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沈昼言拿此事做了比喻,末了还添一句:“已经在太医院诸位大人诊治过了,我家夫人的哮喘,也不是天生就有的,只是后天中毒得来的。”
那人哪里还有心思劝他,脑子已经飞会了家里去,只想着家里的不顺,自己是否又得罪过房相?家里的不顺是否与房相有关系?
然后急急忙忙跑回去了。
这番言语,自然是有心人听了去,又添油加醋地说,到了最后已经脱了相,成了房相爷一手遮天,看谁不顺眼,就叫房夫人给下毒。
这可了得,妖言惑众也不带这样的?
那房相年长了,正好今日沐休,许久不见沈昼言动静,以为他终于将此事放下了,只盼着他早回河州去。
哪里晓得这一觉起得晚了,满京城都是关于他们相府的□□。
小崔氏先听说沈昼言昨日去衙门递了状子,那不知深浅的李楞头居然开堂了。但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才是几品的芝麻官,哪里管得了?他自己糊涂,他上司难道也糊涂么?”
事实上小崔氏是对的,李大人去找上司请他出面,不但没成,反而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只喊他急急撤了堂。
且不说这开了堂就没有撤堂一说,便是想开个先例如今也来不及,满城各种房相家的流言蜚语,一个版本接着一个版本,就是十万铠甲步兵来了,也挡不住了。
所以才说,这李大人捅了篓子。
尤其是沈昼言拿那何夫人的牙行做了比喻之后,李大人的上司也不淡定了,疑心压不住,一下就起了疑,也暗自想自己水逆那段时间,莫不是得罪了房相?
但他仍旧不敢点头,让李大人去请房相上堂,只拖着找了个借口,跑回家里去躲着。
房相虽气恼沈昼言不知好歹,如此行事,但也没有当回事,只叫小崔氏沉下心来,不要理会。
小崔氏得了房相这定海神针一般的话,又想着儿子女婿们都是出息的,怕他作甚?
安安心心在家里等着沈昼言灰头土脸的结果。
如今看来,沈昼言的确是孤军奋斗,沈家虽是门生遍地,但做官的都是些没得实权的文官,只能嘴皮子帮忙说几句罢了,可能有用么?
倘若有用,朝廷怎么没派援兵去南海郡支援啊?
当时他们也在朝堂上说得天花乱坠的。
所以小崔氏就浑不在意了,
可外面的老百姓就比较期待了,且不说这案子离奇,便是那旱蝗害人,还是嫡亲姐妹,又是相爷夫人,还是后娘,大小崔氏,哪个放到后世不热词?
一个个眼巴巴地等着盼着。
没等来房相爷上堂,倒是等来了房相爷的二女婿,荣伯府上的世子陶圩状告妻子房素娴。
状告房素娴蛇蝎心肠,害他母亲和表妹,如今是证据确凿,求李大人先给自己伸冤。
这房素娴,先前便是要嫁给沈昼言的,是沈昼言瞧见房素屏眼睛像是阿瞳的姐姐,非得要娶房素屏。
没多会儿,那荣伯爷也赶来了。
要说这荣伯府上,原本伯爷夫人膝下就只得了陶圩一个亲儿子,从小亲自教养,自然舍不得便宜了别家的女儿,便将自己的远房侄女接来府上,是打算做儿媳妇来教养的。
两个晚辈也是我看你眉有情,你待我眼有意,偏偏这荣伯非得要和房相爷做亲家,活生生拆散了一对好鸳鸯。
这表妹为了同陶圩再一处长相守,可惜家世又不如房素娴,便自甘做小。
本来如此两全其美,和和美美,好叫这陶圩享齐人之福的。
谁料想新媳妇房素娴上门没多久,那陶圩表妹一日就比一日消瘦苍白,最后竟然就这样没了。
找了太医来诊治,没寻个由来,只得悲痛下葬了。
荣伯爷夫人不待见新媳妇,只觉得是她将自己一手养大的侄女儿给克死了,对她也没个好脸色,然后没得半年就开始卧病在床,家里内宅也掌管不得了,房素娴便新嫁不到一年,便开始掌家。
她自己也算是有本事,处处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好叫人羡慕荣伯爷夫人好运气,得了这么个好儿媳。
那荣伯爷夫人见她果然有本事,也逐渐喜欢起来,对着儿子陶圩说他的好,这陶圩方逐渐拿正眼瞧她,成亲第三年,长子便呱呱坠地了,她还体贴地给陶圩纳了两房美妾。
再也没有这般贤惠有本事的好媳妇了。
只是现在,众人听着陶圩喊冤哭诉,只觉得头皮发麻。
好媳妇变成了毒妇人,害了夫君的表妹不说,还要害自己的婆婆。
感情那传言不是假的,这小崔氏不但自己作孽,还教女儿也如此。
“李大人,这是在下从表妹旧屋里找出来的。”陶圩将那从床板上拆下来的几块木条方呈到案前,只见木条方是被劈过的,现在掰开来,只见里头不少干巴巴的旱蝗,不晓得是死了,还是几年不得鲜血滋养,自己休眠了。
但仍旧能认出来,跟沈昼言拿来的一个品样的恶心玩意。
黄师爷瞧了一眼,只见数量之多,远超过那房家长子枕箱里的多了几倍,也难怪陶圩说人不过短短一段时间里,消瘦苍白得厉害,就没了。
就这么多只,几个人也不够这些旱蝗吸。
房素娴显然已经被愤恨的陶圩打过一回了,如今头发散乱,衣衫不整齐,只大声喊着冤枉!哪里还有相爷千金的气派?
