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奚自己喃喃:“崔家遗传的智商断崖式下跌成这样,也是神奇。”
早饭的时候阿武和阿骨勒回来,凉州有批粮草到了,这次是要存在城里的粮仓里,阿骨勒亲自照看。饭后阿图巴也要一起去。
崔鲲显然不知道,见阿武和阿骨勒回来,他极喜欢阿骨勒。
阿骨勒在他面前很谨慎,严肃恭敬的行礼,他挑不出错处,又觉得这样不太好。
饭后也有事要忙,就早早回去了。
谢奚笑问:“你和二郎有过节?”
阿骨勒那幢凶悍的脸这才笑起来:“郎君教的,见了二郎君就要又敬又怕,才能让他自己回去。”
谢奚心里想,敢情是她没用对方法,才被崔鲲追着教育了一早上?
阿骨勒见她怔怔的,问:“怎么了?”
谢奚摆摆手:“没事。”
吴媪笑说:“雀奴这几日和二郎君真是吵了不下十次。”
谢奚玩笑:“二郎君有些,与众不同。”
阿武捂着嘴笑个不停。
谢奚问:“马场改的如何了?”
“地面都重新铺过了,再几日也就完工了。”
谢奚又问:“长安有消息来吗?”
阿骨勒迟疑了片刻,“有些麻烦,郎君是不准你们回去的。”
谢奚听皱眉,问:“出什么事了?”
阿骨勒也不隐瞒,将长安的局势都讲了一遍,谢奚听完很久都没说话,崔邺做事总有一种豁出去的决心。
她在心里是怕的,但是劝不住他,这种事没对错,只有输赢。
尤其是她,不能说他对错。
饭后谢奚换了身男装,跟着阿武他们一起去了凉州城里的仓库,仓库靠近西门,阿武说,这里从前是衙门的库房,后来衙门迁址,这里就空了,五哥通过二郎君买了这里。
谢奚看着几十车的粮米进仓库,阿骨勒拿出威严,验查仔细,和领队的人细细详问。阿图巴则默不作声的在入账册,他们带来的几个人都守在仓库外。
整支队伍训练有序,一刻都不耽搁。
谢奚进库房看了眼,这尺寸的库房,比现代的库房也不差什么了。
等卸完货,阿骨勒掏了钱让这帮人出去好好吃一顿,他钱给的大方,这帮人也领情,领着车马,缓缓退出去。
谢奚看着仓库里的粮米,问:“若是长安的战事吃紧,河西道会遇上麻烦吗?”
阿骨勒斟酌的说:“朝中的事,不会让突厥人知道的。”
这里面的道理太多了,如今河南河北两道一起反,难保其他地方不会效仿,河西道定要守住了。
谢奚不知道的是崔冕已经收了崔程的信,已经南来到达了凉州。
还没到立冬,淮南道内乱,连同江南西道的灾民一起造了反。
大周朝彻底四处战乱起火。
长安城里的气氛一日胜过一日的紧张,再不复从前的繁华热闹,就连平时热闹非凡的西市都变得门庭冷落,崔邺从崇仁坊出来遇见坊正,对方见他提着糕点。笑着打招呼:“趁着如今还太平,尽早归家。”
崔邺见他年事已高,也不计较,只笑说:“这就归家。”
第120章 一百二十章 陆益之
南地一再起叛乱, 流民四处起义,河南河北两道难平。朝廷里乱作一团,安平王才二十四岁, 毫无主见, 全凭朝中那几位做主, 他本就是先帝的幼弟, 少学问,更少魄力。如今看着山河破碎, 更是提心吊胆。
长安城里人心惶惶, 城里的百姓整日的犯愁。大豆闭门不出,粮价疯长, 经济奔溃。
崔浩也有些后怕了, 和崔邺商量:“不若,让家里的女眷们去避难。”
崔邺问:“去哪里?”
崔浩说不上来。
崔邺淡淡说:“四处叛乱, 起码长安城里不会乱。再者,河西道若是守不住,进来的可是突厥人,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打算让她们去哪里避?”
