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我一直在等啊、等啊,等着害死我孩儿的人偿命。可是我等到了什么?”王嫔的眼中没有泪落下,可她看起来是在悲泣,“我苦命的儿啊,你又得继续等了。母亲无用,不能为你复仇,此生还不知道能不能看着你大仇得报。你怨我么?怨我么!”
王嫔是认定了,皇后是杀了她儿子的凶手。
前些时候在赵贤妃的操纵下,慎刑司追查出了皇后杜氏谋害多位皇嗣一事,一群女人在皇帝面前哭,其中哭得最凶的,便是王嫔。
“未必、未必就是娘娘……”身为杜银钗的女儿,她下意识的为自己的母亲辩护。
“公主听到我儿子的哭声了么?”王嫔打断她的话。
嘉禾头皮发麻,想要拔腿就跑。可这时猛地朝她扑了过来
关键时候,有人猛地拽了嘉禾一把,躲开了王嫔。
是住在这附近的苏徽及时出现,他一把拉开嘉禾后,挡在了她和王嫔之间,“你这是要做什么?”
王嫔不说话,也不再有什么过激行为,只是看着他们笑。
嘉禾站在苏徽身后,忽然没有那么害怕了。她轻轻握住他的衣袖,以此缓解剧烈的心跳。
对峙片刻后,王嫔转身离去。
“她像是疯了。”
“这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嘉禾小声说道:“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娘娘……”
“可……”
“大不了以后,我不再独自出门了。”
苏徽的眼神无奈而又温柔,“好,听公主的。”
苏徽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在二十三世纪婚姻制度早已消解,家族是早就被扫进历史垃圾堆的糟粕,甚至二十三世纪的人的家庭观念都十分淡漠,亲情、爱情什么的,都比不上自我精神上的满足重要。
苏徽不知道父亲是谁,他与母亲也不算亲近。
不过和大多数将孩子甩手丢给国家来抚养的人相比,他母亲对他的上心程度还是要高出不少——这或许是因为苏徽的母亲地位显贵,以个人的能力抚养一个孩子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但苏徽并不认为这是他的母亲爱他的证明。苏母是政界人士,她将苏徽养在身边,是希望,能有个孩子能够继承她的抱负。
与苏徽同批被培育出来的胚胎大部分都被放弃,只留下最优秀的那一个便是后来的苏徽。在苏徽很小的时候苏母就对他进行过智力方面的测验,在得知这个儿子的智商远超百分之八十五的同龄人之后,她这才在苏徽面前有了笑容,愿意他叫她一声妈妈。
有时候苏徽忍不住悄悄想,如果他的没有达到母亲的要求,那个女人会不会将他销毁掉?
也许真的会。
苏徽从未体会过母子之间的感情,在观察惠敏帝一家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是有悄悄羡慕的。夏太.祖固然多疑冷酷、懿安皇后固然残忍狠毒,可他们至少给嘉禾的是一个算得上不错的童年,就连荣靖公主——哪怕未来荣靖会和这个妹妹不死不休,现在他们姊妹还是和睦的。
一想到长业二十年年末将要发生的事情,苏徽便觉得不忍。她眼下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在不久后被一点点剥夺,她一生最好的时光都在十三岁之前,过了这一年后,她将沉入泥淖,再也没有机会爬出来。
第33章 、
这日除了遇上王嫔之外,一切与平常并无两样。入夜后他一如既往的服侍嘉禾用过晚膳,又陪着她说了些话,然后便催她去休息。十三四岁这是长身体的时候,更何况在这个年代夜间也没有什么打发时间的娱乐。
他守在嘉禾帐外,在听到嘉禾的呼吸渐渐平缓之后,他轻手轻脚的退出了屋子。
一般夜晚的时候,都是他整理自己一天之类所收集的材料的时候。
回到屋中,他先是谨慎的将门窗关好,然后再将二十三世纪军方的反侦察装置贴在了墙上,这样的仪器只有指甲盖大,却能让任何试图通过窗缝偷窥屋内情形的人被干扰。
接着他从自己的领口摘下了一枚小小的扣子——这是摄像机,全方面录制高清影像,百分百收录声音。
当然摄影机不是二十四小时都开着的,苏徽有自行甄别是否打开仪器的权力。虽然在来到这个世界前他的博导恨不得他把惠敏帝的一言一行都拍下来传回二十三世纪供他们全方位分析研究,但苏徽觉得……这样太过分了,他不像个搞历史的,反而和那些变态跟踪狂有的一比。
所以他一般时候只录制重要的历史事件,更多时候更愿意自己用笔记下一天的见闻——尽管这样的方式又古老又磨蹭。
除了这些东西之外,他带到夏朝的高科技再没有别的了。当初他的博导和科研部的人抗议过,说君主□□时代太危险,就算不让苏徽拿枪啊炮啊之类的东西自我武装,好歹也带点药.品过去免得染上未知病毒死了吧。
但这些都被否决了,说是时空穿梭技术不完善,将苏徽毫发不损的送过去就已经很难了,更别说还带一堆“非必要品”,听这样的口气,他们似乎恨不得把苏徽裸着送来夏朝,以便尽可能的减轻传送仪的负担。
