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脊背莹白如玉却又消瘦得骨骼分明,苏徽别过脸去不敢再看,心里痛骂了自己一万句禽兽。
药罐子里是粘稠的药膏,原本可以直接用手抹在伤处的,但苏徽找来了一支没用过的毛笔,拿笔当刷子,蘸着药膏往嘉禾身上涂。
对此嘉禾很是不解,不过这样倒也方便,不必弄脏双手,她也就随他去了。
“你动作快些。”九月的时候拂过北京的风已经有了萧瑟的寒意,饶是殿内门窗紧闭,嘉禾脱了衣服也还是觉得瑟瑟发抖。
苏徽含混不清的应了几声,手中的笔越来越乱,嘉禾终于忍不住回头看着他,“你究竟在怕什么?”
面颊绯红的苏徽猝不及防的撞上她凌厉的目光,过了一会他喃喃了一句:“非礼勿视。”又挪开了视线,这一次干脆翻着白眼仰头看向了屋顶。
嘉禾气得掐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低头与她对视,“读书把脑子都读坏了!非礼勿视是这么用的么?你我俱是女子,你慌慌张张的做是什么。”她瞪着这个羞红了脸、目光躲闪、委屈得仿佛快要哭出来的“女官”,瞪着瞪着不觉松开了手,“你这幅样子,倒像是朕在轻薄你似的……”
苏徽一鼓作气把剩下的药都涂完,然后不等药干,唰得一下将嘉禾脱下的衣裳又盖到了她身上,紧接着飞快的起身后退,“陛下没有轻薄臣,是臣……是臣轻薄陛下。”说出最后那几个字时,他脸红得像是快要滴血,声音不住的抖。
“你又说错词了,‘轻薄’不是这么用的。”嘉禾笑着摇头,实在是觉得有趣,披着衣服走到了苏徽面前,仔仔细细的打量他,“你在朕面前都这样羞涩,假如有朝一日有了夫君,新婚之夜不得直接昏过去?”
苏徽忽然抬手示意嘉禾停下,他少有这样强势的时候,嘉禾不由自主的愣了愣。
紧接着苏徽一把抓过她的衣裳,三两下的……给她系好了衣带,严肃诚恳的说:“陛下,风凉,小心生病。”
嘉禾:……
“还有,臣绝对不会有夫君。绝对、绝对不会。”
“你不要这么消沉嘛,朕又不是那等苛刻的君主,只要你用心服侍,朕会在你二十五之后放你出宫……你至于摇头摇这么快么?”
“陛下好意臣心领了求陛下恩准臣孤独终老——”苏徽飞快的说完,转身就跑。
嘉禾一边整理苏徽系得衣带,一边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感慨,“真是个奇怪的姑娘。”
过了一会之后,苏徽又扭扭捏捏的推门走了进来,不过这时他的脸色差不多已经恢复了正常。
“又回来做什么?”嘉禾随手将看完的奏疏放在了一边,轻哼道。
“臣……不放心陛下。”
“朕有什么不值得你放心的?”
苏徽小心翼翼的凑近,“陛下明日是否还要去练习骑射?”
“这与你无关。云微,尽好你的本分。”
“陛下这样,真的会伤了自己的身体。”苏徽固执的坚持道。
“而且……从前未见陛下对骑射如此热衷过,臣想再向陛下确认一次,陛下是不是打算亲征?”
“这个问题,你问过朕了。”嘉禾收敛了面上的笑,对苏徽说道。
“当时陛下说不去,臣还是不放心。”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朕又不是如长姊一般的巾帼英雄,上阵杀敌的事情朕决计做不到。”嘉禾用一直讥嘲的语气说道:“朕还不至于不知天高地厚。”
“陛下……”苏徽意识到她心情不好,想要补救。
“好了,你也不必再说什么了。朕做了什么朕自己心里清楚。朕明日会好后休息,不会再去校场。对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九月三十。”
“月末了啊。”嘉禾低声自语。
“怎么了?”
“没事。云微,朕饿了,你去给朕找些吃的过来。”
这原本是宫女的活,可眼下御书房内又没有宫女。苏徽并不介意被嘉禾差遣,当即点头离去。
秋日紫禁城的夜晚带着一股凄然的冷,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唯有一盏盏的宫灯悬挂在檐下,宛如星子。而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幽深似海。
嘉禾只说让苏徽给她带吃的,却没有说要带什么吃的。苏徽去了御膳房之后按照嘉禾的喜好挑挑拣拣了好一会,这才拎着食盒原路折返。
这个时间还算不上太晚,一路上碰上了不少相熟的女官或者宫人。原本苏徽作为常年和学术打交道的男性,是不擅长和小女生做朋友的,但因为嘉禾对他的看重,他居然在紫禁城中也有了不少莫名其妙的“闺蜜”。
确切说,是那些人单方面的觉得她们与云女史是密友,而苏徽甚至连她们的姓名和脸都对不上。
因为担心嘉禾会饿坏,苏徽并没有浪费太多的时间和这些人打招呼。回到御书房的时候,他自认为没有耽误太久,可是推开门后才发现,殿内空无一人。
询问殿外的侍卫,他们都说片刻前陛下离开了。
去了哪?身边可有人跟随?
