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枫不明白,为什么天京还会有个贤王。
好家伙,有不怕死的冒充她?
考虑到俞县离京城颇远,容易以讹传讹,夏枫决定听一半信一半。
估计沙曲也只是道听途说,真相如何,得等她亲自回贤王府才知晓,毕竟民间甚至连现在的贤王和先贤王都傻傻分不清。
自县城出发至今已一个月,一路上,夏枫听了不少关于“贤王”的猛料。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的感觉,真奇妙。
什么贤王夜宿青楼一月不归咯;什么贤王当街欺女霸男,有妇之夫也不放过咯;什么贤王组织了奴隶斗场,专喜看人厮杀自己却连半点武功都没还是个草包咯。
什么贤王贼眉鼠眼,丑如黑白无常咯。
夏枫听得云里雾里。
沙曲一路被盘问,口干舌燥。她猛灌几口水,擦擦嘴吼道:“诸位,此间山贼众多,要多加留意!”
“是!”
夏枫不屑笑道:“最近山贼流寇还挺多。”
沙曲与她并肩骑行,习惯性举起来准备拍肩的手悬停在半空中,赶忙收回去:“凤姑娘有所不知,如今新皇不稳,天京水深火热,势力众多,什么都可能发生。但凡是有点权势的,家里沾了点亲的都要跑出来狐假虎威。不太平,不太平啊。”
她指向前方曲折的山路:“这一脉,都是仗着皇室里擦了点边的小爵的名讳,作威作福,属实惹不起。”
说罢,她挥挥手,命人从兜里拿出一包银子,“打点打点就罢了,否则会得罪一片,咱们这送镖生意可就完犊子了,不得行。”
送钱?那不得被疯狂剥削?
夏枫冷嗤一声,按下沙曲的钱袋:“真蠢,这点钱,能顶什么用,山贼之所以能做山贼,顺杆爬的功夫练到了极致,这次你给得起,下次就给不起了。”
沙曲一愣,只觉得这话听来颇为怪异,又暖又冷,还能品出几分讽刺与嘲笑,竟让人生出无形的怒火来:“不是我瞧不起你,你饶是武功再高强,也抵不过她们人多势众。”
“所以呢,”夏枫瞥了她一眼,“你长脑子就是为了显得高点么?”
沙曲无语,她只当夏枫不知天高地厚,低头默默心疼自己一袋子银子。
等等,她刚才好像被侮辱了?
她娘的……
沙曲想了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能强力反击的话,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女人嘴又欠又毒人还贱嗖嗖的,但你偏偏打不过她。
憋着一股气,沙曲像只河豚行了约莫一刻。至山腰处,最前头的伙计忽停了下来。
两个壮妹正门神似的立在路两旁,把守唯一的山路。
她们身披毛皮,攥着两根狼牙棒,表情凶狠异常。喝令车队停下,二人吊儿郎当走过来,一见沙曲,眼睛都笑没了。
“哟,沙镖头,好久不见。”
沙曲勉强拉拉嘴角,顺手往钱袋里掏钱。
那壮妹的目光落在夏枫身上,颇有几分惊艳玩味,充斥着肮脏的欲望。
沙曲紧张地望了眼夏枫:“凤姑娘……”
夏枫扬起下巴,故意把话说得很大声:“正常,这五官长在屁股上的人啊,看到五官长在脸上的人还是会有点好奇的。”
沙曲:???我其实不认识她。
那二人面色铁青,她们游走至夏枫胸前,登时没了兴趣似的“切”了一声,再朝上一挑,正巧对上夏枫阴冷的目光。
夏枫:“再看把你脸皮扯下来当抹布。”
对方的目光裹挟着漠然,如冰锥刺入她的脑门,仿佛在看命贱的蚂蚁,蕴含天然的自傲。壮妹们甚至没来得及在意夏枫说了什么,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活动活动肩膀,指着夏枫的鼻子:“沙镖头,增了人手?还挺不会说话,这过路费,可得再加些。”
沙曲心累:“这和我们说好的可不一样。”
壮妹“嗯?”了一声,斜扯嘴角露出半口黄牙。她挥挥手,草丛里便跳出一群山贼。
这群山贼打家劫舍惯了,表情一个比一个凶狠,人间阎王似的。
“老交情了,用得着设埋伏?以众欺少……”
沙曲嘴上抗议,县城里取笑夏枫的那股劲也早就打包出逃了,她很诚实得往兜里掏银钱,扣扣搜搜的。
夏枫看不下去了:就这?还送镖呢,给自己送终还差不多。
伸出白净的手从沙曲手里抢过钱袋,她往怀里一揣。
“马桶脸,这些钱,就勉强当你们的保护费吧。”
马桶脸?
