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子嗣,周蔻脸一红。
皇后只以为新妇羞涩,面子上放不开,屏退四下后,悄悄与她说起了私房话,“好孩子,别怕,同本宫说说,宥儿他多久来你房中一次?”
周蔻头低得不能再低了,脸上红彤彤一片,声音又细又弱,“没...没来过。”她想了想又摇头道:“不对不对,有回早上来了一次。”
皇后笑容戛然而止,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被气得不轻,“你的意思,是宥儿还没同你圆房?”
周蔻眨巴着眼,点了点头。
皇后一拍扶手,“宥儿简直是在胡闹!”她缓过劲儿来,安抚着周蔻道:“孩子,你放心,这个逆子,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的。”
于是周蔻又被稀里糊涂送了回来,同她一道回来的,还有两个御厨和一个太医署出来的老嬷嬷。
这老嬷嬷是皇后专门指派,盯着周蔻和四皇子圆房的,再注重平时饮食,调理身子,多喝些助孕的汤药。
当周蔻将凤仪宫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后,萱花高兴到就差跳起来了,她一心盼着主子前程,这后宅之中,有什么比子嗣来的更稳固呢。
之前四皇子不肯来,她们也无计可施,但如今皇后娘娘都亲自开口了,四皇子迟早会来。
萱花当即吩咐人去将新打的几套首饰镯子都拿了出来,一样样往周蔻头上比划着。
莺草有些发憷,怯生生道:“万一惹了四殿下不高兴可怎么办....”
这谁都知道四皇子从不近女色,不情不愿娶了皇妃也只当摆设,叫他圆房,恐怕难。
萱花沉默了一下,方道:“如今咱们进府也过半个月了,四殿下若真不称心如意,哪儿还有眼下的活头,这事是皇后娘娘发了话,那就是懿旨,四殿下高不高兴,都越不过这一茬去。”
这也是实话,又有皇后拨的嬷嬷坐镇,三人总是宽心了些。
沐浴更衣后,萱花悄悄往周蔻手里塞了本册子。
不必去翻,周蔻都知道这里面是些什么,她拿着烫手,又不好将它放下。
萱花捋了捋她鬓边湿发,绾了个松髻,玲珑剔透的玉簪花朵朵别在发间,刚洗过的小脸白里透红,新荔凝腮,粉面花容,连胭脂也不必上了。
“上回皇妃不肯看,可这回却不能够了,皇妃年纪小,许多男女之事都还不懂,这册子是难得的珍品,皇妃多揣摩揣摩。”
又不是四书五经,有什么好揣摩的,周蔻心里暗暗嘀咕一句,但也知道萱花都是为了她好。
她抬眼问人,“四殿下今晚会来吗?”
萱花断言道:“老嬷嬷专门去请了,那是皇后娘娘的人,四殿下定然会来。”
可这话却将周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她藏在袖下的手,指头根根拢紧,对着镜子,能看出那一双眸子里漾出点点水雾。
怕,她怕。
四皇子恶名也罢,冷漠也罢,周蔻从没把自己真正当成他的妻子,更别提夫妻之间的床帏之事。
若他不是四皇子,只是一介匹夫,周蔻是说什么都要拒了的,可他不是,他的身份和威势压在她头上,犹如一座大山,好重好重,重到她不得不低头垂腰,放下心底深处的不情愿。
但即便这样,对于那种未知的恐惧,也仍凝聚在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宫里来的嬷嬷姓金,原是太医署的医女,后来得皇后看重,便留在身边服侍,宫里人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声金嬷嬷,也算有几分体面。
但这位人人敬重的金嬷嬷,还没靠近正院,就被门外两个人高马大的随从拦了下来。
金嬷嬷端正道:“奉皇后娘娘口谕,来请四殿下移步云瑶苑。”
随从面色漠然,似乎早有准备,“殿下说了,今日头痛不见人,嬷嬷请回吧。”
金嬷嬷恐怕也没料到,四皇子竟如此强硬,还想再多说些什么,随从就已经要撵人了。
见状,她只好作罢。
待人走后,院内朱门轻轻吱呀一声,从里出来一袭绿衣,扶额长叹。
是真的头痛。
等到了梆子声笃笃响,院门仍是空无一人。
去请的金嬷嬷垂头丧气回来,朝萱花摇头,萱花心里便有了数。
她觉得有点可惜,但来日方长,上前扶住了周蔻。
“皇妃歇息吧,四殿下今日繁忙,恐怕来不了了。”
四皇子打从那次战败后,手上的兵权就全上缴了,也没有别的事可做,哪里就会繁忙了,萱花是不忍看她望穿秋水盼了这么久,措辞委婉些罢了。
周蔻松了一口长长的气,眼眉耸拉下来,是累的。
萱花扶她要回去歇息,周蔻摇了摇头,“睡不着,我想出去转转,透个气。”
皇妃足足等了有两个时辰,结果却盼来了四皇子不来的消息,换做是谁都会觉得难受,想出去散散心纾解一下也是常理之中。
萱花替她披上了披风,嘱咐道:“您别去远了,奴婢掌着灯等您。”
周蔻轻轻嗯了一声,提着一盏羊角风灯,便往外去了。
她不是个爱说话爱热闹的人,白日的喧闹,远不如夜里独自一人的静谧叫她舒服,寻个凉亭,坐在石凳上,怔怔望着月亮就能够她发呆半天。
夜里独坐幽亭,旁边灯盏下照着人面如玉,只需要远远一眼,就能看清她脸上的寂寥。
绿衣穿丛而过,见灯又骤然转回。
走了不过两步,淮溪君又停了步子,思考起一个问题来。
他为什么要躲?