目前来说, 只要崔程不提反, 长安城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各处战乱不断,朝中武将尽数被召回, 有听召的,也有不听召的。在这乱象丛生中,大周朝短短的寿数仿佛到了尽头,一派亡国的乱象。
冬至那日,河北道张仪在安东都护府称帝,国号为大梁。
等朝中收到消息已经过了五日了。
冬至前一天, 北方大雪,崔程的兵马困在朔州,进退不得。冯征缩回汴京,也自立为王。
各处乱军突起,朝中毫无办法。
武太后在冬至那日,宴请命妇,卢氏不在,崔老太太要去赴宴。
崔邺让她称病,老太太看着老仆整理她进宫穿的衣服,从容的笑说:“柬之,不要心虚。有些事躲不过去。我已到这个年纪,早已不计较了。你们都平安我也心安。此番我若是不能回来,你需守好崔家女眷,你五婶有孕在身,你四婶没经过大事,容易慌张。咱们崔家不做乱臣贼子,但也不做束手就擒的人。”
崔邺没来由的觉得老太太这话,透着些不详的意味。
他当机立断:“就说您生病了,今日起,崔家闭门谢客。”
说完也不等老太太说话,扭头就出去准备了。
老太太不糊涂,这次她若是在宫里有个闪失,崔程就有了名目。
他长子被扣押在淮南道,母亲在宫里出事。老太太这是给崔程破局,可崔家的男人需要老太太来破局,也不用追这条通天路了。提起来都会羞煞先人。
这不是个好办法,崔邺决计不想这样。
他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就直奔崔浩的院子,开门见山:“二伯,你着人看着祖母,什么也别问,别让她出门,尤其是别进宫。我出去一趟。”
崔浩茫然问:“怎么了?”
“我去将大哥保出来。”
崔浩盯着舆图,问:“你去哪里保?”
“户部扣押我就去户部,吏部掌管,我就去吏部。但是崔家女眷,一个都不准进宫!”
总要有个说法。如今和当初崔程出征前的局势可不同。
崔老太太被崔邺关在家里,崔家女眷谁都不准出门,崔邺生怕有人趁机‘请’她们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待他四处喊冤,到处呼喊的时候,朝中权利纷争也愈演愈烈,陈贵妃武太后为首的先帝一派的遗孀,朝中掌权的世家大族,各路人马争的不死不休。
陈家想要稳住小皇子的位置,就要握紧手里的权力。武家尊贵,奈何太后无子,只能和陈家联手。
陈于敏的亲事定的仓促,她自己也没想到,她会嫁进武家。
贵妃脸上已经没有从前的雍容和尊贵的从容。面色憔悴的厉害,小皇子早产,身体并不好,连着七八日太医院的人都守着他。
陈于敏一脸的惶然,安慰她:“姑姑,小皇子有后福,定会安泰的。”
陈贵妃看着她,凄然一笑,她自己怎么会想到,她天下尊荣宠爱集一身,也不过转眼间,就成了一场空。宠爱她的人已经去了,那些权利和尊荣随着他都去了。
如今,她们母子,连自保都不能。
将陈于敏嫁进武家,是她的主意,任何人都不能抢走她儿子的东西。只有她儿子,才是正统,是先帝唯一的遗脉,也只有她儿子才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
陈于敏见她面色苍然,哭着说:“可是我都没有见过武家的小儿子。他比我还小两岁。”
陈贵妃置若罔闻,依旧伸手拨着茶,眼里无光,目中无物。
陈于敏见求她无用,只好告了退出来,等出了门,她攥着拳,指甲将手心掐的生疼,她自小受尽宠爱,如今才知道,她不过是只太平鸟,太平的时候,她们都会宠爱她,惯着她。
可若是不太平了,她注定会被抛弃的。
可笑她看不开,当初陆益之舍了长安城的荣华,南下去做那个小小的县令,她心里恼羞的很,也嘲笑他不知所谓。
可如今,等她明白置之死地而后生,已经晚了。
崔邺知道武陈两家结亲的时候,收到了谢奚的信。
谢奚托他照顾她的徒弟。
崔邺看着短短两句话,心里纳闷,她怎么就一句话都不给我?
谢奚给他写的信攒了一抽屉,但是都没有寄出来。想说的太多,思念太长,写起来就没完没了,索性一句都不写了。
崔邺哪知道她性格爽快成这样,耿耿于怀了一晚上,都不敢相信,她居然一句话都没有给他。却千里迢迢的记挂着她那个野生的徒弟。
他生气的想,你那徒弟好着呢,什么都没有,浑身志气呢。
谢奚不知道他生气,还在想,也不知道他忙成什么样子了。也不知道长安城现在安不安全,也不知道家里好不好……
崔鲲自从那日之后,在再没有来,崔冕将河西一道消息直接封锁,凉州城只进不出。崔鲲领兵,封锁河西道一线。
他出城那日谢奚从城外刚回来,她一个人,骑马狂奔,一身绛红色的袍子,异常夺目,她也不惧风,伏着腰,像只灵活的鹞子。一看骑术就不错。
崔鲲自小练的箭术,目力极好,远远就望见了她,看着她越来越近,只觉得高兴,也不知道五弟从哪里找来的小娘子,泼辣的很,但是人也爽利的很。
什么都能做,像个男子,一点都不娇气。就是嘴巴有些毒辣,忒会气人了。
等他颠颠的想着,谢奚已经到了跟前。
见他领着一队人马,皱眉问:“你要出去?”
