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白景煦小脚落了地,“啪叽”一个跟头摔下,吓了众人一跳。
他不哭不闹,哼唧哼唧爬起来,顶着一张满是尘土笑脸哒哒哒跑过去:“母后!”
一头栽到佟陆陆怀里,小娃儿满足极了。
“走,带你去个好地方。”佟陆陆把他背起来,准备翻墙出皇城。
忽觉一束凌厉的目光射来,韩澈回首望去,见一身着红黑龙袍之人正缓缓而来。
完了。
他嘻嘻一笑,掉头就逃。
一刻钟后,正崇殿内,一个大孩子和一个小孩子并排站在几案前,双手背在身后,耷拉着脑袋,罚站反省。
白盏辛的目光穿过案上长出整整一簇的狗尾巴草,落在“两个孩子”头上。
“伸手。”
小孩子看眼大孩子,大孩子看眼小孩子。
“伸、手。”
吸吸鼻子,佟陆陆迟疑了一阵,方乖乖伸手。
啪!
白盏辛一巴掌轻落在佟陆陆的手心,声音却极大。
他望向白景煦,小孩子哼哼唧唧,扭扭捏捏,方瑟瑟伸手。
啪!
哎嘿?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疼?
他欣喜望向父皇,却见他果断地又落下一掌。
“父皇偏!心!”
几近呜咽出来,他扭头死死抓住佟陆陆的裙子,眼看着豆大的眼泪就要持不住掉下来,“只打母后一下,却打了煦儿两下!”
“换作父皇和母后犯错,你当如何?”白盏辛黑着面问。
小人儿瘪着嘴,把脸埋在佟陆陆裙子里,嘤嘤呜呜:“不打母后,但打父皇十下!”
“哼,好意思说,你分明更偏心。”他拽起白景煦,却见他小爪子拽住佟陆陆的衣衫,生死别离似的哇哇大哭起来。
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惨绝人寰、鬼哭狼嚎。
白盏辛眉毛一抽,将他扔向笑得直不起腰的佟陆陆,气得太阳穴突突突直跳。
小家伙一回到佟陆陆怀里,便瞬间嬉笑起来,抱着她的脖子不放。
“快,跟父皇认错。”佟陆陆戳戳他的小脸,“母后都认错了,煦儿也得认错,别一会儿真惹父皇生气了,可有苦头受。”
白景煦别过头,望向白盏辛,忽觉他似乎真的生气了。
小脑袋瓜衡量一阵,小人儿忙吱溜自觉落地,屁颠颠跑过去,撅着腚哼哧哼哧爬上龙椅,小手拽住白盏辛的袖子:“父皇,煦儿知错了……”
他见白盏辛板着脸不理会他,回头看看佟陆陆,泄气地瘫软下来。
好嘛,他认输了。
小人儿把佟陆陆牵过来,把亲娘的手放进亲爹手里,憋着泪下了丹墀。
“我把母后借给父皇几天好了,煦儿不闹着和母后睡了。”他捏着小拳头,十分憋屈地猛地回过头,好似做了极大的让步,泪飘出来好几滴,走几步,复回头,就等着白盏辛叫住他。
小人精儿没听见白盏辛喊他,便啪嗒嗒跑到小福生身后,探出脑袋偷偷瞄,又挤出几滴眼泪。
祖传的演技派。
白盏辛长叹一口气,一把将佟陆陆拉到怀里:“陆陆,你说这孩子像谁?”
“明明像你,我这么大的时候,就跟现在一样聪明了。”佟陆陆捞起桌上的葡萄,剥一颗往白盏辛嘴里塞。
“过来吧。”帝王无奈,只好朝他招招手,“晚上一同睡吧。”
小人儿高兴地手舞足蹈,忙嬉笑着爬上来,搂着白盏辛的脖子不放:“父皇最好了!”
夜,白景煦呼呼挨着佟陆陆,很快便被睡意侵袭。
“母后,其实我顶喜欢父皇……”他小嘴喃喃,迷迷糊糊入睡了。
白盏辛嗤笑一声,将两个“孩子”统统捞入怀中,面颊轻轻摩挲白景煦的额头。
“女儿可能会比儿子省心喔。”佟陆陆嬉笑。
他捏住她鼓着嘴的面颊,微怒:“宁愿不再要孩子,也不能让你冒险。”
“也是吼。”她食指戳他的肩,翻他的黑历史,“当初生煦儿的时候,某人差点碾平太医院,吓得脸比墙还白,说再也不要孩子了。”
“我怕你有个万一……”他握住她的手,藏在手心里,起身,由床的一侧翻至另一侧,同她贴近,“那时,我真以为要失去你了。”
佟陆陆抚上他的手腕,那里仍有一条清晰的牙印,是她当初生景煦时,他陪在她身边,让她咬的。
那些时日,他比她还要紧张。
生完孩子的夜里,她好不容易睡个好觉,他不敢弄醒她,只趴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睡去。
佟陆陆一早醒来,还能听见他嘴里喊着梦话,一声声一句句,均是在唤她。
他心里有杆秤,佟陆陆永远是最重的一方,哪怕另一头,是景煦。
他很爱儿子,但更爱陆陆。
“环纡。”她唤他,依偎他,微凉的手调皮地伸入他的里衣取暖。
翻压下身,他低头咬住她的耳垂,挼揉、撩拨。
“煦儿在旁边。”她红着面,“我可不知他若问起要如何解释……说我们在扭秧歌吗?”