侍卫们摇头,只说不知道。
嘉禾似乎是一时兴起想要出宫透气,走得时候身边只跟着两个小宫女——这显然是不符合帝王排场的,不过大晚上的也没多少人会在乎这些。
苏徽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着不安的预感。
就在这时,一声惨叫划破黑夜。
苏徽一惊,摔了食盒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那是紫禁城中最靠近乾清宫的湖泊,夏太.祖曾赐名曰“玉海”。苏徽赶到时见湖泊聚着一大群的人,宫中的夜晚从未有过如此热闹的时候。
是皇帝落水了。
苏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走得时候嘉禾还是好好的,再见面时,她湿漉漉的躺在地上,已经陷入了昏迷。
御医和女医官以最快的速度赶来,那两个随嘉禾一同来到玉海边的小宫女则被锦衣卫羁押,只有她们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落水,甚至有可能她们就是谋害皇帝的人。
苏徽顾不得去询问答案,他只觉得头很晕。
嘉禾不会游泳,好在落水之后很快便被救了上来,苏徽询问了医官,他们都说,陛下不会有碍。
慈宁宫也得到了消息,太后的人马雷厉风行的赶来,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扣押了今日乾清宫内当值的所有人。
皇帝差点丧命,他们理应获罪。
苏徽今日也当值,还是和嘉禾相处时间最久的那个,于是他直接被扭动到了杜银钗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嘉禾:我懂我懂,我拿的是百合剧本,我是那个霸道总裁T苏徽:……咱们这是bg文
第96章 、
这算是苏徽第一次和杜银钗正式的会面,从前杜银钗只听说过自己女儿身边有个短短时间内就获得了君王爱幸的云女史。如果嘉禾是个男孩,那么杜银钗早该警惕起来了,她势必要清除儿子身边每一个狐媚的女人,可嘉禾既然是个女孩,那她似乎更该将注意力放在那些不怀好意的轻狂少年身上。
于是就这样,苏徽逃过一劫,直到这时杜银钗才想起要见他。
如果是在平时,能够与杜银钗进行一场交谈,苏徽无疑会非常高兴。无论从前他是云乔的时候还是现在他做云微的时候,他的身份总是够不着杜银钗这样一个站在王朝最顶端的女人,只能跟在嘉禾身后悄悄看几眼大名鼎鼎的懿安皇后而已。可现在见到了,他心里没有一点的欢喜,人类的第六感和AI的危险分析系统都告诉他了,接下来他很有可能会有危险。
他被两个宦官反剪住双手,被迫在杜银钗面前跪下。
“抬起头来。”他听见杜银钗冰冷的嗓音响起。
这桥段真是不对劲。苏徽在心里说道。
皇帝落水,杜银钗就要追查的是谋害皇帝的刺客,他长成什么样和案件真相有什么关联么?
但他还是依言抬头,见到了一张略显憔悴的脸。
今夜杜银钗在乍然听闻女儿落水的消息之后,连更衣梳妆都顾不上,匆匆忙忙赶来,丢了皇太后应有的端庄。可是到了乾清宫后,她反倒是收敛了悲痛与失措,冷着一张脸,唯有眼眶还是红的。
她用这双方才差点落泪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苏徽看了一阵子,厌恶的情绪不自觉的从心底涌出。
这个讨她女儿欢心的,是个漂亮的小美人。有着一张单单看过一眼就叫人难以忘记的脸,只不过每回嘉禾带着苏徽来慈宁宫的时候,苏徽因为品阶不高的缘故,都站在另外几名女官身后,又时常低着头,杜银钗也就没有注意到他。
杜银钗讨厌容貌出众的女人,这股厌恶来得莫名其妙,但也不难解释。从心理学、社会学的角度来说,越是外貌受人欢迎的女性,越在择偶时占有优势。如果杜银钗还是从前那个杜莹,她不会屑于嫉妒身边的同性,可是在成为了紫禁城中的杜银钗之后,哪怕她再怎么想保留从前的大气,也终究不可避免的被腐蚀了心性。
她的丈夫从前就喜欢美丽的女子——呵,哪个男人不喜欢美人。尤其是在这个合法允许一个男人拥有许多女人的时代,皇帝更加是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的与其她女人欢.好。也许直到死去的时候他依然深爱自己的妻子,可这并不妨碍他后宫佳丽三千。从理性的角度上来思考,杜银钗很清楚自己不该为此痛苦,然而只要她还是活生生的人,就不可能不被情绪所支配,她最终还是成了一个对自己的同性满怀排斥与警惕的女人,哪怕今天她的丈夫已经不在,而她瞧见苏徽的那一刻,心里还是忍不住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是要杀了他。
“你叫什么?”