□□伯爷则指着另外一物。“李大人且看这一物。”
李大人刚被那些个旱蝗恶心得一头冷汗,如今还有些头晕目眩,忽见着这小缸里黑乎乎的一团东西,像是乡下的癞疙宝,又不大像,比那个黑,比那个小,不过一条腿大小罢了,长了一双眼睛绿莹莹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时只听陶圩指着房素娴含恨说道:“这是我母亲鞋子里找到的,鞋子正是这毒妇亲自做的。”说着,两眼血红地看朝房素娴,恨不得直接掐死她罢了!
当时表妹才去没多久,这毒妇特意熬夜做的,后来说起时,自己还感动心疼。
哪里晓得就是一张催命符。
本来这来打官司的沈昼言夫妻俩外带那个瘫着的大舅兄,可如今他们却被挤了下去,被陶家父子占据着。
听着这一桩桩,也不像是巧合,只不过是真的话,那的确叫人寒毛倒立,对比起来小崔氏对他们还算是仁慈的,没有一下要了他们的命。
听得荣伯府里这么惨,也是唏嘘不已。
围观看热闹听八卦的老百姓更是第一时间将这里的消息传出去,甚至还有人以此消息换取银子。
一传十,十传百。
相爷的姻亲家里,哪个还能坐得住?
然后这桩案子李大人还没得个章程,房相爷小媳妇又来状告婆婆。
房相爷的小媳妇没得生养,这是京城上流圈子里众所皆知的,为此她在房相府里日子最艰难,不但要看着丈夫天天跟着宠妾出双入对,还要将那妾室的儿子做自己的亲骨肉来养。
可她听闻二姐被二姐夫家里壮告后,见着婆婆去了佛堂礼佛,便偷偷跑回娘家哭诉,央着娘家找人给自己彻彻底底检查身子。
也是中毒了,所以才没得子女缘份。
她如何中毒的不晓得,但有一点倒是十分肯定,她往后是没得做母亲的机会了。
一下就崩溃了,只求父母亲给自己做主。
若是早前她父母是断然不敢冒险跟房相爷家闹翻的,可如今先有沈家二公子,如今又有荣伯府上,还有何惧?
而且女儿从家里被轿子抬出去的时候,的确是好好的一个闺女,如今成了这般模样,不是他房家下毒,难道是自己的闺女自己吃药么?
且不说这京城衙门里头一次如此热闹,聚集了这般多的达官贵人,便说这房相府上。
小崔氏在听闻女儿被状告后,就着急了,她虽不晓得女儿究竟有没有害人,但她的确将女儿引荐给那位高僧的。
但到底是妇道人家见识浅薄,不敢去跟房相说,只急急跑到佛堂来求菩萨保佑。
房相因早上起来听闻沈昼言状告自己,本也没放在心上,自顾去丹房潜心修炼,哪里晓得二女儿家里,已是出了大事。
那就好似导火线一般,将一个个炮仗全部引爆了,小媳妇也去告了。
等他从丹房里沐浴出来时,外头已经变了天,管家待他已不似之前那般尊敬了,背上还背着包袱,“相爷,小的没这好福气,没法伺候您到终老了,这一年的工钱也不要了,算是谢谢您这些年的照顾。”
说罢,也不去看房相,转身便走。
只是下了台阶,不知如何想的,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屈膝朝地上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您待小的,算是有知遇之恩,小的一家这些年也承蒙您照顾,这三个响头,算是小的还您的恩情了。”
外头都那样了,相爷哪里还能好?他早些顾着命要紧,只趁着现在风声还不算紧,急忙离了京城,免得叫人认出自己是房相府的管家。
房相爷皱着眉头,气得嘴唇发抖,院里除了自己身后的两个小丹童,就没了别人,便只得吩咐他二人,“去前头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然后两个小丹童一去不复返。
少不得讲,跟那管家一般一样跑路了。
而且府上奴仆们见管事的跑了,怕到时候府上被抄家,他们这些下人即便不会被打入大牢,可也要被另外发卖的。
但出在房相房里,如今人人谈房相色变,哪个会要他们?