白盏辛停下来思索一番,抱起她便轻功越上屏风,来到正崇殿的正殿。
“于此便可了,”他将她困在龙椅上,花瓣唇摩挲她的,“谁叫你方才,要调.戏我呢,嗯?”
她面色发烫,羞涩地逃避他的灼灼目光:“我,我只捂个手罢了。”
“哦?朕现在颁布条例,你佟陆陆但凡施行一切不以调戏朕为目的的肌肤接触,均要受罚。”他咬开她里衣的系带,直逼上前。
温柔、缱绻的缠绵带着几分水汽,蔓延正崇殿。
他对她的情,如脉脉血液,只要心跳一刻,便流淌一刻。
据《后东秦史记》记载:
东秦盛瑞八年,纯元皇后又诞下一名公主,由其亲自取名为白樱窈。
东秦盛瑞十九年,太.祖匆匆退位,将江山交给十六岁的白景煦,迫不及待带着纯元皇后离开京城,游山玩水,后隐居山野。
顺带一提,白景煦天资聪颖,行政风格极像白盏辛,待人接物却又像佟陆陆,又因受了诸多“良师”之教导,在位期间,东秦继承了白盏辛在位时的昌盛。
只是朝臣的生活略不可言……
朝堂之间流传一句话:占漫天星辰不难,占当今陛下的心,至难。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要出去浪几天嘿嘿,下一篇番外周一更哈~啵唧~爱你们
第60章 佛光普照,醍醐灌顶
后东秦盛瑞四年,邹曲临别了大理寺,也别了天胜寺。
清晨第一道朗光照下,他于天胜寺偏拱门的竹林前,拜别言默主持。
在京城生活了这么多年,年轻的思空法师仅着一身棕红袈裟,携了一小袋盘缠便上路了。
邹曲临于任职期间,见识了太多的人情冷暖。于官场上游走这三年,他以旁观者的角度逐渐对天下、对百姓有了新的认知。
世人皆苦,人生便是一场苦中作乐的游戏。
活在这世上,唯有散播爱、提高自我的人生质量,方得圆满。
洗去铅华,他终放下一切恩恩怨怨、不舍不甘,带上他的钵与木鱼,踏上以佛法度众生的路。
那一天,陛下与皇后、安王与安王妃皆亲来送他。
他感激地复拜了几拜,不说多余的话,毅然决然地转身,踏上这条漫漫无边的路,澹泊安然。
这份心境,怕是几年前花天酒地的自己,如何都想象不到的。
那时候,他总以为,时间还长,但光阴总倏忽而过,从不等他。
他从小,丰衣足食,是天之骄子,听惯了赞美,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少年时期,他放任自己纨绔,却也非不学无术,因为他知道混日子不可取,但他依然乐于及时行乐。
后来,他遇到了佟陆陆。
这个臭名昭著的京城女纨绔,竟与他的想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二人的课业挑不出毛病,课堂上夫子无从教训。下了学,二人能一同前往勾栏瓦舍,嬉戏热闹。
人生知己,一人足矣。
他不承认,他对那个踩了他家舒服堂里的粪的少女一见钟情。
只是在漫长岁月的日渐相处中,这番情愫于心底生根发芽,长得越发茁壮,一发不可收拾。
但他不急,佟陆陆是佟府的六小姐,佟萧为人中庸,不偏不倚,无论如何改朝换代,佟家均会挺立。故无论何时,她均在那儿,只要他差小仓去唤一声,他便能见到她。
就像饭食,总不会吃不到饿死的。
但他错了。
他忘了佟陆陆和别的女子不一样。
他见过的女子们,只愿同喜欢的男子相处。佟杉姗亦如此,她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温柔可亲,却也同男子保持距离,独独对他步步接近,只因她倾心他。
他那会儿,下意识以为,他与佟陆陆是两情相悦。
她不过是有些心粗,还未发掘自己的内心里有他,待她知道了,定飞蛾扑火。
那时候的邹曲临就是这么自信。
于是一日日,他安然享受自我粉饰的太平,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每每念及此,邹曲临均悔不当初。
更悔的,是他提亲后的安然。
他以为此事既然定下,她佟陆陆就插翅也难飞。故她不见他他也不急,便由着她,兀自正常过活。
倘若那时候,他再拼力争取,倘若他翻墙也要见得她,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