沙曲没听明白:“你待如何?”
夏枫耸耸肩:“我能怎么样?我可是个好人。”
“噗嗤——”壮妹左右看看,昂起下巴,“就凭你,保护她们?乖女儿,还不快跪下来叫娘!”
众山贼放声大笑,夏枫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手腕一抖:“你是不能生育么,怎么乱认女儿。”
匕首乍现,夏枫飞跃下马。
手臂挥舞间,朱红的衣袂翻飞在风中,银色的刃光游走折返,快如闪电,金属楔入身体的闷响声此起彼伏。
反应快的山贼抵挡住致命一击,却被如铁的拳头砸中脑门,头破血流,生生被殴毙。反应慢的,观光阎王殿只在眨眼间。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只消五个弹指的时间,一身红裳的夏枫便突出山贼的包围圈,踮脚落在不远处的灰石上。她默默站直身子,甩了甩匕首上坠余的血珠,斜眼回睨:“就这么点本事?”
原本人多势众的山贼,如今只剩下孤零零一个。
侥幸存活的壮妹惊恐万分,一个踉跄屁股着地,王八翻盖似的起不来:“黄,黄口小儿,我们一定会报仇的!”
一枚尖锐石子携劲风笔直刺来,正中她的额头,生生穿入脑内一半。
她哐当摔下大刀,嗷嗷直叫,捂着头在地上打滚,血流满面。
夏枫收起匕首,一手拽起山贼的顶发,逼她看向自己。
“就凭你们那个小鸡窝?”浅色的眸子里溢出层层狠狞,她充满讽刺的声音如魔音灌入山贼的耳,“来啊,半个时辰,过时不候。”
“你!等!着!”
山贼连滚带爬站起来,边咆哮边踉跄得往回跑,惊起树林里一片鸟群。
拍拍手上的灰尘,夏枫慢悠悠走回来,忽身形一凝。
地上躺了一把剑,剑刃锋利,剑身却干净清透不染灰尘。她捡起来观摩一番,确认是把上等的宝剑。
好家伙,这是天赐宝剑!
一定是这群山贼走了狗屎运,从哪里抢来的。
她踹翻山贼的尸体堆,扒拉下配套的剑鞘别在腰间。
宝剑入鞘,铿锵朗朗。
沙曲擦擦额间冷汗,瞥了眼地上被踹飞的尸体们,此情此景,真不知哪方更像贼人。
“凤,凤姑娘,我们真要在此等候半个时辰?”
夏枫跨上马,满意地拍拍腰间的剑鞘:“哈?她配么?”
沙曲:……
半个时辰后,气喘吁吁跑来的山贼头领,只看到一地尸体,还有地上用树枝划拉出的一句话。
她气愤得掴了身边人一耳光:“老娘不识字,你他妈念啊!”
小山贼懦懦称是,忙跑过去看了眼,没心没肺念道:“弱鸡,赶过来挑好看的棺材么?”
冷不丁的,一巴掌又落到小山贼头上:“你敢骂老娘?谁叫你照着念了!蠢货!”
山大王面色胀红,力排众人,一拳打在一棵树上。
粗壮的大树刷拉拉掉下满地树叶,树干生生凹陷进去。
“飞鸽传书,通告整个南岭的姐妹们,让她们务必报!仇!雪!恨!”
第5章 能不能好好吃口鱼
从前顶顶嚣张的沙镖头,最近步步惊心,如履薄冰。
她感觉身前身后都被山贼复仇的气焰包围,熏得她睁不开眼。
这一路上,她们因为得罪了南边的山贼头,被一窝窝山贼守株待兔,走得人心惶惶。
但这恐惧的核心并非山贼,而是夏枫。
夏枫自得了宝剑,越发厉害,左握匕首右持剑,遇神杀神遇鬼杀鬼。她就是个索命的判官,凭借一己之力把沿途的山贼一窝窝剿灭,简直杀神附体。
她是招惹了个什么魔鬼啊。
这样的人,就算上了战场,也是以一敌千吧。
莫名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沙镖头的害怕反而变成了敬畏。
有人来找茬,她均表现得万分不屑:“什么规矩?我不懂!你算什么东西,我们凤姑娘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你捏死,想要活命赶紧滚远点。”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脚程,镖队翻越了大半南岭,渐渐的,来闹事的人少了许多。
许是忌惮夏枫,山贼从守株待兔变成闻声巨变、纷纷逃离。
而魔鬼本人——夏枫,此时正在河边削木棍。
她把木棍削得尖而不脆,韧性十足,举起来往河边一掷,再拉起来,便串起一两条鱼。
“沙曲,你有没有想过参军?你这么好的条件,上了战场上肯定能建功立业,还送什么镖啊。”
说罢,她还不忘捏捏沙曲的肌肉,好家伙,四分五裂的,结实!