这里是四皇子府,是他的地盘,从来只有别人见了他躲的,没有他躲别人的。
更何况是个稚弱的小姑娘。
淮溪君复直腰打扇,拨开横在面前的绿枝,信步走到凉亭之中。
“瞧你萎靡不振的样子,是出了何事。”
周蔻看到他也没多大反应,仍旧蔫蔫的,枕臂伏在桌上,“你不去伺候四殿下吗?”
淮溪君携在唇角的笑意有一瞬的凝滞,而后神色如常,掸了掸袖坐下道:“他今儿个不要我伺候。”
周蔻哦了一声,又问,“那今日是谁伺候啊。”
淮溪君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慢慢道:“没要人伺候,怎么,你想他去你那里么?”
她闷声道:“皇后娘娘今日宣我进宫了。”
后面的事不必说,就她带回来的厨子和嬷嬷,便说明了一切。
即便她过了今日,也还有明日后日大后日,总是有那么一日的到来,更何况在外人眼中,自己是应该高兴的。
周蔻顿了顿,斟酌几下,晦涩问他,“四殿下人好么。”
姑娘问的人好除却字面上的意思,还有另一层深意在里面,她没说破,但他能听出来。
淮溪君笑了一声,垂下眼帘,状似漫不经心道:“还行吧。”
还行,这词用的不偏不倚,既没说十分的好,也没说十分的坏,五五折中。
第15章 罪过
淮溪君的‘还行’,让周蔻心安了不少,她回去偷摸在被窝里拿出那册子,真就仔细钻研起来。
她面红耳赤看了两页后,不禁冒出了一个想法:画册上的男女如此缠绵,那两个男人又该是如何交颈寻欢的呢。
想着想着,她低头再看,画上撑肘背身,面色酡红的女子乍然变成了淮溪君的脸,而那覆身动作的男子,也成了青面獠牙的四皇子。
罪过罪过!
周蔻猛地合上册子,压住砰砰直跳的胸口,呼吸也不由地急促了几分。
这书定是勾人魂魄的妖书,她怎么会想到那种事情,简直叫人羞愤欲死。
周蔻扯了被子将脸一蒙,及时制止住脑海中的画面,但这一夜,她还是睡得无比艰难,就连梦中也都充斥着册上的画像。
第二天起来时,萱花瞧见她眼底乌青,惊了一惊,拿粉压过几回也遮不住。
“皇妃昨夜是不是没歇好?”
周蔻唔了一声,含糊不清道:“嗯...也没有。”
萱花以为她是伤心昨夜四皇子的冷落,遂安慰她道:“皇妃也不必太难过了,殿下原是只好男风的,如今皇后娘娘要他圆房,殿下一时没法接受也是情理之中,来日方长,皇妃只管养好身子,难道还怕殿下一辈子不愿来吗。”
不提也罢,一提到男风,周蔻就又想起昨夜画册上的人脸,她赶紧摇了摇头回过神,又忍不住悄悄问萱花,“为何会有男人喜欢男人啊?”
这话倒是把萱花问懵了,在她的印象中,贵族狎娈,有断袖之癖并不是多稀奇的事情,只当是个乐子,主子爱吃酒或是爱逛花楼,亦或是爱男色,都是兴致使然罢了,究根结底问什么,任她为人世故老道,也一下子答不上来了。
萱花便拿话胡诌哄人道:“奴婢听说殿下之前是常年在战场上杀敌的,边城少有女子,殿下同那些男儿厮混在一起,后又受挫回到京城,性情大变,所以不爱亲近女人,往后总会慢慢好的,皇妃只管宽心,慢慢用温柔化解四皇子心中的隔阂。”
周蔻听她说的头头是道,深以为然,频频点头道:“你说的很是,可我该怎么化解呢,殿下他不爱见我。”
萱花道:“殿下不爱见您,您就去见他,昨儿个殿下不愿圆房的信已经被金嬷嬷传回宫里去了,殿下一大早就进宫了,有皇后娘娘劝诫,回头皇妃就守在门前等殿下出宫回来,朝他示好。”
*
高宥并没有乘辇,而是走到了凤仪宫,几个小黄门跟在他身后,只差腿都跑断了,也才堪堪跟上他的步伐,个个抹着额上的汗珠儿,但却无一人敢上前多说一句话。
那布满狰狞的青铜面具下,一双眼轻轻眯着,抬头看了一眼凤仪宫的金匾。
身后黄门垂手噤声,有新来的想凑个好,不懂事往前呵腰堆笑道:“四殿下,皇后娘娘正在里头等着您呢。”
眼风扫过,轻飘飘将他从头荡到尾,那新来的立马凝住了笑容,只感觉到一股寒意攀爬上脊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不过好在,他只是看了看,而后径自踏了进去,并没有说一句话。
等人影走远了,那小黄门才能喘过气来,他膝腿一弯,险些跌在了地上,还是后面的同伴眼疾手快将他扶住,有年岁的黄门叱责他道:“上前显摆什么,那可是四皇子!今儿个算你命大,要不然你现在脑袋和身子都得搬家了!”