谢天谢地,苏徽顺利来到夏朝,并且在这里平安活过了一年,有着宁康公主的庇护,他不必担心自己在□□王权时代无辜送命,他身体素质也还不错,不曾染上这个时代的疾病。
萤光在屋中亮起,光点轻飘飘的舞动,最后集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扇屏幕。
跨越数百年的时间传送信息终究还是有难度的,苏徽与导师之间的联络一般一个月一次,屏幕那边老人的影像模糊不清。
“老师。”因为为此通讯都极其短暂,苏徽早已习惯了省去不必要的寒暄,他正打算将自己近期的一些想法说给导师听,屏幕那段老人却先于他开口道
“小苏,你妈妈来过研究所了。”
“她希望,能够终止这次试验。”
“她要你回到二十三世纪来。”
苏徽的母亲苏潆是政界风云人物,到了四十八岁时通过当时的体外胚胎育成技术有了一个儿子。但这个儿子的信息她并没有对媒体公布出来。于是就算是苏徽的室友、老师,也没有几个知道他的母亲就是大名鼎鼎的苏潆。
时空穿梭技术第一阶段开发成功,需要志愿者进行试验。达到古代并且能够适应古代生活的人非得是掌握了一定程度历史知识的人,于是苏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报了名。
在进行资格核验的时候,军方的人理所应当的查出了他的身份背景,当即吓得要取消苏徽的资格,苏徽就专门去找到了负责人说理。
负责人无奈的告诉他,这项技术还未成熟,有种种安全隐患,你可能再也回不来,甚至有极大的可能会死……
苏徽反问,难道派出其他的志愿者,他们就不会死了么?我的考核成绩明明是报名志愿者中最优秀的。
当时负责人陪着笑脸就差叫他小祖宗,问他为什么非要去夏朝不可?
活着不好么?做个没心没肺的官二代不好么?
苏徽认真的告诉他们,他的研究进度因为史料的问题卡住了,不搜集到足够丰富的第一手资料,他没办法继续进行研究。
科研比命还重要么?
当然比命还重要。
最后负责人只好一边小声骂他是疯子,一边和他签下了免责协议。
趁着苏潆前去近月空间站巡视的机会,时空穿梭项目开启。因为存在时间轴错位情况和时空排异现象,苏徽不能在一个时间点穿越之后,又回到那个时间点。他在2217年的6月6日出发,在夏朝待够一年回到二十三世纪时,不能穿梭到2217年6月6,只能跳跃到7月6。不过问题不大,苏潆去月球一趟,怎么都要三个月后才能回来。
可是现在,他到达夏朝后第一年,他的老师就告诉他,苏潆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要他赶紧回来。
“不回去。”苏徽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我这边是夏太.祖长业二十年夏,这一年会发生什么老师您也清楚。”
“可我听说最新研制的紫微290号激光炮能够将半座城市都炸没咯。”
苏徽:“……”
他知道老师是在开玩笑。
但他还是正儿八经的解释了一遍,“首先,我的母亲不会为了我乱来,其次,就算她乱来,也不至于动用那样大规模的武器轰炸社科院。”
“她找借口克扣每年的科研经费也很棘手啊。”导师理直气壮的说。
苏徽:“……”
“总之我不回去。”苏徽说:“我已经成年,她没有资格要求我做什么。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科研经费的分拨不归她管,财政部长和教育部长她一向有旧怨,所以你放心,科研经费的事情不用担心。”
视屏另一端的老人一愣,“……那么,你真的不关心一下你母亲吗?她很担心你。”
“不关心。”苏徽面无表情的说道,然后切断了对话。
第二天,苏徽去到嘉禾身边时,发现这个小姑娘的脸色不是很好。
当然,他的心情也不是很好,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母亲让他回到二十三世纪的事情。
“公主怎么了?”他不想让嘉禾瞧出他的异样,于是主动问道。
嘉禾抿了抿唇,说:“王嫔出事了。”
昨日的事他们两个谁也没说,可皇后在宫中的耳目无处不在。她到底还是知道了女儿被王嫔袭击的事情,嘉禾能忍得了王嫔,皇后却忍不了。那天嘉禾走后不久,皇后便下令为王嫔找了太医,接着被派过去的太医说,王嫔患了癔症。
于是皇后理所当然的命人将患了癔症的妃嫔拘了起来。
王嫔接下来会遭遇什么,嘉禾不敢去猜。她为此郁郁不乐,却想不出解决之法。
“你又是为什么不开心呢?”嘉禾继而问他。
她高高在上,却偶尔也会低头去看身边的人,至少苏徽的喜怒哀乐,她是会体察的。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其实很要紧,他不能确定自己的母亲会不会动用手段强迫他回二十三世纪,可是这些事情他没办法给嘉禾解释。“我有个母亲,公主您知道么?”