“这年头,谁敢参军,”沙曲摆摆手,“也不知投谁的麾下,搞不好征战多年,只得了一个叛军头衔。”
“当然是参皇军,吃皇家的。”夏枫见竹篮里的鱼够多了,便拎起来,走到刚升起的火堆面前。
她起剑,暴殄天物得先刮刮鱼鳞,后串起鱼,放在火堆上细细烤。
滋啦滋啦,火星子四溅,鱼皮渐渐皱缩起来。
美味的烤鱼啊。
“不好说,当今女皇……”话说一半,沙曲盯着摇曳木火摇了摇头,“难哦。再者,皇军不是什么人都能参的,姐们几个都是偏僻县城里小送镖的,无人举荐,去了军营还不只有受欺的份。”
“你若想,”夏枫吸吸鼻子,揉了揉鼻头,难得谦虚了一小把,“自有人举荐。”
沙曲听罢,实在忍不住,仰头笑出了声。她“哎哟”一声,摸摸笑疼地肚子,坐到夏枫身边:“谁举荐,你举荐啊?”
这家伙在侮辱她?
“瞧谁不起呢?”夏枫一本正经看过来,“我举荐咋了?”
沙曲:……
沉默了几个弹指的时间,沙曲又放声朗笑起来:“凤姑娘,我说句话你可别生气啊。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举荐为何意?何人才能举荐?”
目光短浅,怪不得只能当个送镖的。
夏枫摇摇头,缓缓转动剑柄,娓娓道来:“凡作举荐领队者,需立过战功,或至少为地方县令等在籍官员或从七品推官。凡作举荐团长者,需至少正七品至正五品官员。凡举荐副小将者,需从四品至三品官员。”
她顿了顿,不再往下说:“倘若一进军营,便是小将,有何意义?不若,先从领队做坐起。”
沙曲听的云里雾里,什么“有何意义”,就连举荐副小将都需从四品至三品官员,你一上口便来个小将,好似你能举荐似的。
不过她算是听出来了,这个凤姑娘是官宦子弟,家里至少是个七品官员。
她很好奇,究竟什么样的家庭,养出了这等魔物?
须臾,沙曲又转念思索几番,觉得确是一个机遇,便起身朝夏枫郑重作揖:“若得凤姑娘举荐,在下感激涕零。”
“不用谢,”夏枫拍拍她的手背,大方得朝众人挥挥手,赏赐似的,“姐妹们都可得举荐!”
沙曲:???你家是卖官的吧?
咻
倏然,有一痕寒光划过晚霞的艳丽,擦鱼鳍而过。
夏枫捡来的宝剑本就锋利,刃上串着的鱼受此力波及,啪嗒一声被割开,直直掉入火堆,掀起一圈火花。
艹……老娘的鱼。
夏枫紧皱眉头,杀气一触即发。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的山路边,由几个家丁守护。家丁们伤痕擂擂,有气无力,拿刀的手不停抖和,显然不久前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方才射箭的,是个中年女子,护卫模样。她正立在马车前,大声叫唤:“你们的镖头是谁!”
沙曲忙站起来提了提裤子,还有些懵逼:“是我。”
那女子定睛看了沙曲一眼,又瞥了眼面带微笑却周身阴气夏枫,微微一愣,方转身恭敬地朝马车内说了什么。
车帘被掀开,一双白净的手递出一块令牌。
夏枫目力不错,一眼望见一个“苏”字。
该不会,是她知道的那个苏家吧。
女子举起令牌:“见牌如见镇边大将军苏慧!我家公子与小姐外出,归途遇险走散。现用军令特调尔等为贴身护卫,护送公子回京,违令者当以军法处置!”
镇边大将军苏慧,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夏枫瘪瘪嘴,剑往火堆里一插,把鱼对折叉回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应声。沙曲寻思这里唯一有点见识且说得上话的,是身边这个“山里来的”凤姑娘。她戳戳夏枫的肩,压低声音问她:“她说的,是真的吗?该不会是唬我们的吧?”
夏枫把剑柄塞到沙曲手里:“两面翻烤,我去看看。”
“你们还在犹豫什么?是不是想受刑?”女子话音未落,忽见一红影闪过,低头再看,手里的令牌已不知去向。
“求人办事,讲究心诚。”
夏枫立在马车顶上,阳光下细细端详这枚将军令。
书中曾言,苏慧将军的令牌基本都是随身携带。将领们都是糙妹子,免不得磕磕碰碰,被兵器划拉来划拉去的,年月久了,令牌便生出许多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