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如此多娇(重生)——三愿大人
时间:2021-04-13 09:43:59

  姬不黩这个人,的确有些古怪。
  ……
  上辈子,虞逻第一次见到姬不黩,是建元八年的夏天。
  然而再强大的帝国也禁不住穷兵黩武,遑论刚刚立国十年、亟待休养生息的巽朝。
  自建元五年始,姬不黩先后发兵北狄、南诏、高丽,北狄久攻不下,国力的损耗极大,但幸运的是,巽朝在南诏和高丽取得了压倒性胜利,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巽朝的颓势。
  而那个时候,姬不黩也将随他父皇立下功劳无数的开国功勋们杀了七七八八,在他的手中,皇权前所未有地集中。
  作为一个年轻、野心勃勃的帝王,姬不黩把每一步棋局都走得极其微妙,比如在借敦煌一事拉整个裴家下马,比如派沈燕回出征雁门、又比如裴正卿主动代罪立功赴并州。
  至此,开国之初的六姓国公之三,舒、沈、裴尽覆。
  倘若那时,他停下战争的步伐,予万民以休养生息,或许还可能力挽狂澜,保住千疮百孔的巽朝,可是他没有,继续攻伐北狄。
  直到建元七年秋,黄河突然决堤,大水淹没了整个十数座城池,数以万计的人口流离失所,无疑给了这个已经摇摇欲坠的王朝最致命一击。
  一个月后,“新帝不仁,天降惩罚”的童谣便已传遍大江南北,徐州总管第一个叛变,紧接着便是扬州,兖州,直到最远的交州。
  建元八年的春,三月初二,整个河南之地全部叛变,再次陷入了门阀割据之态。
  姬不黩却并不在意,继续伐北狄。
  建元八年夏,七月初六。
  北狄可汗阿史那虞逻率军攻破萧关,一路长驱直入,二十三天后,帝都长安陷落。
  七月三十,黎明。
  登基八年的建元帝姬不黩自焚于紫宸殿,那天的风很大,卷着火旋往上涌,火光冲天。
  殿门半开,焦黑了一大片,似摇摇欲坠。透过滚滚浓烟,隐约能见一个青年面无表情地盘膝坐于地,怀里抱着一个小木箱。
  就此,昭示着这个刚刚成立十四年的巽朝彻底分崩离析。
  当然,姬不黩虽然已逝,却并未被轻易饶恕,他烧焦的尸首被虞逻挖出来,挫骨扬灰。
  这是上辈子姬不黩的结局。
  光线略微昏暗的屋室内,虞逻闭了闭眼,眉头微皱,姬不黩的确古怪,但若说悦儿和她有什么,确实不大可能。
  上辈子,悦儿恨他入骨,每每提及,恨不得扎个小人日日戳他,怎会与他有情?
  ……
  从普真法师的禅院出来后,舒明悦心不在焉,穿着一身宽大的浅灰色尼姑袍,白嫩小脸巴掌大,发丝上系着一块灰色丝绸,与鸦黑发丝一同随风轻舞。
  她站在廊庑间一下又一下地踮脚尖,不知站了多久,一阵白雾忽地吹了过来。
  舒明悦的身体一冷,茫茫然仰脸,便见天气压沉沉,似乎又要下雨了。
  放眼朝更远的方向的看向,山间树叶已经泛黄,金灿地挂在梢头,更远一些,山脉连绵地横卧于蒸腾雾气中,宛如一副泼就的浓墨画。
  视线拉近,寺庙红墙黑瓦,佛音争争,身着黄色僧袍的僧侣化作渺小一点,在对面的山寺上穿梭来往。
  舒明悦看着这一切,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游离世外之感,好似一叶孤舟,不知要往何方去,不得不的说,在这寺庙呆久了,再六根不清净的人也会生出几分超然物外之感。
  “表妹。”一道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将舒明悦陡然拉回现世。
  舒明悦吓了一跳,慌张往后退了两步,一抬头,便见姬不黩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他似乎刚来,没有撑伞,身上的青衣被雨水打湿了,氤氲出一片深青痕迹。
  “我一直在找你,怎么站在这里。”
  他的声音轻慢,因为甚少开口,带了一丝干涩之意。
  舒明悦心中陡然不安,又往后退了两步,一双乌黑眼瞳微微睁大,警惕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姬不黩往前两步,伸手摸她头发,轻声问:“昨夜院子遭贼了?”
  他声音关切,一双眼睛冰冷寒冰,五指拢住了她后脑勺,似乎一个不如意会把她脑袋用力捏碎。
  “我、我……”舒明悦声音磕巴,强做镇定,偏头避开他的碰触,忽地猛地一把推开他,“与你何干?”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跑。
  直觉告诉她,姬不黩来此,并非好事。
  她跑得很快,可是廊庑太长了,像是看不到头,她哭丧着脸,不停的往前跑,长长的走廊依山而建,曲折蜿蜒,周围竟瞧不见一个人影。
  风吹铃铛,叮叮作响。
  细细雨丝吹了进来,在地板上洇开一滩滩水迹。
  舒明悦一个不察,脚下便打滑,双膝“哐当”一声重磕在地上,钝痛来得又快又猛,眼圈“唰”地红了一大片。
  她咬唇,撑着胳膊起身,而身后那道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哒哒哒——
  宛若擂鼓一般垂在心上。
  舒明悦眼泪啪嗒掉了一滴,挣扎着起身,而他已经走过来,在她面前半蹲下,他看着他,微微皱了下眉,十分不认可地伸手去扶她,“跑这么快做什么?”
