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科书中的朕——渲洇
时间:2021-04-09 09:58:44

  这几天下了雨,拂过窗子的风都已经是冰凉的了。嘉禾只是心里烦躁而已。
  苏徽默不作声的去厨房端来了绿豆汤,搁在嘉禾手边。
  少女又不耐烦的坐了起来,拿起汤匙搅了搅却不喝,“云乔,说些有意思的事情吧。”
  什么算是有意思的事?从未给孩子说过睡前故事的苏徽犯了难。
  “我不知道。”他老老实实回答:“不过我倒是认识一个有趣的人,他很会说故事。”
  “是谁?”嘉禾恹恹的问道。
  “是个说书人。”史书上没有记载张誊光是否认识惠敏帝,想来是从没有见过的。未来的嘉禾或许会知道张誊光的名字,但那也是张誊光名满天下之后的事情了。
  因此苏徽也没点明张誊光的姓名,只说这是个有趣的说书人。
  苏徽跟着硕导一起研究过张誊光,对于张誊光的生平著作或多或少有些了解,眼下既然嘉禾心情不好,他便挑了几篇张誊光生前所著的小说,讲给了嘉禾听。
  那多是些与风月情爱相关的故事,苏徽做史学研究时只将那些故事当做是材料来分析,但他眼中的“材料”落在十三岁的小姑娘耳中,便是惊心动魄的荒唐之言。
  “大家闺秀,怎可与男子私相授受呢?”
  “夜奔?这……无媒无聘,岂不是乱了礼法?”
  “哎!你不说大家闺秀怎又说起了女伎?”
  苏徽瞥了眼嘉禾涨红的面皮,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似乎过早的给青少年传播了“不良文化”。
  “哦,那我不讲了。”
  “别啊。”嘉禾又实在好奇的很。
  《列女传》中只褒奖贞洁烈妇,说女人做女儿时当如何孝顺,做妻子时当如何恭谨,做母亲时又该怎样教育子女,却从来不曾说起过若女子有了情与欲之后,该如何是好。
  那么“情”究竟是什么?
  这些女子为了“情”做出许许多多胆大妄为之事,值得么?
  她满怀着好奇,却怎么也想不出这些问题的答案。于是她直接向苏徽问出了这两个问题。她有预感,除了苏徽之外,没有谁能够好好的为她解答疑惑。
  在听到少女满怀稚气的疑问之后,苏徽短暂的沉默了一会。
  嘉禾紧张的盯着他,生怕他会认为她轻浮。
  苏徽用一种严肃端正的态度回答道:“爱情说到底是人的基本感情之一,没什么好羞耻的,更没什么好避讳的。喜欢上某个人,就如同人会喝水吃饭一样,是最自然的反应。”
  嘉禾似懂非懂的点头。
  苏徽补充道:“不过公主。”
  “嗯?”
  “爱人前需自爱。”苏徽担心未来的女帝因为他今日这席话成为了傻白甜的恋爱脑,“就比如说刚才那个和穷小子私奔的闺秀,她的行为就十分不可取。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与人私奔之后要怎么活命都是个问题。她只看到了眼前短暂的欢乐,却没有为自己的今后做打算。爱情固然重要,自己的性命与尊严更该被放到首位。”
  嘉禾原本被这个女子的大胆举动所骇到,心里佩服她的勇气,听苏徽这么一说,又疑心这个女子的选择是错误的了。
  “难道她就该听从父母之命,嫁与不喜欢的人么?”
  “为了爱情冲动,是愚蠢;为了活命而枉顾自己的内心,是怯懦。”苏徽托着腮,和这个苦恼的女孩一同思索解开困境的方法,“可是假如,这个女子本身足够聪明又有手腕呢?这样就算脱离了那个对她施加束缚的家庭,也能好好活着,她可以独立的行走在这个世界上,如同乔木一般不必依附谁。”
  “乔木?”嘉禾第一次听到这么新奇的比喻。
  苏徽本想和她解释,却又怕自己一不小心灌输给嘉禾太多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于是笑着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头颅微微刺痛。
  不是他身体出了问题,而是二十三世纪有人在试着联络他。
  通讯仪与他的大脑神经相连,这样如果他不幸死在了这个时代,二十三世纪的人就能第一时间知道。如果二十三世纪的人想要联络他,他也能有所感应。
  “公主,”他强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我有急事,先告退了。”
  “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你——”
  苏徽没有答话,揖身之后就走。
  匆匆回到房中,打开通讯仪,他见到的,是母亲阴沉的脸。
 
 
第37章 、
  苏徽和自己的母亲对视了大概零点几秒。
  在苏潆开口说话之前,他眼疾手快的关了通讯录。
  他不想和他妈说话,他就算不和他妈说话也知道他妈想说什么。
  过了一会,通讯器再一次响起,这一次出现在屏幕另一端的人是苏徽的博导,社科院夏史研究的史学家章教授。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我妈终于还是带着军队闯入社科院了么?”