朝廷又不可能养着他们,少不得最后落个跟囚犯一般,打发到采石场去干苦力的造孽活。
如此不如直接偷了卖身契,自己跑了算。
跑就算了,有的胆子大,走的时候还顺手牵羊。
房相半响等不得,跑出来时,只见三个儿子衣衫散乱,四处都是拽不住的贪婪下人们抱着家里的物件跑。哪里还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沈昼言有那样大的本事,朝夕间不到,就将这相府破灭了。
“沈昼言!”他十分不甘心,又恨这些个背主的奴仆们,只喊着儿子们,“伺候老夫更衣,我要进宫!”
三个儿子听得这话,连滚带爬到他跟前,“父亲,晚了!”
“你们什么意思?”房相不懂,怎么三个儿子都变成了软骨头,隐隐觉得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果不其然,这时候只听三儿哭诉道,“二姐害了二姐夫的宠妾,还害了她婆婆,还有小弟的媳妇也把母亲告了……”他哭哭啼啼的,说个不清楚。
可房相却已经想得到了,一瞬间没得了半点光彩,死气沉沉地跌坐在铺着红地毯的石阶上。
耳边是儿子们的声音:“二姐熬不住,已经招了,是福音寺里大德主持给的,母亲给引荐的。”
“母亲身边的嬷嬷也招了……”
“……父亲,我们房家完了!”
他三个兄弟身后,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满脸惧色,没了以往高高在上和嚣张跋扈,显然也不知道往后该怎么办才好。
房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儿子们的声音越来越远,一阵耳鸣将他们的声音抢了过去,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地往自己脑壳里压榨一样,疼得他死去活来,顿时一口血痰卡在喉咙里,出不得气,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挣扎。
吓得一帮儿子儿孙扑过去哭喊。
只是房相死命抬起手,挣了两回,气儿就没了。
死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原本老丈人是要将小崔氏催明湖嫁给他的,但那时候他还没出头,小崔氏的生母就病了,她就去跟前服侍。
是老丈人惜才,将嫡长女催滴珠嫁了自己。
他此刻想,莫不是那时候催明湖嫌弃自己还是穷苦书生,瞧不上这桩婚事,所以找了这借故躲了过去。
后又见自己出息了,便又设计害死崔滴珠,取而代之。
压根不是说的什么,不甘心被姐姐抢了婚事云云,心里爱恋自己忘不得,所以一时糊涂,才给崔滴珠身体里放了那旱蝗。
只是可惜,他想到的时候,生命已是到了终点。
佛堂里的小崔氏只听得外面脚步来来回回,慌慌张张,但她心里更慌更怕,压根不敢出去,只想守在菩萨面前,求菩萨保佑她,保佑房家躲过这一劫。
她佛堂的门没锁,但小崔氏现在是鼎鼎有名的毒妇,哪个敢要她的东西?莫说是这佛堂里,就是她屋子里的,如今谁也不敢碰,哪个晓得里面有没有旱蝗什么的。
直至这会儿,似乎听到儿孙们的哭声,才不安地起身出来。
却见院子里这会儿没了半个人影,一片荒凉凌乱,惊得她魂儿险些飞了出去,以为自己是魂游到别人家里了?
只寻着哭声去,便见着了狼狈不已的儿子儿孙们,守着一具尸体痛哭流涕。
她见了,方才真正害怕起来,只这怕不是梦了。
惊呼了一声:“儿?”
这一喊,三个儿子都扭头朝她看来,可惜再没有一个敬爱她的,满眼都是说不尽的仇恨,好似她是杀母杀父的仇人一般。
小崔氏被儿子们的眼神吓着了,惊在原地动也动不得,只想多半是梦,儿子们孝顺敬爱她,哪里会这样瞧她?
一定是太急,被迷住了,魔怔梦魇了。
只是下一刻,脖子就喘不过气来,儿子的脸被放大在眼前。
耳边只听着儿子们用她最熟悉的声音,用最狠毒的口气骂着,“毒妇!你这个害人的毒妇!”
气儿出不得,她双手乱抓双脚乱蹬,一张脸憋得青紫一片,下身已经失了禁,屎尿齐飞。
等着臭味熏到儿子们跟前,悲愤中寻得一丝理智,想起放手时,小崔氏已经断了气。
正巧衙门里来了人,宫里也来了人。
瞧见这一幕,也不管他一家子是死是活,齐刷刷带到了衙门里去。
沈昼言等了一日,看了别人将自己的堂抢了几回,等着这快天黑的时候,终于轮到自己了,也见着被告了。
只是可惜已经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福音寺大德主持又早得了风声遁了,房家一系全都被拿了大牢里去,又是几桩和离书送到李大人的堂上来,房相这各姻亲家,也都是有权有势,哪个都能将李大人压住,他只能连夜判了和离。
且说这些个姻亲家,也不见得谁家都被害了,不过是生怕惹祸上身,便是没得的,也要现编一个来自保,免得成了这房家人一般,被当作瘟疫一般,人人避之不急。
好一个树倒猢狲散。
沈昼言虽在衙门里白等了一天,最后得了两具尸体,但房家倒得如此干净利落,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他还以为这案子少不得要磨个十天半月,方才能有些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