  被他手掌扶住胳膊的一瞬,舒明悦一把推开他,忍着疼,掉泪往后躲去,“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已经出家了,你不能碰我,不然、不然我就去告诉舅舅!”
  她似乎惊恐极了,眼睛蓄满泪,又怕又怒地看着她。
  “我不做什么。”姬不黩沉默了一会儿,伸手去拉她小腿,“摔疼了吗?”
  舒明悦避开他手,像拨浪鼓一样摇头,“不疼!我不疼!”
  “啊——”
  他手指压上了她膝盖,舒明悦疼得脸色煞白,血迹氤氲了尼姑袍,留下一片深色痕迹,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
  舒明悦落下泪来,反手就要去打他。
  “昨日,信使道,时归表哥到洛阳了。”
  舒明悦的身体一僵,胳膊渐渐放了下去。姬不黩不急不徐,抬起黑黢黢的眼珠看她,平缓声道:“表妹,我给你处理伤口,别动了,好吗?”
  舒明悦的手指慢慢抠进门框里,细微的“咔擦”声响起,修剪得宜的指甲应声断裂,她用一种仇恨的眼神看他,宛若凌迟一般。
  姬不黩却一点都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舒明悦没有能力反抗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她在巽朝一日,她就是他的囊中物。
  至于她对他的情绪如何,已经不重要了,爱恨都无妨,她必须得接纳他。
  “刺啦”一声刺耳声响,尼姑袍被撕碎了,露出两只纤细莹白的小腿,此时膝盖上皆有了伤痕,左腿略微严重些,破了一大块皮,鲜血氤氲,右腿膝盖则只是青紫了一块。
  秋风卷着雨丝刮来,舒明悦的身体战栗,她感受到姬不黩的手指在她腿上游走,他指腹慢慢擦去血迹,又取了一块干净的帕子点在伤口上。
  舒明悦咬牙,闭上眼了。
  只是处理伤口而已。
  她这样安慰自己。
  姬不黩垂眸静静地看着她,表妹真的很美,身上的每一处肌肤都宛若羊脂玉,触手细滑,脚踝纤细,肌肉匀称。
  他定定了看了一会儿,忽然俯下身去,贴上了她左膝伤口,吮去血迹。
  疼痛骤然传来,还有那温热气息,舒明悦一下子睁开眼,开始猛烈地挣扎,一脚“啪”地踹在了他脸上。
  “你放肆!”
  她气急,身体颤抖,不知是怕更多是怒更多。
  姬不黩脸被踹歪了,捏着她纤细脚踝的手指也开始用力,舒明悦吃痛,小脸惨白一片,喘息着说不出话来。
  “不是说了吗,不要动。”
  姬不黩松了掐在脚踝的手,单膝跪地,他跪在她两腿之间,左手掐住了她后颈,右手则慢慢打散了她头发。
  霎时间,一头乌黑发丝披散而下。
  她唇色发白,一双乌黑眼瞳惊恐含泪,就那样睁大眼睛看他。
  姬不黩笑了一笑,右手缓缓握住了她左手,他与她十指握住,将她的胳膊抬起来,抵在门框上,左手则掐着她后脖颈拉近。
  他低下头,凑近她白嫩脸颊,温热的气息喷洒。
  “抱我。”他说。
  舒明悦身体抖如筛糠,眼泪大滴地往下掉。
  “哭什么?”姬不黩叹了口气,低头亲了亲她眼角,余光瞥了眼廊庑转角处的那道身影,温柔声哄她,“表妹,抱我。”
  舒明悦身体抖得更厉害,颤巍巍地抬起了右手,僵硬地环上了他脊背。
  手心里,握着刚刚被他拆下去的木簪,一端尖锐。
  ……
  昨天晚上,虞逻虽然被舒明悦赶了出去,却并未打算如此放手,所以一大早,得知她去寻普真法师后,他便一路跟了过去,跨入普真法师的内院后,发现周围空寂寂,没有舒明悦的身影,便问太宁娘子去哪了。
  小僧弥回道:“应当回客院了。”
  虞逻皱眉,方才来的路上,他并未见到舒明悦身影,又细致问,走了哪条路,何时离开,得到回答之后,便顺着小僧弥所指方向,一路追了上去。
  那是一条很长的廊庑。
  他顺着廊庑一直往前走,不知为何,心底浮起了一抹强烈的不安之意,直到转过最后一个弯角时,瞧清不远处的一幕,瞳孔骤缩。
  阴沉天色下,他面容恐怖,宛若风雨修罗。
 
 
第62章 有没有后悔过。
  他的气息离她很近, 明明是宁和的香气,却让舒明悦觉得一股恶寒由心底往上窜,凉风卷细雨, 都不及心中之寒。
  这种绝望好似被命运扼住了喉咙,强迫着她向他屈服, 舒明悦双眼哭得通红, 不受控地啜泣, 胳膊虚虚地搭在他肩背上时,右手紧紧地握住了那只尖锐木簪。
  杀了他。
  一个疯狂的声音在她脑海里不断地叫嚣。
  不可以——
  另一个声音在阻止。
