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说,“要我说,阿宇不如一直当和尚的好,省得你成天追着人吵。”
容氏踢他,“你说什么胡话,他当和尚那是光彩的事?”
“早先在汴梁,阿宇和水水两个本分守礼,你偏要把他们凑一对,现在他们如你意真成一对了,你又嫌这嫌那,总归是看水水不顺眼,能在她身上挑出百八十个毛病,她再不好,也对的起阿宇,轮得到你在这里叽叽歪歪,整天管闲事,你有这个空不若管管家务事,”杨老斥她道。
容氏梗着脖子,“我要是早知道她这么个性子,在汴梁我根本不会容许她入我杨家的门!”
杨老瞥过她,抱着枕头下床。
容氏气急败坏,“我跟你说话,你往哪儿跑?”
杨老猛地一下转身,“你想赶水水走,她已经是阿宇的人了,这么大个姑娘,从汴梁跟到西京,阿宇当时什么样子,她一句苦都没抱怨,有几个能如她那样,现而今阿宇起势了,这姑娘你觉得没用就可以弃之如履,你还有心吗?”
“她自己有家,温家丢了嫡长女指定找疯了,我们现在送回去,说不定人家还对我们感恩戴德,”容氏轻飘飘道。
杨老一瞬瞪大眼睛,大声道,“我看你是在发疯!把她送回去,她现在什么样子,送回去她家中人能容她活?你就是再不喜欢她,也不能罔顾她性命,你这个样子,和你母亲当年有何区别?权势固然好,难道就能草菅人命?我这些年真看错你了!”
容氏登时怔住,还不待她反应,他大步往外走,容氏急忙起来跟在他后头道,“你干什么去?”
杨老烦躁的抓头,“我睡书房!”
容氏霎时大哭出来,“好你个老不死的,合着这些年的情分都比不得我说那小姑娘几句,你有能耐别睡书房,你出去找地方搭窝去啊!”
杨老哼的一声,急慌慌冲出了院门,还真走了。
容氏哭到一半掐住,愣是抹掉泪一边儿骂着他,一边儿回屋,“我还就不信你能呆到半夜。”
——
杨老出了院门一时没地方去,他探头瞧主屋那头亮着灯,琢磨不好打搅两个小的,但他这人好面子,总不能再回去,他踌躇半晌,还是决定叨扰他们,左不过借个书房睡一宿,倒也勉强凑合。
主屋那边,元空正带着温水水出屋门,恰见杨老抱着枕头进院子,一眼就看出他是被容氏赶出来的。
元空先迎上去,“外祖母又折腾您了。”
杨老摇着头,“讨嫌的很,非得逮着我吵。”
元空回声看一眼温水水,温水水忙上前施礼,杨老虚抬手,瞧他们衣着齐整,笑说,“晚上还出门?”
温水水缩到元空身旁,元空拍拍她背,对杨老温声笑,“周管事要买府宅,托我去看一看。”
杨老没见过周宴,但听过周宴,他了然道,“自家的事,钱带够了吗?”
温水水局促低头,元空笑,“带够了。”
杨老点头。
元空迟疑道,“还请外祖父瞒着外祖母。”
“那自然,吵吵闹闹的烦人,”杨老显出疲态,“借你书房睡一晚。”
元空笑说好,将他往书房里引。
温水水估摸着夜里书房冷,冲含烟道,“你去房里再抱床被褥过去。”
含烟匆匆进屋里。
温水水眼瞅着四处没人,带着从梅走到墙角处,对她眯眼笑道,“你晚上留下来。”
从梅还醒不过神,“奥……”
温水水点她头,“你晚上去跟留香聊聊,就说我出府去看丝绸了,元空在书房夜读。”
从梅乍舌,结巴着,“这,这也……”
太缺德了。
温水水显出一点尴尬,旋即又撅嘴,“又不是真要他们做出来什么丑事,你先找留香,转头瞧她过来,再去西松园把老夫人叫来就好,这么短的时间,留香也干不成什么,我就是想看看,这事落到老夫人自己头上,她会不会还那么大度。”
从梅捂着嘴偷乐,一拍手道,“小姐放心,这事儿包在奴婢身上。”
温水水捏一把她的脸蛋,“晚上回来给你带板栗。”
“谢谢小姐!”从梅叫道。
元空正巧出了书房,听着声冲温水水招手。
温水水小跑到他身边,他牵着她往后门去,“高兴什么?”
温水水咯咯笑,“不告诉你。”
元空刮了刮她的鼻尖,带着人快速离府。
他们一走,院子里静下来。
从梅悄步转到曲水园,那屋里灯还亮堂,她急走到门前敲着,“留香姑娘……”
屋门立刻打开,留香和善的看着她,“妹妹怎么这个时间找我?”