小黄门欲哭无泪,“这也太吓人了吧,刚刚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折在这里了。”
一声轻嗤,“要不然你以为四皇子为什么名声如此?脑子放活一点,别瞎显摆!”
皇后倚在美人靠上,德荣见她眉心紧锁,奉了一盏茶,“娘娘,喝口茶吧。”
温热的茶盏握在手心里,皇后掀了掀瓷盖,刚要入口,看到帘外檀袍一角卷进,她忙放下了茶盏。
“儿臣拜见母后。”
眼前人一如既往的淡漠,可怖的面具下,那眼都不似从前清澈了,皇后看着心里泛起了细细密密的一阵疼,原本酝酿好的责怪全忘了,说起话来也带着酸涩,“瘦了,也白了,过来,让本宫瞧瞧。”
高宥闻声往前挪了两步,但仍旧隔了一段距离,皇后朝他伸来的手只好垂了下来,“宥儿,你还在怪我是吗?”
高宥低了低头,声音沉闷不清,“儿臣不敢。”
“那你为何,至今不愿近我身前?”皇后眉弯苦相,“我知道,当年的事并不是你的错,那死的三万大军无辜,伤了脸痛失储君之位的你更是无辜,你怨我和你父皇当时不信你,这些我都知道,可你父皇和我,也有自己的苦衷啊,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军中要有戒律,要有军法,得有一个交代,才能堵住天下万民与那些朝臣的悠悠之口,宥儿,母后真的希望你能理解你父皇的不得已。”
没人能看清面具后的那张脸,此时究竟是什么神情,高宥顿了顿,复垂身道:“母后误会了,儿臣不怪母后,是儿臣自觉面目丑陋,怕惊了母后。”
“当真?”皇后松了一口气,“傻孩子,母后怎么会嫌你,你虽不是母后所生,但这么多年的情分,母后心里待你比亲生的还要亲,天底下哪里有娘亲嫌弃自己儿子的。”
可高宥仍不愿上前,皇后知道他有自己的自尊,也不勉强,让他坐下后才说到正题,“四皇妃母后见过了,是个心善的孩子,没有京城闺秀那些弯弯绕绕,母后知道你也不爱那些贵女的心机深沉,只盼着你能早点成家,和四皇妃好好过日子。”
她又旁敲侧击点了点,“宥儿,你从前不是个荒唐的孩子,纵使你和你父皇要赌那一口气,这么些年了,也该尽够了,如今你既已娶妻成家,那便好好待人家,不要伤了人家姑娘的心。”
周蔻抱着一只描金荷叶的大盅,巴巴等在门口,时不时摸了摸盅身,怕凉了,好不容易等到从宫里回来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她忙站起来,鼓足勇气走了过去。
高宥一下马车,就和她打了个照面。
周蔻看到那面具就怕,说话结结巴巴,把盅往前一递,“殿...殿下...给你。”
高宥不明所以,看了看那盅没接,周蔻又赶紧道:“是我亲自做的鱼羹,新鲜极了,您就赏脸尝尝吧。”
揭开盅盖,一股香气扑面而来,面具下的唇角弯了弯,破天荒真就接过去了。
淡淡嗯了一声,高宥离开了。
衣袖拂过,空气中留下了淡淡的香味,似竹似兰。
周蔻还站在原地,不可置信的对莺草道:“四殿下,刚才是愿意接我的吃食了吗?”
莺草头如捣蒜道:“是的是的!皇妃,四殿下愿意接您的东西了!”
原来男人真的喜欢温柔款款呀,萱花说的果然不假,只是,今天的四殿下,为什么会跟上回见到的,有一点点的不一样呢。
可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
第16章 叫什么
是夜,刚要撒帐歇下的周蔻,被莺草急急忙忙叫了起来。
“皇妃!不好了!殿下院里传了太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今府上都乱成一锅粥了!”
周蔻心里一紧,鞋子左右颠倒了顾不得,匆匆忙忙起身,“是殿下不舒服吗?哪儿不舒服啊?要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