  舒明悦的精神恍惚, 握着簪子的右手不断地颤抖, 无论如何都不能推入分毫。她仿佛被一面囚笼荆棘束缚住了,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出来。
  她闭上眼,唇瓣和牙齿咬得紧紧, 嗓子眼里止不住的哭意。
  忍一下,再忍一下就好了。
  她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
  她试图缓和自己, 可她的身体却万般不配合,无论如何都暖不起来,仿佛坠入了一处无底的深渊, 还在不断地往下坠去。
  他又靠近了。
  明明男女之间如此近, 该暧昧横生, 他眸里的光色依然冰寒,没染半点情谊,低下头, 疑惑着、试探着、慢慢地贴近她柔软的唇瓣。
  那一瞬间, 一股热血不断地往舒明悦脑子里涌,她眼前一阵眩晕发黑,猛地高举起了右手, 用力将那只簪子扎入他后颈。
  “噗呲——”
  死死地抵住了皮肉和骨头。
  他僵住不动了。
  舒明悦耳畔的嗡鸣声在一瞬间散去,仿佛归于寂静,滴答,滴答,是秋雨慢吞吞打落房檐的声音。
  她手上力道一松,浑身虚软,陷入了无边寒冷和恐惧中。
  姬不黩只僵住了一瞬,便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继续贴近她,他手掌扣在她纤细脆弱的后颈微微用力,强迫她仰头。
  “为什么?”
  他用一种失望的眼神看她。
  舒明悦嘴唇发白,牙齿咬得直打颤,突然失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这一刻,时间变得格外缓慢,被拉成了一条细细的线。
  不知何时,雨声突然瓢泼而下,化作了滂沱肆虐。
  舒明悦眼瞳里映着姬不黩的面孔,却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了,忽然,眼前阴影一散,强迫她的力量也骤然一卸,只听“扑通”一声,耳畔传来重物摔地的声音。
  紧接着,一只温暖手掌握住了她。
  那只手掌骨节修长,带着微微的薄茧和一道令她熟悉的疤痕,舒明悦僵硬扭头,泪眼朦胧地看去,视线之中映入了一张英俊面孔。
  她神思迟钝,一时间没能辨出是谁,茫然地看着他。
  虞逻把她抱了起来,手掌抚着她肩头,搂在怀里地一下又一下的安慰。
  “没事了、没事了。”
  他声音轻柔,说了一遍又一遍。
  舒明悦认出他来了。
  是虞逻。
  突然间,她的泪水便决堤,如断了线地珍珠一般往下掉。慢慢将他胸膛前的衣衫打湿,又“吧嗒”一声落在他手背上,然后舒明悦听见虞逻低头在她耳畔说,“我在,别怕。”
  话音入耳的瞬间,舒明悦心里便划过一个念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呢?
  虞逻脱下外衫披在她身上,将她裹了起来,长长的衣摆拖地,把她被撕碎的下袍遮挡得严严实实。舒明悦闭上了眼,睫羽一直颤。
  姬不黩撑着手臂,从青石板爬起来,抹了把唇角上的鲜血,看着两人,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戾气,旋即又眉眼淡淡舒展了。
  因为他看到了虞逻面上的情绪阴沉,藏着凌厉的杀气。
  在这一刹那,他心中原本淡薄的感情突然浓烈起来,腾出一种报复的快感,报复眼前这个男人,报复他玷污了他的表妹。也报复舒明悦,报复她与他苟且,报复她与他私奔。
  这种快感传来,连带着胸口处的碎痛和后脖颈上的钝痛都慢慢变得浅淡了。
  其实后脖颈上那道伤口很小,虽然一开始疼得猛烈,却并不致死,几抹并不多的鲜红血迹在他冷白的指腹上晕染开来,略微刺目。
  不远处,前来寻找北狄可汗的李枕河看着眼前一切,神色怔住。
  他手上撑着一把三十六骨油纸伞,雨水顺着伞边如帘子一般垂下,他看着不远处廊庑里的两个人,不,三个人。
  一抹极其强烈的震惊和不好的预感顿时充斥的心房。
  虞逻把小公主搂在怀里,一直拍着她肩膀轻声哄,他身形高大,便将纤细娇小的小姑娘整个人圈在怀里,此时低着头,脑袋凑得很近,低声说着什么。
  外面的雨声瓢泼,李枕河听不清。
  但他能看见那姑娘红通着一双眼睛,怔然地仰头看他。李枕河微微一呆,那是一双乌黑纯净的杏眼,里面的光色很亮,此时藏着数不尽的委屈,隐隐约约的几分哀怨间,便好似含了一汪水。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