可他没有,他只是派小仓去传话,吃了闭门羹便果断回府。
白盏辛的出现,一遍遍敲打他的自尊心,一次次将他从偏安一隅的生活中拽出来狠狠捶打。
于荒野找了户人家留宿,小床上木鱼敲了百下,邹曲临顿了顿,再也敲不下去。
他在悉数,他曾经的罪孽。
对自身的过分自信、看不清局势、思维的待滞不进取。他将后来的失败,统统归结到白盏辛的狠戾、佟陆陆的无情上。
他甚至怀疑白盏辛用他威逼了佟陆陆,她方同意帝王的婚约。
他给自己立了个牌坊:深情的可怜人。
从小养尊处优的邹世子,打从心底里看不起那个在象姑馆摸爬滚打过的帝王。
但他长了一张阳光、正直的俊朗面庞,笑起来还有两颗虎牙尖尖,没人会猜到他心底究竟作何想法。
可就是这样,在光鲜亮丽的他与阴暗乖戾的白盏辛之间,佟陆陆做出了惊骇他的选择。
这打击不啻一道惊雷劈开了他白玉般的外表,打出一片焦黑。
他幼稚地决心要出家,想以此引起佟陆陆的注意,却一错再错。
白盏辛,究竟哪里好?
白盏辛他不配啊!
每一个日日夜夜,他翻来覆去,捉摸不透。那样一个阴晴不定乖戾的人,那样一个一身伤痛,过往肮脏不堪的人,那样一个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的人,凭什么?
颤抖地将木鱼放回包袱,邹曲临坐在民房里,听着山间的溪流声,嘴里开始默念佛经。
无论如何,只要他这么想了,他就输了。
有色眼镜并不能让你看清被人、认清自己。
实际上,作为普通的东秦一员,白盏辛从未受到过百姓的公平对待,但他上位后,却能赏罚分明,修改律法减轻奴役。
作为儿子、太子,他举旗谋反后,依然建立了东秦,而非新的朝廷、国号,也并未侮辱、诋毁先朝白帝、贤元皇后。
作为徒弟,他手刃明翎大师,却是被逼的。
作为白盏辛,他清楚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盯上的,就一定要取走。
杨家村,当邹曲临还在震惊于佟陆陆的村妇装扮时,白盏辛早就一步当先,将她牢牢拥住。
那一刻,他就明白,自己差他太远。
他爱自己胜过爱陆陆。
但白盏辛爱陆陆胜过爱一切。
佟陆陆是他的知己、好友、爱的人。
但却是白盏辛不可替代、无法言喻的全部生命,她是白盏辛还保有理智的唯一原因。
自那时起,他清楚地明白,白盏辛可以为了佟陆陆放弃手上的所有。
但若换做他,不行。
他会想江山、想人民、想权利,虚伪地编织谎言自欺欺人,找一切理由搪塞他人、搪塞自己。
作为皇帝,白盏辛并无大错处。
但他却想着要同燕肇祯谋反,甚至一次次一遍遍,用可怜的神态,妄想打动佟陆陆唤起她从未有过的、他自以为她爱过他的真心。
后来,白盏辛出征,命他进入大理寺,他甚至想过要趁机同燕肇祯联手,再“争取”一次。
争取一个女人,争取该有的生活。
白盏辛绝不会想到,当时在大理寺忙得焦头烂额的思空法师,每晚脑内都在挣扎要不要做燕肇祯的内应,要不要趁帝王不在,一举夺权。
冷汗滴落在草遍的凉席上,邹曲临捂住脸,仿佛感受到自身的罪恶在蔓延,缠住他的心、他的手,让他动弹不得,令人窒息。
此时此刻,从前的邹世子,如今的思空法师,方不得不面对现实,承认自己的挫败。
“小师傅?”房子的主人是对年老的夫妻,她们姓李。
李氏听得邹曲临在房间内的呜咽,轻敲门开了一道缝,递来一碗热腾腾的粗茶:“小师傅……虽不知所为何事,但我们听到了你的哭泣……且别伤心,喝了这晚粗茶罢……我们虽不懂佛法,但也听过几句话,佛不是说过,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小师傅便不要在苦海里徘徊了……”
邹曲临遑遑起身,双手合十行礼道谢。
一碗热茶下肚,虽不可口且苦涩,然暖人心脾。
若自己都走不出苦海,谈何普度众生?
翌日,邹曲临收拾了行礼,走在经年阔别的阳光下,行路观云水,悟天地之大道。
他走过贫穷的西北地区,走过高原山脉,走过沼泽戈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