“这世上谁都有母亲。”嘉禾哭笑不得。
“唔,这倒是……”虽然在他那个年代不是谁都有妈。
“我觉得我在宫里待的挺好的,可是假如,有那么一天,我的母亲忽然说让我出宫,公主认为我该怎么做?”
“你不能出宫的。”嘉禾脱口而出。
苏徽轻笑,“嗯,我知道。”这年头凡是净身了的人,还真没多少地方可以寻差事。
嘉禾抿了抿唇,低下头,“你走了,我会舍不得你。”
苏徽愣住。
“你怎么了?”见他许久都不说一句话,嘉禾稍显窘迫。
苏徽回过神来,笑着摇头。
他只是忽然想起来了,自己到这个时代是为了搜集史料,而不是为了和一个小女孩做朋友。
想要得到最直观的一手资料,必须要在嘉禾身边,可他到了她的身边,就会不可避免的与她产生交集。
他目前并不清楚在嘉禾心中是什么地位,可他没办法一直留在嘉禾身边守护她一辈子。
第34章 、
皇后究竟有没有真的谋害皇嗣,嘉禾始终都不清楚,可皇后的“罪名”,终归是被洗清了。
再没有人谈起这件事,好像近日来的风波不曾发生。
重获自由的皇后继续替自己的长女张罗婚事,这原本就是她要做的事情。二十一岁的荣靖公主倒了不得不嫁的时候,这一次帝后向她询问,她可有中意的夫婿,荣靖回答说,杜家四表弟。
杜榛在狱中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皇帝却不欲追查拷问他的人,将女儿赔给杜榛以平息杜家的怨恨,倒也说得过去。
荣靖公主的婚事就此定下,皇帝亲自写下了赐婚的诏书,礼部、宗正共同操办。这是夏朝建国之后的第一场皇家婚事,嫁的又是帝后长女,婚礼务必要无比的盛大,以彰显天家威严。
嘉禾十三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却并未因长姊觅得夫婿而对嫁娶之事萌生出多少憧憬。相反,她是在满怀着厌恶的注视即将到来的公主大婚。
嘉禾舍不得阿姊,更加不愿看着阿姊嫁给一个侮.辱过她的人。她在心底悄悄的祈愿,希望这场婚礼无法进行下去。
然而这年秋初,她的愿望竟然成真了。
边关忽然传来急报,说胡人有意南下。
就在十几年前,天下还在一片动荡之中,但嘉禾运气实在太好,她出世之后,战火渐熄,她的童年不曾经历过流离,长于宫城之内根本没有机会亲眼看到纷乱,她只在小时候听说某某地方还在打仗,某某地方还需要派兵遣将,某某地方的粮草需要调度。
后来她连这些事情都很少听到了。约莫六年前,郑牧与李世安各带一路大军北上,长城以外的胡人纷纷俯首称臣。
军国大事作为女子她当然是没有插手机会的,却也还是忍不住为此揪心。女官们只让她好好的去读她的《列女传》,不许她说这些事情。
嘉禾想起了天书上的预言,坐立难安。
因是待嫁之身,荣靖大部分时间里都待在自己住的天晖阁中。嘉禾心中烦闷,便去找荣靖说话。
走近天晖阁的窗子时,她瞧见了长姊的身影,荣靖临窗坐着,正低头摆弄着什么。
听说待嫁的女孩都会亲手为自己绣嫁衣,长姊不会是在做这个吧?嘉禾心想。
不,公主出嫁时的礼服应由织造局负责,荣靖没必要亲自去绣衣裳。
但……但她有有可能是在给心上人绣荷包之类的。想起之前偷偷看过的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嘉禾忍不住一阵恶寒。
她轻手轻脚走到窗边,荣靖早就知道是她来了,懒懒抬眸,冲着她一笑。
嘉禾这才看清,长姊不是在绣花,而是在擦拭一把短刀,那刀一看便知不是凡品,锋芒凛冽,让人望之心惊。
“阿姊,”嘉禾也不进去了,就趴在窗边同荣靖说话,“我听说北边又要打仗了。”
“是啊。”荣靖将短刀利落的收回鞘中,“你也觉得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