崔鲲咳了声,端起先锋将的款儿,煞有介事的说:“今日出城巡营,近日不回来,你们注意些,阿晚就托付给你了。”
他身边的几个副将抿着嘴偷着乐,谢奚也不计较他一个神经病。
忍着笑:“阿晚你不用操心。注意安全。输一仗没什么,但是人要活着。”
她故意把话说的有些远。
崔鲲眉头一皱:“说的什么话!我崔鲲何时输过?你懂什么!”
谢奚见他生气,也不恼,笑笑,不和他争辩,如今的乱世,全是靠他这样的人拼杀。
谢奚收起笑,郑重说:“崔鲲,保重。万事不要拼一腔血涌,阿晚还在家等着你,家里的人都在等你。”
崔鲲听在耳朵里,自动翻译成了:谢奚在说,她也在家等着他。
但是他又有些羞耻,这是五弟的女人,他不能犯浑。
他刚硬的回:“说的什么话,我还忙着,走了!”
说完冲身边的人兵道:“出发。”
跑出去老远,扬着手冲她挥手。谢奚目送他们走远,看的失笑,又有些惆怅。
等她回去,崔晚跟着吴媪在暖棚里摘菜,见她回来,谢奚说;“我看到你二哥了。”
崔晚后来也喜欢那个有些鲁莽的二哥了,追着问:“二哥来了吗?”
谢奚遗憾的说:“他领了命要出城,我进城的时候遇见他了。”
崔晚眼神暗淡了,闷闷说:“都在忙,阿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五哥也在忙,父亲也在忙。我好久都没有见过祖母了。”
谢奚蹲下身,看着她,认真的说:“因为都在打仗,乱糟糟的,他们是大人,要处理很多事。没办法照顾你。你五哥给你带了很多东西。”
她每次出去都会买些小玩意儿骗她说崔邺给她带的。
小孩子毕竟好哄。
等打发走小孩,吴媪担忧的问:“如今长安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谢奚是真的想去看看。
陆益之守着吴江县,新稻果真不同凡响,收成比长安的稻还要大,吴江县比起初夏的模样要好得多。
陆益之在这里熬了一年多,遇上了生平的乱世,见识了人命如草芥,也见识了命之可贵。
吴江县并不富裕,他混迹在田间、市井里。
一年多,口碑很好,百姓都认识他,这个清瘦又有些沉默的县令,是难得一见的好官。
只是至今没有婚配。城里的殷实的人家总会问起他的亲事。
甚至有上年纪的女眷当面问起他。
他再不是从前那个叫一声雀奴都会脸红的少年了。从容的笑笑,答:“心仪的娘娘子在北地,如今我回不去。她不能来。”
那老媪笑说:“婚姻之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好脾气的说:“我与她,有婚约。”
只是后来缘分不够,散了。
他后来常常想,是不是遇见雀奴太早,也太小。
他不曾经历过世事,没见过市面。困在长安城里,如一只家雀,只会沾沾自喜。而她早已走过万里路,见过这万里河山的广阔。
他从开始就错过了。
收到武陈两家定亲的消息,是母亲写信来告知的。母亲心中泪涕涟涟,哀叹他仕途坎坷,姻缘没有定数。后悔早些没有让谢家女进门,说不准如今他早已为人父了。心里全是后悔。
他看得毫无波澜,只想着,武陈两家,怕是不能长久。先帝故去的太突然,陈家没有权利,武家名正言顺。一个陈于敏,其实没有作用。
况且,陈于敏并不算是聪明的女人,若是雀奴在那个位置,说不准还能转圜一二。
他早将这些看淡了。权势也好,情爱也罢。
第121章 一百二十一 崔家
长安城里乱象丛生, 越乱对权力就越渴望。宫里的那几位各自为政,自有朝臣为其摇旗呐喊。几番争斗后,以武太后为首的一派略显优势, 也是因为她师出有名, 占了正统。
武太后大肆宴请, 从三品官内眷, 一直扩到五品官内眷,长安城里的官眷几乎都受了她的恩威。
崔家女眷至始至终闭门不出, 崔程征战在外, 崔鹏被扣押在淮南道,老妇人身体有恙, 谢氏有孕在身, 崔家自顾不暇。
崔邺有恃无恐,每日早上出门, 晚上回来。
他调了崔程留在西郊的兵进府,死守着崔府。
宫里的几位拿不住权柄,还没等到过年, 就彻底撕破了脸。
安平王和武太后联手, 将陈贵妃母子囚禁于熹合殿, 并择日于开年第一日,安平王登基为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