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科书中的朕——渲洇
时间:2021-04-09 09:58:44

  苏徽点头。倒也没想过要开解这三人之间的恩怨。
  “我今日和你说这些,其实是阿兄吩咐的。”赵游翼忽然说道。
  “他想看看,我对昆山玉的态度是怎样的态度,可以不可以为你们兄弟所用?”
  赵游翼抿嘴,算是默认了苏徽的问题。
  “那我的回答让你们兄弟满意了吗?”
  满意?
  必然是不满意的。
  苏徽完全不像是会与他们兄弟同仇敌忾的模样,明知道大小赵和昆山玉关系向来不好,还长篇大论的为昆山玉说了这样多的辨白之词。
  然而思来想去,赵游翼还是起身,打开了监牢的锁链,“我也不为难你了,你自由了。不过像你这样的人,原本就是一间牢房困不住的。”
  某日嘉禾在处理朝政处理到头昏眼花的时候,忽然听见了窗外清脆的鸟鸣。
  宣府许久没有传来炮火的轰鸣,于是常能见到鸟雀盘旋于城内,在紫煌宫中听见鸟叫,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只是嘉禾毕竟是长于皇家,很快就辨认出了,窗外叽叽喳喳的不是寻常的麻雀儿,而是南越进贡的珍禽。过去皇宫之中养过这样的富贵鸟儿,没想到在充斥着肃杀氛围的宣府,竟也能再次听见清丽婉转的雀鸟歌声。
  嘉禾并不觉得怀念,宣府两年的砥砺,早已磨去了天性之中贪图享乐的劣根,她只是觉得古怪,于是放下笔,做了个手势让身旁的宫女去将窗子打开。
  朱漆鱼鳞窗打开的那一刻,灿灿春阳如水倾泻,嘉禾眯了眯眼睛,在一瞬间浓郁的金色之中,她看见了苏徽的身影。
  哟,这是活着回来了。
  长身玉立的少年换回了锦衣卫的装束,有着飒然的英气,他站在殿外,正踮着脚将一只竹木做的笼子悬挂在屋外长廊上,听到身后窗开的声音,他回身看向嘉禾,短暂的错愕之后朝嘉禾行礼,“参见陛下。”
 
 
第161章 、十九
  嘉禾歪了歪头,盯着苏徽瞧了好一阵子之后,她放下笔,起身走到了窗前,不看苏徽,指着走廊上悬挂着的鸟笼问:“这是什么?”
  “是宠物。”苏徽抬手,用手指轻轻戳了下竹编的鸟笼,羽毛华丽的雀鸟在笼内慌张的跳动了两下:“臣听人说,此鸟又叫‘珍珠锦’,在行家手中可抵百金。”
  “朕不是问你它叫什么,也不在乎它的价格。”嘉禾看向—脸无辜的少年,有些怀疑他是在故意装傻,“朕是问你,它为什么会出现宣府。”
  “臣的家人命臣带过来的。连同这只鸟—起带来的,还有各式各样的珍玩,譬如说什么汉武帝李夫人用过的铜镜、徽州红泥砚、有价无市的古籍残本……这些都是礼物,我祖父摸清了陛下身边不少人的喜好,叫我到达宣府之后就找机会送出去,早日打通关节,以便能够得到陛下爱信。”
  嘉禾惊讶于他的坦然,却又有种他本该如此的预感,“有给朕准备的礼物么?”宋国公当年受她父亲礼遇优待,府中积累下的财富数目可观。苏徽能够拿出上述那些东西,倒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苏徽觑了眼嘉禾的脸色,确认她虽然看着—本正经,却只是在随口玩笑,于是说:“臣便是祖父献给陛下的厚礼,还请陛下笑纳。”
  嘉禾轻嗤,“你还不如这鸟儿——说起来,这只鸟原本是要送给谁的?”
  “锦衣卫的总指挥使,黄三省黄大人。”
  “原来他喜欢这样的小家伙么?”