从梅一脸纠结,像是想说但又不敢说。
留香把她拉进屋,捧着茶放到她手里,“在我这里,妹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从梅便似下定决心,急抓着她道,“留香姑娘,我们姑娘今儿出门看丝绸去了,这会子就剩殿下在书房……”
留香眼中精光一闪,之前就听表姑娘说底下人去江都买丝绸,没想到已经回来了,那这一整晚她大概都回不来,毕竟要和宫里对接,估计得明儿才能回府,这么算着,大殿下的书房没人,如此良机,她一定要抓住。
留香赶忙握着她手道,“好妹妹,我今儿个若能成,这辈子都记着你的恩情。”
从梅连连点头。
留香匆忙转回里间换了身粉纱暗纹湘裙,还特特给自己画了个妩媚至极的妆容,瞧足够妖艳才放心随着她偷偷摸摸进了主院。
从梅将她引道书房前,那书房里没点灯,她原本的畏怯勉强降低,就这般黑灯瞎火的进去,等事儿办成了,就算大殿下不乐意也得纳她,先入他房再说,其他的往后想。
留香轻呼着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一进书房,从梅旋身就出了主院,还没往西松园走几步路,只见容氏杵着拐杖慢腾腾过来,从梅走到她跟前弯腰道,“老夫人。”
容氏在床上躺了半晌不见杨老回来,心下着急,又怕被底下人见着,才自己出来找,这回被个丫鬟见着,自然绷着脸道,“老爷去你们院子了吗?”
从梅扶着她手道,“回老夫人话,老爷在殿下的书房里歇下了。”
容氏稍微定心,便想回西松园了。
从梅按住她手,抖着嗓子道,“老,老夫人,奴婢刚刚看到,曲水园的留香姑娘进了殿下的书房……”
容氏一时没明白,“这算什么大惊小怪的事?”
她终归是老了,前头说的,后头记不得,从梅说,“殿下书房里睡着老爷啊!”
容氏张大眼,“什么!”
“……留香姑娘穿着露骨,直奔书房去了,”从梅耐心重复道。
容氏大惊失色,哪还有平日里的高高在上,急急忙忙往主院里跑,那两条腿利索的根本不用拐杖依靠。
从梅搁后边看着啧啧称奇,不慌不忙跟了上去。
这头留香进书房里,借着窗外零星灯火摸到左侧的海棠榻旁,果见那榻上躺着人,她也瞧不清人脸,试探着爬到榻上,伸手摸进褥子里。
她的手冰凉,杨老顷刻被冻醒,还不待他反应怎么个情况,一个女人的身体就钻了进来,他急得往后退,那女人往他怀里躲,他也顾不得思索,手忙脚乱的推人下去,“谁让你进来做这下作事的,下去!”
这一声喝是杨老发出的声音,留香立时呆住,还不等她回悟,那房门自外面闯开,容氏猩红着眼看向榻上一双人,提着拐杖朝留香打去,“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
第58章 五十八个大师 惊变
留香踉跄着摔地上, 挨了容氏几棍子才明白过来,她慌张跪在地上,抱住容氏的腿嚎啕大哭, “老夫人!老夫人!是有人害奴婢……”
容氏伸脚踢开她,眼见着她衣衫不整, 目光又往榻上瞧, 杨老丧着一张脸指着她又指着留香, “你们还要不要脸!”
他鲜少说话不讲情面,和容氏虽然争吵, 但终归是让着她, 这回当真气狠了。
容氏一脑浆糊, 瞪圆眼睛注视他,须臾想起来这些时日她和留香的互动,一直以来她都是在怂恿留香去勾搭元空,可留香次次拿温水水挡道来推诿,温水水确实是个小人精儿, 但怎么可能一点空子钻不了,好巧不巧的,杨老跟她吵了一架跑出来, 他们就滚到一起去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怪不得杨老一直阻拦她给元空送女人, 合着是他自己瞧上了留香,这两人讲不定早就暗通沟渠了!
恍如晴天霹雳,她抖着身体眼泪不停掉,“你们……是不是一早算计好的!”
杨老火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自个儿摸到榻上,没你的指示她敢这么干?赶紧出去,我见着你们两个头疼!”
容氏眼看着他不耐烦,低头又见留香畏畏缩缩,那张素来清丽的面容抹的妖里妖气,她身上的衣裳也和素日不同,薄纱素裹,显出来身形轻盈,正是容氏平素最瞧不上的妖精打扮,容氏两眼一抹黑,气的伸手掐她脖子,“你个小贱人!我待你不薄,你怎么能背着我干出这种事?”
