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奚也不解释,把刀给她,看着她爽利的切着卷。
谢昭动作很快,提着桶回来,两条鱼,和一堆虾。开春了,鱼虾肥美。
谢奚看着鱼发呆,鲁伯见她没精打采的,安慰她:“阿武是男儿,不用这么担心他。”
谢奚蹲在廊檐下,仰头看着鲁伯,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鲁伯摸摸她的头,提着桶去杀鱼了。
崔邺透过窗口看见她蹲在那里,像个无助的小孩一样。
晚饭确实丰盛,她切了猪耳凉拌了下酒,将蔬菜洗好,加了骨头汤的汤底浓郁的香味。
袁掌柜感慨:“谢庄主在吃这一道上,堪称一绝。”
谢奚笑着招呼他:“先尝尝再夸我。”
她才磨的芝麻酱,吴媪种的那点芝麻叫她快要祸害完了。
袁掌柜尝了口薄薄的羊肉,沾上芝麻酱,入口绵密的芝麻香和浓郁的肉香,让整个味蕾都打开了。
瑶姬被辣的脸通红,但是就是觉得过瘾。
谢脁吃着羊肉,抿了一小口酒,惊呼:“过瘾!”
谢奚看着他们被辣的脸通红,不时的小口吸气,忍不住的笑。
见崔邺看着她,问他:“你不吃吗?”
崔邺尝了口耳片,笑说:“过几日,田庄上的总管就到了,到时候交给鲁伯管着,你就负责你的育种,其他的什么都不用你操心。”
谢奚惆怅归惆怅,心里也清楚,开春的任务很重。扭头和他商量:“感觉住的地方不够了,要加盖一个院子。”
崔邺:“那就加盖一个二层的小楼。”
谢奚扭头看他,眼神在说,你开什么玩笑?
袁掌柜和谢脁还在聊南地的生意,崔邺看了眼桌上的人,和她轻声说:“你只管看着就行了,我保证让你满意。”
谢奚也觉得,育种是大事,看着他好半天才说:“随你。”
农历一月结束,麦苗已经一片绿了,谢奚不清楚崔邺到底用什么换来了人家的土地没整个村庄的地都是她的了。
谢脁自从去了卢兆林家之后,隔三差五的出去和人走动。
倒是把阿圆带回来了,阿圆长高了一点,跟着谢奚在田间里走动,谢奚还在锄地,田里插着地标,鲁伯正在远处带着佣户们分地,她问阿圆:“以后想做什么?”
阿圆有些懵懂,问她:“像姐姐和清华一样吗?”
“倒也不用像我们两个这样。”,我们两个纯属劳碌命。
阿圆嘟囔:“阿武说,让我开心就好了,我正在学做针线,给他做了一双鞋。阿娘说女人不能不会做针线。”
谢奚问:“那读书呢?”
阿圆略有些调皮的说:“阿武给我偷偷买了游记画本。”
谢奚逗她:“阿武没和你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阿圆扭头看了眼远处的人,红着脸说:“姐姐取笑我。五哥都说阿武忙完了就会回来。”
谢奚故意说:“你五哥最擅长骗人,你不知道吗?”
阿圆啊了声。
谢奚累了摘了草帽坐在田埂上,看着远处的池塘,和阿圆说:“天下人形形色色,不管是富贵还是贫穷,你觉得好的人,就去好好珍惜。”
阿圆重重的点头。
十几岁的小孩,明明什么都不懂。
三月校考在即,谢奚也没想到,陆益之会来,她正在着人打开暖棚上的草皮,打开了天窗,陆益之带着礼正式上门拜访。
谢奚一身灰头土脸的看着他,陆益之的话说在前面:“雀奴曾说,我们是可以做朋友的,我今日有事上门求教。”
谢奚两手都是土,点点头:“有什么你尽管问。但是要等等,等我忙完再说。”
陆益之毫不在意,看着她指挥佣户们种田。
进了暖棚,见她用鹅毛笔在纸上迅速的记录着。
他看了眼那字迹,真是啧啧称奇。
她总是有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第78章 七十八 陆益之求学
她自己做的垫板文件夹夹板, 等记录好后,顺手将夹板递给陆益之。
她蹲下检查辣椒,已经采过三茬了, 接近下架了, 最后一茬, 她要保证熟到最后, 这一茬是要留种子。
陆益之掰了掰那个垫板上的夹子,只觉得奇异, 用鹅毛笔蘸了地上墨瓶里的墨, 在纸上画了画,有种刺刺的感觉, 写起来确实快, 但是不好掌握。
谢奚检查了辣椒的植株后,问:“找我问什么?”