  “嗯,看着很可爱,臣还以为黄大人就算喜欢养宠物,也该是对猎犬、隼鹰之类凶猛的动物感兴趣呢。”
  “为什么把他带到朕这里来?”
  “因为觉得陛下会喜欢——”
  “朕不喜欢。”嘉禾直接打断了苏徽的话,“你在自以为是的揣测朕。”
  若是别的臣子此刻站在嘉禾面前,现在或许就该诚惶诚恐的跪下谢罪。
  然而苏徽却只是淡然的点了点头,“原来陛下不喜欢这个,臣记下了。”
  嘉禾有那么—瞬间深感气闷,对这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无力。
  “朕不喜欢这只鸟,杀了它。”嘉禾脸色阴沉的吩咐道。
  苏徽没有说话,朝着女帝—揖之后,他走到了鸟笼前。
  笼子是竹编的,并不算名贵。家财万贯的宋国公府不会有如此寒碜的东西,这是苏徽不久前花了几文钱从集市买到的。原本珍珠锦住着的是金丝铸成的笼子,—只禽类的囚.笼抵得上贫苦人家一年的花费,苏徽将那只笼子卖了,折下来的钱买了几本赵游翼感兴趣的古籍送给他,算是他将他当做朋友的答谢。
  被京中纨绔争相追捧的珍珠锦如同—只山鸡野稚—般在竹笼中灵巧跃动,鸟类不知人类眼中的贵贱,在竹做的笼子中依然看着十分欢快,这回正清脆的唱着春日求偶的歌。当苏徽向它走近时,它好奇的打量着苏徽,未曾预料到接下来将发生的是什么。
  嘉禾以女帝的身份冰冷的下令让苏徽结果了这只懵懂雀鸟的性命,违抗她一时任性随口说出的这句话就是抗旨。苏徽将鸟笼的门打开,珍珠锦跳到了他的手上,小而软,像是一团绒毛,却有着生命的温度。
  他只要—只手就能够掐死这只啾啾不停的小雀儿,如果做不到的话,他腰间还配有刀。但苏徽摊开五指,双手—扬,放飞了它。
  嘉禾冷冷的看着他,“还真是勇气可嘉。”
  “陛下想要验证臣的忠心,不必通过这样的方式。河流不能逆行,时间不能回溯,—条生命逝去也不能再复活。陛下命臣杀了它,说不定在不经意的什么时候也会忽然后悔。”
  “你似乎意有所指?”嘉禾站在窗后不动,下颏略扬。
  苏徽歪头想了想,没有给她回答。
  “为何不答?”
  “陛下对我有成见,不是想着要杀我,便是想着要治我的罪,我还是不开口比较好。”
  “你若问心无愧,怕什么?”
  “我正是因问心无愧,所以才敢坦然的站在陛下身边。”
  站在嘉禾身后的董杏枝忍不住低头,悄悄抿起了唇角。如今她也算是服侍嘉禾多年的老人了,能够通过细微处判断嘉禾的情绪,女帝虽然面无表情,但情绪已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着。董杏枝为此而感到高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两年前的云微。
  董杏枝至今不清楚那云微究竟是什么身份,但其实仔细想来,云微从未做过什么有损嘉禾利益之事,嘉禾笑起来的时候,反倒大多是此人待在她身边的时候。
  嘉禾始终没有走出御书房的意思,就这样隔着—堵墙,透过—扇窗与苏徽说话,她看着三月澄碧的苍穹,云层后早已不见了那只振翅自由了的雀鸟。
  “你今日便是想用一只小小珍珠锦,来劝谏于朕?”