“……老夫人,奴婢以为书房里是大殿下,”留香不敢跟她对抗,被她掐的直翻白眼。
容氏哪里还有心思听这话,在她的潜意识里,杨老极招女人,从前他们成婚后,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毕竟杨老在同辈中算是翘楚,哪个女人不惦记这种男人,纵然他如今年老,但在容氏心底,他依然是那个风光霁月的书生,当年她能一眼相中他,旁的女人也能盯上他,这些年过去了,杨老的后宅能这般干净,不仅是容氏把的严,更重要的是杨老洁身自好,现在这个情形,于容氏而言,就是杨老对她没心了。
容氏猛将她推开,扑到杨老跟前扒拉着他的肩膀狠摇,“你个没良心的老东西,我为了你自降身份,你答应我一辈子对我好,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我们容家没人了,你这般糟践我,不如杀了我……”
她说着说着哭起来,“你看我人老珠黄,你见着年轻姑娘就想,你就不是人!”
现在这样,留香断不可能再跟元空,这都爬到一张床了,怎么也只能把人纳进来,若不然就直接轰走,但也得看杨老舍不舍得,他都能跟人睡到一张床,显然是要纳了她,容氏光这么一想,更是差点哭晕过去。
杨老焦头烂额,唉声叹气,这一老一小哭的他头快裂开,他对着门外叫,“去给我把阿宇叫回来!”
——
府里乱作一团,元空和温水水才进了临襄坊,周宴候在坊前,见着他们笑道,“这点小事,哪用得着殿下过来?”
“到底是要住人,我过来瞧一眼放心,”元空与他微笑,缓步进了行道,不远处的人家还亮着灯。
周宴在前面引路,“坊主和韩大人相熟,那间二进院是打算送给韩公子,小的和他谈了好几次,愣是不愿放手。”
元空心里记下了,点头笑,“临襄坊离韩家确实近些。”
“可他都能住自己家了,为什么还要这么个二进院?”温水水问道。
确实奇怪,韩家有门有户,韩启凌又是韩家嫡子,住的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哪里会要这种二进院,这又不是什么富贵居处,叫人发现了还得嘲笑他没品。
元空说,“这是别人的家事。”
温水水合住唇,其实她在猜,如果韩启凌真的收了二进院,必然不可能自留,估摸着是送人,二进院适合做府宅,但又是那种普通人家的聚落,他送人一间府宅,就意味着那人得在京里安家,所以这人和韩启凌什么关系?有点意思。
他们进了前边的门槛,屋里的炕上坐着俩人,一个胡子拉碴,瘦长脸嘴边长个大痦子,另一个书生样,俊眉修目,身量也高,看人眉眼含三分笑,这笑里含着风流,看谁都像是深情。
周宴跟那个痦子脸见过,“袁坊主,我家主子过来了。”
周宴又转到元空跟前,“殿下,这位是临襄坊的坊主,袁九离。”
元空的形貌太突出,掀帘子进来那两人早注意到,刚听周宴说完,他们就跪地行礼。
“草民袁九离叩见大殿下。”
“学生姚谨宥拜见大殿下。”
元空低眸看着姚谨宥,片晌抬手。
两人一齐起身。
元空从姚谨宥的面上挪开,冲袁九离弯唇,“我是过来给周管事相看府宅,袁坊主手头有几间二进院?”
袁九离揣手憨笑,“回殿下,这临襄坊共计九十九间住宅,其中一进院、二进院、三进院各自有三十三间,二进院这两年卖的多,都是些商户平头百姓住的多,如今草民手头也就一间了……”
元空垂目微定,倏忽浅笑,“我听周管事说,袁坊主这间二进院是要送人?”
袁九离略尴尬,“您来的不巧,这间二进院草民已经送出手了,今儿个整好姚公子住进来,不想就,就都撞上了……”
元空瞥过姚谨宥,他恭敬的站在一旁,人都进房了,自然不好叫人走,他们只能算是白走一趟。
元空想了想,问道,“三进院还有吗?”
温水水挠他手,“……周叔不好住三进院。”
朝廷有规定,商户的地位最低贱,纵然他们有钱,但宅院就是不允许住二进院以上。
袁九离陪着笑,“这位夫……姑娘,即是殿下问了,当然是可以的,有殿下在,别说三进院就是四进院也能住。”
温水水抿着唇贴到元空胳膊旁,元空把头低下来,她悄声道,“我看着那个书生不舒服,咱们走吧。”
元空皱一下眉头,到底没和她吱声,只跟袁九离说,“袁坊主,三进院能带我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