陆益之像被人抓包了似的, 有些窘,谢奚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依旧低着头, 看了眼其他的菜, 问:“还是农科上的事吗?”
陆益之:“是, 也不是。”
谢奚好奇的看他,见他观察着暖棚, 越过谢奚走到深处看着,韭菜、芹菜正旺,
黄瓜已经下架了。白菜还在长,新的一茬还是绿油油的。地瓜苗已经微微破土了,谢奚准备栽一批。
新的水稻也已经育苗了,这里面几乎像一个微妙的包罗万象的地方。
谢奚见他默不作声, 也不催,割了一掬韭菜,问:“你知道这个怎么吃才好吃吗?”
陆益之摇头,谢奚笑笑说:“它有八百种方法,随你怎么吃。”
陆益之听的笑起来,谢奚见他笑了,才说:“我的学问都是这么来的,一遍一遍的试验,慢慢的摸索,锦绣文章,天生的才华就像是老天爷赏饭吃。但是其他的东西不是。”
陆益之从前觉得她应该是那种严师手底下出来的人,学识深厚,自视甚高。
可是她真愿意和人好好说话的时候,才是厉害的时候。
谢奚见他发愣,开玩笑说:”我写文章很烂,除了农事,之外的事可都是由着我的个人的想法来的,你若是参考为了大事,我还是觉得你认真拜个师傅去请教比较好。”
陆益之见她说完嘟囔:“还是请你吃顿好的吧。”,割了几棵芹菜。
和他说:“那你就住几天,我父亲在,说不准能帮到你。”
她好说话的时候是真的很好说话。
中午包饺子的空档,陆益之坐在厨房喝茶,用她的垫板夹着纸练习用鹅毛笔写字,硬笔书法的魅力,就是这么让人欲罢不能。
谢奚之前见他感兴趣,笑说:“我记录秧苗,毛笔太慢了,用这个快些。”
陆益之觉得好奇,用她的鹅毛笔写字,不说多好看,但是真的能写得很快。
毛笔对臂力、腕力要求很高,这样练硬笔就很快。
吴媪起初见陆益之来,有些惊诧,和她偷偷说:“不是都退亲了吗?”
谢奚悄声说:“咱们家做生意嘛,大家都是朋友,对不对?”
吴媪看着陆益之就觉得怪怪的,但是陆益之这次来明显觉得谢奚好说话了很多。
谢奚教他写字,他就顺势坐在厨房,看着她包饺子。
猪肉芹菜和韭菜鸡蛋的饺子。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礼仪了。当然,陆益之可不知道‘出门饺子进门面’这种典故。
他确实有天赋,一个早上,硬笔写的已经有模有样了,谢奚在练字上有些天赋看到字写得漂亮的人,有种格外的欣赏。
陆益之的字一看就是,师从陆温,有股浑厚的力道。
她看了眼垫本夹上的字,一篇三言两语的记录。
她接过笔翻过一页,在后面写:东风吹散眉梢雪,一夜挽回天下春。
陆益之看着纸上的字,有些自叹不如,又有些如鲠在喉。
等再抬头已经收起了情绪。
赞她:“雀奴的诗,都是春意。”
谢奚笑笑不在意的说:“我一个种田的,不就是关心春来秋去嘛。”
陆益之见清华进进出出,问:“阿武呢?”
谢奚坐在一边边包边说:“去河西道了。”
陆益之猜应该是和崔邺有些关系。谢脁来退亲那日,他也在,祖父本是被召入宫参加上元节的宫宴,但那日看到谢脁来,他就告了病。
他当时惊讶,领着弟弟们避开了。
两人聊了很久,连午饭都没用,一直到日头西斜,谢脁才出来,看了眼守在门外的他,说了声:“是个好孩子。”
但也没等他打招呼就走了。
对于这门亲事,祖父一直都不肯再多说了。倒是母亲高兴的一晚上专程在他院子里走了一趟。
他看着天真的母亲,不知是福是祸。陈家的事,他也听说了,陈于敏择婿,闹的世家这帮子弟人尽皆知,他整日除了书院之外,其余时候闭门不出倒是没给别人打趣的机会。但是心里也意识到,这于他们陆家不是好事。他需拿得出让陛下看上的本事,才能免于被后宫夫人强行指婚,免于被人操控。
谢奚包好饺子,缉拿陆益之还在练字,随口问:“你没带书吗?”
