还带着隐隐的兰香和竹香。
这么晚过来,要做什么简直是昭然若揭,周蔻莫名面红心跳,打招呼时也没个全话,“淮淮...淮溪君。”
淮溪君咦了一声,笑起来露出一排贝齿,“好巧啊,你来做什么。”他闻到了香味,低头嗅了嗅那碗,眼睛都亮了,“呀,桂花羹,你是要送给殿下吗?”
周蔻点头,“是,但殿下说他不吃甜羹,我只能把它带回去了。”
淮溪君笑眯眯道:“别呀,这样,我给你带进去,他保准会吃,我还会替你美言几句,如何?”
周蔻眉眼一喜,“果真?那可太谢谢你了。”
“好说,好说。”淮溪君直接将那桂花羹端走,“你记得欠我个人情就成。”
第9章 或许...
周蔻越来越觉得淮溪君是个心好的人,打从她进皇子府,见过说过的也只有这位淮溪君,初见之时她原是怀着求好的心,怕他的枕头风把自己吹没了,但几番接触下来,淮溪君虽然瞧着和从前没什么不同,还罚了萱花莺草,可他愿意给自己送桂花羹,在四皇子面前说好听的话,可见其心善。
只是这样一位如珠似玉的神仙人物,做什么营生不好,偏偏委身在这皇子府呢?
周蔻不懂好男风之人的脾性习惯,但她知道但凡有点血性的男儿,哪个不想顶天立地,闯出一番作为来,又有哪个愿意靠伺候男人来上位的。
即便淮溪君和四皇子有多两情相悦,也不会愿意藏身在后宅之中。
或许,淮溪君是被迫的呢?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盘桓不过一早上,午后她在后花园碰到粉面桃腮,滋养甚好的淮溪君时,又顿时消散到九霄云外去了。
淮溪君从屏桥上走下来,真可谓是春风得意,看尽繁花,他手里还拈着一段竹笛,哼着小曲儿,哪里有半点不情愿的样子。
想必是昨晚的寻欢作乐,叫他整个人精神焕发吧,周蔻这样想。
她为自己早上的担忧觉得呆傻。
或许淮溪君说的没错,是她自己脑子太笨了些,周蔻低着头,想装作没看见偷偷溜走。
“四皇妃!”
她刚挪了一步,身后就传来了淮溪君的声音,周蔻只得不情不愿转过身,佯装惊讶,“啊,是淮溪君呀。”
淮溪君觉得纳闷,方才在屏桥上他分明见到周蔻往他这里看了好几眼,这会子怎么又装作刚看见了。
他转动着指尖的竹笛,“还没谢你昨晚上的桂花羹呢,我...殿下吃着甚是香甜。”
果然是四皇子不愿吃她送过去的,换了个人,便吃着香甜了。
周蔻勉强笑了笑,“殿下觉得好就行。”
淮溪君察觉出她的异样,撺掇着问,“你这是怎么了,瞧着精神不太好啊。”
周蔻打了个哈哈,“没事,没事,就是起早了些。”
淮溪君哦了一声,“其实你不必起那么早,反正殿下也不要你伺候,府上没有旁的人,晨昏定省也一概免了,你只管睡到日上三竿都成。”
周蔻不经意间眼波从眼前人的面庞上滑过,那可不,四皇子有这样的美人在侧侍奉,哪里还能看上寻常的胭脂俗粉。
“只一样,下回皇后娘娘再召你,你注意着点,再别落了什么伤,不然她还以为又是殿下弄的呢。”
周蔻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摸了摸伤手,自打擦了药已经不疼了,肌理也在一点点长好,她忍不住问道:“皇后娘娘上回以为,我手上的伤是殿下弄的?”