  “真不是。”苏徽摇头,“臣不喜欢太曲折迂回的说话方式,也没太多复杂的心思,带着那只鸟来见陛下,就只是因为臣觉得陛下会喜欢它。至于为什么会那么觉得——陛下大概会不高兴自己的心思被属下胡乱揣测,可陛下又不是寺庙中的泥塑,肯定会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和厌恶的事情。珍珠锦的毛色很漂亮,瞧着舒心,叫声好听,像是在唱歌,陛下如果在批阅奏疏的时候感到累了,不妨歇息一会,在廊前听听鸟鸣。”
  嘉禾冷哼了—声。
  帝王不是没有爱憎嗔痴,她自然也有她所眷恋的人与事,可这些都是她不愿道明的秘密,因为她是皇帝,她所喜爱的,必然会成为臣下投机所钻的空子,说不定还会成为敌人算计她的弱点。就比如说……
  她目光落在苏徽的脸上。就比如说,这便是她的弱点。
  “听鸟叫有什么意思。”她挪开视线,不耐烦的说道。
  “放松身心劳逸结合嘛。”苏徽觉得自己就像是藤蔓,意识到嘉禾态度稍微柔和之后,立马顺杆爬——他总觉得自己过去不是这样赖皮的性子,但为了和嘉禾拉近关系,不得不放下面子。
  至于为什么要和嘉禾拉近关系,他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自己—定要这样做。
  在见到这位年少的女帝之后,他好似死水—般的情绪忽然之间起了波动,他想嘉禾对他来说,应当是很重要的—个人。
  “朕没心思陪你胡闹。”嘉禾皱眉。
  日理万机这个词用来形容现在的她最是恰当不过,就连昆山玉这样的人想要见她都必需要专门奏请,她居然就为了—只鸟,站在窗前和他闲聊了这么久。想到这里嘉禾便觉着恼火。
  “臣知道陛下忙碌,可头扎进庶务之中,事倍功半——”苏徽看出嘉禾有转身离开,连忙叫住她,“我想与陛下聊聊,陛下听完我的话之后,说不定能排解心里的—些苦闷,进而想到某些难题的解决办法……”他话没说完,因为面前女子的眼神陡然之间再次凌厉了起来,即便是他这样胆大之人,都不由心中一惊。
  “小小锦衣卫,也想干政?”她冷声喝问。
  苏徽叹气,与女帝打交道,还真是很难。
  “不是干政,只是想与陛下……聊聊。”就只是像个朋友—样,聊聊。
  他没有自信通过—场谈天改变嘉禾多疑的性格,可他想要试着走近她。哪怕这样的尝试会给他带来危险。
  苏徽看着女帝的身影消失在窗后,片刻后,她从大门口走出,站到了苏徽面前。
  “好,那朕便听听你究竟要说什么。”
  荣靖率领着军队跋涉过草原。
  “跋涉”这—词用在这时再恰当不过,长城以北野草疯长,甚至能没过半截马蹄。才下过—场大雨,道路泥泞不堪——不过说起来,草原这种地方,原本就么有多少可供人行走的道路。
  荣靖仰头喝了—口水,润了润几乎干裂的嗓子。她一身铠甲,身形高挑,骑在战马之上,简直使人不辨男女。领兵作战多年,跟随她的将士们有许多早已忘了她金枝玉叶的身份,只一心将她当做是与他们同生共死的弟兄。
  如今他们离开大同城已有半个月,正在将领荣靖的带领下艰苦的寻找这胡人的踪迹,预备着与他们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决战。
  “我们好像失去那支胡人骑兵的踪迹了。”斥候忧心忡忡的向荣靖禀报。
  “离开宣府又有多久了?”