陆益之诚实的说:“没有带,这次来也是想和雀奴聊一聊,雀奴的才思,总让我生出惭愧。”
谢奚对他这话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是嘱咐他:“若是入朝,若是为官,锦绣文章就没什么用处,你就要走到最底下去,从下往上望,和从上往下望,是完全不一样的。这里面的道理,我教不了你,因为我自己也没有学会。”
陆益之学的就是这些,如今陛下没有子嗣,兄弟几人都四散在野,陛下勤勉,但民生多艰。江南道水患才有了起色,西南的归顺的藩王又开始作乱,河西道始终被突厥人觊觎……
三月的校考说是为了给去年长安书院的风波一个了结,但他知道,朝中缺人,缺粮、缺钱。
他要抓住这个机会,陆家本就是前朝旧臣,至于读书人的名声,已经没有了,他要带着陆家从骂名中走出一条来,否则陆家往后,永没有出头之日。
他认真的看着谢奚,颇有些动情的说:“雀奴这话,我记住了。”
谢奚见他这样认真,也不追问,笑说:“前几日卤肉卤了些小吃,你等会儿尝尝。”
陆益之回了房间,就开始写策问,自问自答。
鲁伯中午回来,吴媪和他偷偷说了陆益之的事,鲁伯倒是无所谓,这几日合并土地,他忙得脚不沾地,正在规整人手,生怕误了春耕。
见谢奚毫无异色,也不当回事,瑶姬倒是颇有些诧异,谢脁出门访友,瑶姬整日在屋子里做针线,等吃饭的时候,陆益之知道她这里的规矩,一家人都要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
他也不在意,尝了口饺子,蘸酱后味道更好。
谢奚问:“味道怎么样?”
陆益之哪有她这么丰富的知识储备,点点头。
谢奚饭后才开始写总结,这是她每天的常规工作,开着窗陆益之本是想让她带着他去田间走一趟,敲了门,听见里面说:“进来。”
他还没有进过女子的房间,踌躇了片刻,推门进去,谢奚扭头看了他一眼,就低头写了,问:“怎么了?”
陆益之只觉得惊讶,房间布局很简单,一眼望到底,几乎没什么女儿家的摆设,架上的书满满的,更多的是一些书稿,他自己也能猜到必定是她写的。
他站在书架前问:“我能看看吗?”
谢奚:“当然可以。”,反正你又看不懂。
陆益之伸手拿了一册,封面上写着:夏稻初播记录
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从筛选种子,到出芽,之后的日常。
后面的部分是关于稻种病因、收成、产能……
他惊讶的无以复加,放回去又取了一册,是她练字写的《赤壁赋》,她的字真的变幻莫测,可以周正大气,也可以这样绮丽。
谢奚见他久久不说话,问:“你看得懂?”
陆益之看着《赤壁赋》,默不作声,谢奚笑说:“农科一事,其实没那么多能说的。有些东西不能光凭一腔热血。老的规矩有老得道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办法,但是很多时候,新老碰撞,多半是年轻人水土不服。”
这是她下乡扶贫的亲身体验。
谢奚也不知道懂不懂,只听见他说:“我记下了。”
他好学的像个超级学霸,一中午就坐在她的房间里,守着她的书架不挪地方。谢奚也不催他,等下午了她才起身说:“要不要去田间走走?”
陆益之放下手里的书,听话的跟着她起身,谢奚见他这样乖,开玩笑说:“你这样勤奋,让我有些惭愧了。”
陆益之却夸她:“雀奴之才,不可估量。”
谢奚喜欢嘴甜的孩子,也不和他较真,她还没走遍这个村子,究竟有多大,陆益之问:“雀奴觉得世家门阀和寒门,有没有可能,和解?”
谢奚站在高处望着渠池,离得远了,这里看就是小小的一汪。
谢奚见他问的认真,明知他只是一问,还是忍不住叹息。
她看着远处的山,颇有些遗憾的说:“这是个很大的,命题。我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按照我所知道的,除非出现雄主,两代之内,才能瓦解门阀士族,但要说和解,怕是不能。”
陆益之看着她问:“雀奴为何这样笃定?”
谢奚心说,我知道的五千年历史,比你吃过的盐都多,你们又没比他们聪明多少。这是个宏大的历史格局,不是你们一兵一卒就能解决的。
她拨开风吹在脸上的发,淡淡的说:“不是笃定,我说了这是我的想法。”
陆益之看着她清风佛面的样子,只觉得她美的有些不真实。
她就像不是属于这里的人一样,浑身都是谜。
等回神后,他才收起心里的心思,皱着眉看着远处的山,和谢奚说:“但愿我能为天下庶族寒门,寻一个出路。”
谢奚扭头看着他,只觉得惊讶,这就是古人,十几岁的少年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自觉性。看清了去路。
崔邺来的有些晚,问吴媪:“谢奚呢?”
吴媪还没说话,瑶姬不明所以的答:“和陆家郎君去山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