淮溪君横她一眼,“不然呢。”
原来四皇子是背了黑锅,这才气冲冲拎着她去周家,把周郁给打了一顿啊,她原先还以为,是四皇子要替她找面子呢。
这样一来,她就都想通了,先是那天在戏园子,那位元二公子见到她落了伤,告诉了四皇子,再是四皇子让淮溪君来看她,顺带给她送了药,结果自己没搽,第二天进宫还是被皇后娘娘误会了,因为四皇子替周郁背了黑锅,实在气不过,便带上她,借着她的由头打了周郁三十大板。
但皇后娘娘会误会四皇子,倒也不奇怪,四皇子此人犹如一潭死水,看似不起波澜的背后,就越是危险,别说周蔻了,任谁稍微接近一下,都会毛骨悚然。
可这位四皇子也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击退波罗诸国的常胜将军,周蔻无法想象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外面对于他有着铺天盖地的传闻,无一好名声,在众人看来,他是一个曾经荣耀辉煌,如今被放弃了的,已经自暴自弃的皇子罢了。
不过这些都并不重要,周蔻从来没有想过此生一定要有多大富贵,娘亲说,只求平平安安,健康无忧,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所以不论她嫁的是显贵皇子,还是市井莽夫,只要日子顺遂,她便心满意足了。
但萱花却不那么想。
打从四皇子带周蔻回周家教训完周郁以后,萱花就揣摩着,周蔻如今到底是正正经经的皇妃了,四皇子对她还不会动辄杀戮,又有皇后作保,说不定四皇子能慢慢喜欢上皇妃呢。
不然四皇子为何要这么护着皇妃?
其实细想想,这位四皇子除了名声差些,脾气差些,旁的倒也没什么坏处,不吃喝玩乐,不寻花问柳,也没有嗜赌的坏习,出身显赫,当朝皇后养子,算是嫡出,也曾是名动大爻的风云人物。
若没有他只好男风这一点,皇妃同他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一眨眼周蔻嫁进来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个皇妃位置想要做稳妥了,就得先把府上的中馈握在手里。
周蔻眨巴着眼,听萱花同她说完长篇大论,弱弱问了一句,“然后呢?”
萱花是周府的家生子,娘老子都是管账房和采买的,她如今卖身契已经随着转到了周蔻手里,自然要为主子尽心谋划。
眼见周蔻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萱花有些着急,“皇妃如今第一步,要把管家叫过来,然后核对历年账册,心里有个底,再整治风气,树立威信,培养自己的心腹之人。”
周蔻听了一大堆,脑袋发懵,她从没想过当皇妃还要做这么多的事情,事实上也从来没人教过她。
“可是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呀,不必操心,每日吃吃喝喝就行,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呢?”
萱花只得慢慢同她说清楚那些道理,“皇妃,别说您嫁的是天家贵胄,就是寻常人家做主母,也得掌权立威,这是做女子天生该做的,除非是那些供主君风月的姬妾,才事事不能问,一心只管伺候好主君,可那些都是玩物,同养只猫儿狗儿没什么区别,不顺心了便随手发卖了,您不一样,您是皇妃,就合该端起架子来,将府上一切事宜都顾好了,这样才能得夫君敬重,有个贤德的好名声。”
她是皇妃,周蔻低头挨着萱花的说,原来做皇妃还要这么麻烦。
一下午,她都是在一摞摞厚厚的账册中埋头度过的。
周蔻从小也学过算术,但并没有学深了,只是略能看懂,不至于什么都不认识,娘亲教她的都是诗书文墨,琴乐音律,养了她一副无忧无虑的性子,却没教过她什么掌事,什么主母。
谁能想到一个巴蜀出来的小丫头,能一跃成为大爻皇妃呢。
她看这些就跟看天书没什么区别,但萱花在一旁时时提点着她如今是皇妃,周蔻只得咬着牙一页页翻过去。
到了晚间用完晚膳,周蔻借着出去散散步消食的由头,又拒了萱花莺草要跟着,这才能得一点空闲喘息。
有些人天生就不爱做一些事,强按牛头硬喝水也无济于事,秋夜里的晚风吹散她鬓边的碎发,漫步在水桥之间,周蔻一整日的枯燥乏味,终于得了舒缓。
天幕一寸寸沉下去,换了几颗稀疏的星子挂在夜空中,缓缓淙流由溪涧淌下,带来了几枚凋零的竹叶,周蔻伸手去捞,指尖触及清凉的溪水,她欢腾雀跃起来。
在蜀地有许多山水,景色极佳,家家户户门前都有一条溪流,或浣衣,或洗菜,上流的水最是甘冽清甜,捧一掬入口,能甜进你的心扉,幼时的周蔻,便爱光着脚丫子,踩着光滑的鹅卵石,在溪边蹦跶,捧水嬉闹。
京城房舍一坊一巷都紧挨着,寸土寸金,甭说溪流了,就连护城河的水都泛着浑浊,犹记她进京的时候,看到那样的水,险些呕了出来。
但皇子府的这条小溪就很好,分明是人工凿出来的,但却浑然天成,周蔻左顾右盼,确定四下无人,便褪了鞋袜,将脚伸进去,扑腾出朵朵水花。
她玩的开心,殊不知在她看不见的亭台高处,两双眼正注视着她。
元易笑道:“没想到这位皇妃,还有这般孩童心性。”
淮溪君颦眉看着她撒了欢的模样,抿唇不语。
元易不过一提,转而换了正事,“听说有御史奏岐山王流连京中数时,不理封地诸事,上折让圣上将他遣回去呢,你怎么看?”