  “情况不至于这么严重——但也好不到哪去。你还是快点回来吧……”
  “再给我一点时间。”他不甘心,很快就是关键的历史节点了,他好歹也要亲眼看着嘉禾登基才行。
  章教授注视着这个学生,叹气。
  “行吧,我帮你再争取一下。但你要做好随时被强行带回二十三世纪的准备。”
  “强制性穿梭技术已经研发出来了么?”
  “你母亲已经在给技术研发小组的人施压了。万一研发小组争气,真把这项技术开发出来了,你就要做好在夏朝随时被传送回来的准备,不管你是在吃饭、睡觉还是在进行重要史料搜集工作。”
  “……知道了。”
  “你母亲还想和你说话。”
  “我不想和她说话。”苏徽道:“加密码,告诉我。”
  加密代码能够让通讯仪的使用主动保持在他的手上,对他来说,相当于把苏潆拉黑。
  章教授清楚苏徽和母亲之间的矛盾是日积月累而成,外人几句轻飘飘的劝解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大概半小时候,技术人员在视频另一端出现,报出了那一串可以授予苏徽通讯仪使用更高权限的加密码。
  苏徽记忆力不错,但在短时间内要记住一长串的数字和字母不是容易事情,所以他拿起了笔,边听边写。
  “记得好好保重。”通讯即将结束的时候,他的导师叮嘱他道。
  苏徽很少被人关心过,或者说,很少被人以如此直接的方式关心过,听到这话后他略有些不自在的点头。
  “你不要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夏朝这个时期卫生条件不好、营养水平不高、医疗水平远低于我们的时代。我要是你妈妈,我也担心你。说起来,端陵尚未发掘之时,还有学者争论过惠敏帝是否是死于疾病。那时候学界有人怀疑惠敏帝被毒杀之死传闻,真正致命的是元枢二年的那场瘟疫。”
  提到嘉禾的死,苏徽下意识的感到不适。
  “可端陵之中的惠敏帝尸骨证明《夏史》和《端和草录》记载的是真的,她……是被毒杀的。”为了掩饰此刻的心情,苏徽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我的意思是让你好好保重身体,惠敏帝的死因我能不知道么……”
  苏徽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虚空投影的屏幕闪动了一下之后消失,他看着手边的密码发呆。
  未完成的史料搜集工作、即将到来的巨变、惠敏帝的死……这些就如同一重重的阴云,缠绕住了他。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想起了嘉禾的声影,“云乔,你在么?”
  出宫之后的嘉禾不再如从前住在宫里时那样恪守礼仪,想找苏徽了,大大方方的就来了,以前在宫里时还需偷偷摸摸的。
  在嘉禾推门而入的那一瞬,苏徽慌慌张张的将通讯仪丢进了床底——反正这东西也摔不坏。
  “你之前走的匆匆忙忙的,是身体不舒服?”嘉禾一边说着,一边和苏徽走进了屋内,“我来看你了。”
  突然间,她停了下来,目光被桌上一样东西所吸引。
  苏徽心中猛地一紧。
  那是他写着密码的纸条。
  嘉禾拿起了这张纸条。
  在天书上她也曾见过类似的符号:“华历4363年”。她一直在猜测,这串符号究竟代表着什么意义。
  “云乔,这是什么?”嘉禾拿起那张纸条,冲着这个自己向来最是信任的宦官诘问道。
  苏徽按住了额头,只觉得头疼。
  他向来是不擅长撒谎的,此刻只能硬着头皮说:“公主……这是,天竺文字。”
  阿拉伯数字起源印度,印度在这个时代被称为天竺,他并没有骗她。
  “云乔你原来还懂得天竺文字么?”