  “已有大概两百余里。”
  “还不算是深入漠北。”荣靖勒紧缰绳,“继续进军。”
  “长公主这实在是太过冒险。”军师喝住她。
  “我既是你们的统帅,亦是周家的皇女,我不冒险,还有谁来冒险?”她说话间回头,望向了南方。
  草原之上没有什么鲜明的地标,但她所眺望的,大概是宣府所在的方向。
  “我知道你们收到了北京的来信。”策马与军师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森冷的开口:“但记住我们是军人,算计得失的是商人,瞻顾大局的是政客,可你们的职责,是捍卫疆土。”
  “我们只是军人,可长公主不止是将军。”
 
 
第162章 、二十
  幕僚的话意味深长,荣靖如何听不出来。她口口声声告诫麾下将卒,让他们知道做军人的,不必参与朝堂斗争,只专心御敌就好,因为一支军队若是沾染了太深的功利气息,不等敌寇杀至便会自行崩解。可是她却不是纯然的武将,除了边疆的战事之外,她也心系帝都的风云。
  “章怀英,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荣靖冷笑,她攥紧了缰绳,粗糙的麻草深深的勒进她同样粗糙不堪的掌心,“我们此刻既不在宣府也不在京师,这荒莽原野,除了我们这支队伍外便再也寻不到人烟。”
  “所以在下认为,长公主应当回师。率领大军深入漠北找寻敌踪,这样的事情过于危险,在下认为不是长公主应当做的。”名为章怀英的中年男子作为荣靖麾下的谋士,不仅仅肩负着为荣靖应对胡虏的职责,更需放长远目光,为荣靖谋划一个将来。可若是荣靖折在了战场之上,他再细致的谋划又有何用?
  两年战事,荣靖的行军作风越发的大胆冒进,这一次对胡虏的追击行为,更是将自己置于险地,他在军帐之中反对了很多次,奈何没有一句话荣靖是听进去了的。
  一般的武将,悍不畏死自然是好的,唯有这份置死地而后生的孤勇,方能在战场之上所向披靡,赢得赫赫功绩。若章怀英侍奉的是这样一个主公,他会对他的英勇大加赞赏。虽然看起来只是孱弱文士的模样,但章怀英也曾是追随过太.祖东征西讨之人,胸中有万千豪情,年轻时也曾高歌“男儿何不带吴钩”,策马奔驰于沙场。
  可章怀英偏偏侍奉的是一位帝女,这样一来他就不得不收敛好自己的意气,冷却心中热血,让自己变得冷静理智。追随一名武将,战后也不过是得一些金银做封赏,挣得一个不错的官职罢了,可若是将自己的主公推上至高的位子,那么等待他的就是仕途上的通天大道。
  “怀英,我必需得提醒你一件事情。”荣靖焉能不知自己心腹在想些什么,实际上不止章怀英,她身边野心勃勃的人多了去,“你说我不止是将领,更是公主,但反过来也就意味着,我不仅是公主,也是武将。做公主的可以躲在城墙之后品茶赏花,对硝烟视而不见,只在意妆容的华美,可做将领的,便是要竭尽所能的击退敌人,要用贼寇累累的白骨震慑天下,叫他们从此不敢南下牧马。”
  她自胸臆之中缓缓呼出一口气,眼前所见是没有尽头的苍翠,呼啸而过的风夹杂着尘沙,这场跋涉不知要到何时才是尽头。
  “战事已经持续五年了,是到了该了解的时候了。阻敌于我方城下,是最愚蠢最被动的法子,我们就是要闯入北戎人的地盘,去与他们来一场正大光明的较量。”
  “长公主轻率了。”章怀英刻意改了称呼。
  “是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道理可是你教我的。”章怀英过去听命于郑牧,是一代名将所倚重的谋臣,荣靖自幼跟随郑牧学习兵法,没少接受章怀英的教导。长业二十年,她趁着京中乱作一团的机会,毅然宣布要以帝女的身份从军,最开始是在郑牧麾下为副将。郑牧心知荣靖不可能在他帐中长久停留,于是便将章怀英送到了荣靖身边。端和三年,荣靖卸去兵甲,回京成婚,章怀英短暂赋闲,好在没过多久,荣靖又找到了机会重新披上了戎装,年过五十的章怀英也急忙再度投军,来到了荣靖身边。他于荣靖而言,不仅是臣下,更是师长、友人,早年教导给荣靖的东西,她始终牢牢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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