淮溪君终于把目光转了回来,哼了一声道:“他既然爱在京城待着,那就别回去了。”
第10章 姿态甚丑
周蔻在溪边玩了许久,一看远处已经灯火阑珊,心下一惊,恐自己误了时辰,忙起来穿袜套鞋。
擦了脚的帕子随手丢在一旁,周蔻理了理裙子,正要起来,一转身就见身后站了个人,她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来人后,拍着胸脯惊魂未定道:“是你啊。”
淮溪君看了一眼那地上的帕子,“你难道不知道,女子的脚不能随便被人看见吗?”
周蔻讷讷,“我不知道啊。”
蜀地并没有这样的规矩,京城礼数繁多,更讲究男女大防。
淮溪君冷着脸子道:“以前不知道,那你现在知道了,往后再不可以随意露出脚来。”
周蔻啊了一声,抬头道:“你刚才...都看见了?”
淮溪君没回答她的话,而是弯腰捏起那帕子的一角,颇为嫌弃道:“这个也带走。”
周蔻顿时羞红了脸,垂下头去,她还以为周围没人,没想到都被他看见了。
将帕子胡乱塞到大袖中去,周蔻飞快地逃了,刚走几步,她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来,“那个...今天的事情你帮我保密,不要告诉别人呀。”
说完,人就没影了。
淮溪君闻言,勾了勾唇角。
“一定。”
还没到云瑶苑,远远就瞧见萱花打着灯笼到处着急寻找,一见周蔻,忙迎了上来。
“皇妃去哪儿了,害得奴婢好找,就差禀到殿下那儿去了!”
周蔻自知是她误了时辰,叫人担心,“我...一时逛迷了路。”
萱花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您不记路,下回就叫奴婢们跟着,幸好今日您自己回来了,不然皇子府这么大,奴婢们上哪儿找您。”
周蔻胡乱应下,回到房中洗漱后,换了寝衣。
正要掀被睡觉,却见檀枕下压了一本小册子。
她正奇怪,拿起来才翻了一张,看到内容时,吓得顿时扔了。
外面守夜的莺草听到动静,赶紧进来,走到床榻下,看到被扔出来的册子,低头看了一眼,也捂住了眼。
只听见帐内传来极小一声,“这...这东西,是谁放进来的。”
莺草道:“约莫...是萱花姐姐,今儿个是她亲自给皇妃铺床的。”
一只纤细素白的手从帐中伸出来,掀起锦帷一角,只往外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眼,“你快把那个拿走。”
莺草应是,将册子一合,便退了出去。
周蔻一晚上都没睡好觉,她一闭上眼,脑海中冒出来的,都是那画册上的图像。
早上叫起时,萱花若无其事给她穿衣裳,梳发髻,青盐过口后,又在温水里绞了一把巾子擦脸。
周蔻有好几次想问她,却开不了那个口。
略施粉黛后,还是萱花先提了起来,“皇妃昨夜不该将那画册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