  这年代做宦官的一般家中贫穷,连饭都吃不起,更别说读书识字。皇宫之中倒是有内学堂能教导这些宦官诗书,却没有人能教他们异域的文字。
  苏徽含混不清的点头说:“略知一二。”
  嘉禾倒是没有怀疑他,因为苏徽一直都表现出学识不凡的一面,她曾经看见过他研读古籍,她在写功课的时候遇上不会的地方,去问苏徽,八成能得到正确答案。
  她不怀疑苏徽会天竺文字,她就是好奇,苏徽为什么会这些。
  “我……只是多看了几本书,胡乱学了一些而已。”苏徽竭力想要将话题岔开,灵机一动对嘉禾说:“公主对天竺文字感兴趣的话,不如我来教公主好了。”
  他只是想要转移嘉禾的注意力,却正中嘉禾下怀,“好啊,你教我。”
  苏徽拈着笔犹豫了一会,他不知道自己教嘉禾阿拉伯数字算不算是干扰历史,万一这孩子学着学着来了兴趣,即位之后一高兴就去攻打印度了怎么办?
  不过他这也纯属脑洞大开的胡思乱想罢了,嘉禾当皇帝的那些年大多时间都是在和朝臣争权,她到死都没能成为那种手握重权呼风唤雨的天子,历史的进程不可能因为她的个人意志而发生太大的改变。
  想到这里,苏徽抬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壹”,接着又写出了阿拉伯数字,“1”。
  “这是一。”苏徽对嘉禾说道。
  嘉禾聚精会神的听着,眼睛明亮。平素里女夫子教她诗书礼仪都不见她如此认真过。
  “这是二。”
  他继续写道。
  “那这是什么?”嘉禾指着纸条上编码中的一个数字。
  “哦,这是四。”苏徽看了一眼。
  “那这个呢?”嘉禾又指着另一个。
  “是三。”苏徽隐约觉得有些古怪,嘉禾对于阿拉伯数字的兴趣实在是过于浓厚了。
  “那这个?”
  “六”
  “那如果这几个天竺文字组合在一起?”
  “有时候表示没有意义的一序列数字,但有时候不同的数字组在一起,可以表示新的数字。”苏徽一边耐心的说着,一边做示范,“比如说321,就是三百二十一,60,就是六十。”
  嘉禾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文字,只觉得新奇无比,她一方面努力的理解新的知识,一边思考。
  天书上的“4363”,意思就是“四千三百六十三”?
  假设天书上那行天竺文字代表着年份,四千三百六十三指的是多少年?她看懂了文字的意思,然而不懂仙人的历法也是枉然。
  但她忽然想起了,天书上提起过前朝永安四年,天书上在永安四年后又写了一行字,“华历4341”,这是否意味着永安四年即仙人历法中的四千三百四十一年,永安四年距今二十二年,那么4363年也就是……
  嘉禾深吸了口气,4363年,即如今的长业二十年。
  “公主?”苏徽注意到嘉禾又在发呆了。
  “没什么。”嘉禾忧心忡忡的低下头去。
  等到这一结论她并不算意外,她早就有预感,父亲的生命可能就要终结在这几年了。
  那,“华历”又是什么意思?
  苏徽既然能懂天竺的文字,那么会不会懂的破译天书?可是她和苏徽认识的时间太短,她还需要再好好的考虑一段时间才能放心的信任他。
  苏徽看嘉禾好像还有很多问题要问,赶紧说:“公主,我还病着呢……”他不能再回答嘉禾问题了,越答越露馅。既然嘉禾以为他身体不舒服,那他就索性拿这个来当一回借口好了。
  嘉禾倒也不是个不讲理的女孩,苏徽说他身体不适,她便也不再逼问。悻悻点了点头后,她说:“那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公主要去哪?”
  苏徽好奇的多问了一声。
  十三岁的嘉禾垂眸叹了口气,又一次显露出与孩童不符合的沉郁,“去做些我该做的事情。”
 
 
第38章 、
  嘉禾在想清楚一些事情之后,便急忙赶回了紫禁城一趟。
  华历4363年即如今的长业二十年,是她父亲的死期。
  她想要修书一封,告知父亲这件事情,顺便调查清楚负责宿卫皇帝的那些人是否可靠。杜皇后可以联络到已经出发北上的皇帝,锦衣卫的统领是杜皇后的亲信,因此回到紫禁城去找杜皇后是眼下她的首选。
  她在出发找皇后之前,在自己的房间里翻出了那本天书。现在顾不得什么了,就算这本书会被烧了,她也得将其带到母亲眼前。三年前她捡到这本书的时候还是个孩子,最初只是将这本书当做消遣翻着玩玩,这三年来天书上的预言一个个的兑现,她慢慢的感到害怕。这本书不能再留在她手上了。
  可这样一本能通古今未来的天书,也决不能落入心怀叵测的人手里,否则还不知那人会利用天书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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