“云微。”苏徽回答的时候,又垂下了眼帘。杜银钗和周嘉禾是母女,母女两人的气场截然不同。在杜银钗面前,苏徽不敢再怀抱着轻松恣意的态度。
“你是什么时候来到皇帝身边的?”
“今年春。”
这些问题杜银钗其实早就调查过,今日再问起苏徽,不是为了答案,而是为了看他回答时的态度。
“哀家听说皇帝十分信任你?”
“臣……不知道。”苏徽说的是实话。他并不认为自己得到了嘉禾的信任,夏文宗在历史上就是个多疑的人,且不说她之前对苏徽的各种试探,就算是在她和苏徽能够随意开玩笑的现在,她也有许多事情瞒着苏徽。
不过苏徽心想,这也没什么不妥的。做皇帝的本来就该小心谨慎一些才好。
“真是只狡猾的小狐狸。”杜银钗轻笑,像是调侃一般的说了这句话。
窗外隐约传来了女人的哭喊,是几乎整个乾清宫的宫人都被杜银钗拖走。苏徽脸色微变,今晚嘉禾落水所造成的后果,比他料想的还要严重。
“太后是想要问臣陛下落水之前所发生的事情么?臣这就禀明太后——”这个时代根本没有什么人.权与法治的观念,不快些查明真相,乾清宫大半的宫人只怕都要死在审讯中。
然而就在这时,苏徽从屋外的惊呼之中辨出了熟悉的声音。是董杏枝。
董杏枝身为嘉禾最信任器重的女官,早在前段时间就被调去了尚宫局。没有皇后的三宫六院全靠尚宫局在打理着,董杏枝成日里忙得脚不点地,和嘉禾打交道的时间都比从前少了许多,她已经有足足五天没有来乾清宫,今晚嘉禾落水的事情,按理来说都不该将她牵扯进来。
苏徽立刻就明白,杜银钗这不是关心女儿遇害的案情,而是要借机铲除掉乾清宫的势力。就好像一个养着绿植的人,每日会给盆中花木悉心浇水,可若是枝叶张开了,就会被毫不留情的剪掉。养花的人不会管什么植物的天性,只是纯粹得想要维护自己眼中花卉的美丽而已。
当然,又或者真凶的确是藏在乾清宫,杜银钗这是一方面控制女儿,另一方面也能为女儿报仇,这再好不过。
“太后!”苏徽挣开身后宦官的牵制,朝着杜银钗一拜,“求太后顾惜陛下。”他是不喜欢古人跪拜的礼节的,可是现在他愿意向杜银钗叩首。
“顾惜陛下?”杜银钗用古怪的音调重复苏徽说的最后那几个字。
“陛下不是太后手中玩偶,有自己的思想和喜怒,太后今夜对乾清宫宫人大肆屠戮,就不怕陛下醒后与太后离心么?”
杜银钗眉心一跳,她想起女儿与自己的疏离,似乎就是从三年前开始。三年前她第一次在嘉禾面前展露了她的暴虐,还是孩子的嘉禾亲眼看着白鹭观成灰……
“你这是在威胁哀家?”杜银钗恼了。
苏徽额头贴着冰凉的地砖,一言不发。
“自己性命不保了,还有空说这些话。你成日里跟随皇帝,既能蛊惑君王,也可以成为刺客。来人,将他带下去审问——”杜银钗喝道。原本今日她就没打算放过苏徽,嘉禾对某人太过信任,就会让她不安。做皇帝的是孤家寡人,所有的偏宠都会酿成恶果。嘉禾不懂这个道理,就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来教。
苏徽下意识的攥拳。
今日面临的事情,二十三世纪的AI早就分析过。相对于二十三世纪来说,夏朝是个蒙昧、野蛮的时代,因为触怒当权者而送命是AI为苏徽分析出的十大危险中的一种,仅次于因疾病、寄生虫而死的概率。
应对的方案也不是没有,可苏徽暂时还不想用。
还没有到最危急的关头……他在被宦官拖行着来到庭院的时候,心里还存着侥幸。
“你们在做什么!”就当他要被带离乾清宫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一声怒喝。
才从床上醒转,头发还湿漉漉的嘉禾赶到了这里。
这些慈宁宫的宦官向来只听太后的命令,却被嘉禾的威势所惊,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
“趁着朕昏迷不醒的时候,随意欺.凌朕的臣子、奴仆,你们是要造反么?”披散着长发的嘉禾开口时嗓音森冷,吓得这些人瑟瑟发抖。
“奴婢、奴婢也只是奉太后之命办事……”宦官低头回答道。
嘉禾没有搭理他们,径直走到苏徽身边,将倒在地上的苏徽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