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生气?”夏幺幺抿唇,注意力被裴声行口中的少年往事吸引。
“自是生气,可是君子为人宽容大度,何必为这样的事同友人置气?”裴声行无奈,偏头一笑,“不过回去后却悄悄抹眼泪就是了。”
夏幺幺下意识想象了少年郎君为了一只小兔强忍眼泪的模样,她心中对裴声行的戒备越来越低,裴司徒竟与她说此等往事,他对她着实无敌意。
“幺妃,身上的毒好些了么?”裴声行微笑。
夏幺幺这才恍然发现自己身上已经不痛了,原来裴声行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么?
他说:“既然幺妃已经无事,那臣便退下了。”
“等等。”夏幺幺忽然想起一件事。“贤奴说你对我的谢礼不满,所以才要到洛云台见我,你就当真那么不满么?”
她觉得裴声行是个好人,也许她可以同裴声行结交,那裴声行应该不能对她有不好的印象,夏幺幺想着,道:“是我的谢礼太过敷衍了么?可是我在宫里,身上的东西皆是齐王的......”
裴声行面上带笑,打断夏幺幺的话,“臣怎么会不满呢?是贤奴胆大包天捉弄幺妃,那刁奴总是如此,麻烦幺妃还要替臣多担着。”
“是、是么?”夏幺幺总觉得有一丝古怪萦绕心间,但她说不清道不明,只得放下。
裴声行此行,没有继续追问她到底是不是楚国人,也没有咄咄逼人质询她的毒是何来,甚至做了帮她解毒的许诺,对夏幺幺来讲,足以善解人意。
***
天气异常酷热,这对齐国来讲并非好消息。多日不曾降雨,齐国多城田地干旱,百姓无收。粮草民生,让朝堂一阵焦急。
巫官道:“天象异常,恐有易主之事发生。”
“荒唐!”齐王一慌,呵斥,“本王还好好呢,休要胡言乱语。”
虽说如此,齐王内心不安,他这时终于想起自己的好儿子,太子姜煜,太子姜煜正陪母后兰氏一同软禁,齐王急急放出太子姜煜。
如果当真有祸乱,那姜煜可要好好地继承王位,以维持齐国安稳,老齐王暗暗琢磨。
“父王莫要忧虑,父王身体康健,怎会有事。”公子煜安慰齐王,说:“巫官的预测,十个里能有一个准,那还算好了,父王听了笑笑便是,当下之急,应派官员赈灾,安抚民心。”
国内粮草供应不足,对边关征战的将士多有影响,所幸此时齐国大将兰昊已拿下数城,正是胜利休养之时,众臣商议,莫要多费国库粮草,于是诏兰昊归国。
与此同时,齐王大手一挥,准备祭祀!他要携百官众妃祭祀求雨。
“......”
大将军兰昊归国,此前因王后兰氏一事压制兰氏一族的局势不攻自破,兰昊身带将印,拥有绝对的兵权,班师回朝,兰氏一族洋洋得意。于是,在齐王为祭祀求雨之事忙碌时,外客臣子们与裴氏旁系又焦虑起来,他们少不得求到裴府。
这次等待他们的,是上大夫裴颍。年老的上大夫不怒自威,闭目养神,底下的大臣一时谨言。
“恭贺上大夫身体恢复。”大臣们后知后觉说,多日不见这位上大夫,大臣们都有些飘飘然,差点忘了如今真正拥有朝堂之话语权的老狐狸其实还活着。
臣子们说了几句,暗示兰氏一族的事,兰昊快马归来,临淄的百姓激动迎接,这些臣子则是坐立不安,好不容易把兰氏一族压制了些许,眼见就要功亏一篑,回到兰氏一族如日中天的局势,怎能不急。
上大夫裴颍并未理会那些暗示,他淡淡说:“听说,在吾不在的这些日子,尔等对小儿颇有不满。”
“怎会如此?裴司徒处事谨慎,宽容大度,虎父无犬子,我等对裴司徒钦佩不已。”
上大夫冷哼,但他眉宇间多了分骄傲,裴府内上大夫与小儿子关系甚好,这是众所周知,接着,上大夫同众臣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聪明的人便可看出,上大夫无心再给予众人指导。上大夫又与众人交流了些家中儿郎的趣事,随后便以身体不适,让众人退下。
众大臣捉摸不准上大夫的意思,压制兰氏一族,这对裴氏当然是百利而无一害,但这几天裴府对此好似并不热衷,裴司徒也是忽冷忽热,上大夫又是这般态度,哎,他们该当如何?总不能投靠兰氏,他们已与兰氏结仇了。众大满腹忧愁,但不敢说出,只得灰溜溜回去。
裴府内裴声行居所,幽静清雅,所有的东西一丝不苟,珍玩摆设,竹林映趣,精心设计,让人一眼便看出所居之人君子般的品性,上大夫身体恢复,这是好事,可是奴仆却不见这位裴二郎欣喜,裴声行眼底似乎多了一分幽暗。
奴仆走入小院,见裴声行立于花枝前,他生的芝兰玉树,容色出众,站在花枝前,修剪插花,便是一副仙人入画。
“二郎,上大夫唤你。”奴仆踯躅许久,等待花枝如艺术品地在裴声行指尖展现,才小心出声。
“知道了。”裴声行温温和和,将花递给奴仆,“送给大郎。”
“是。”奴仆万般小心,捧着宝贝似的将花送到裴家大公子裴青院中。接住花的小厮一脸纠结,奴仆奇怪,问:“怎么了?”
“这又是二郎送的?”裴青的小厮叹口气,“只恐又要浪费了。”
接着,让递花的奴仆惊愕,而裴青的小厮所习惯看到的那样,裴青收到弟弟送来的东西,不仅没有欣喜,反而异常生气,“滚!他的东西不许出现在我面前!”
精心修剪的兰花被扔在地面,泥土沾染,裴青一脸阴郁,让侍从轰地关上门。“这这这是为何?”送花的奴仆百思不得其解,他心疼地捡起地上的花。
他亲眼看着裴声行如何精心修剪,准备,可裴声行的兄长竟是此种反应。
“你捡走罢,别让大郎看到就是。”裴青的小厮叹气,听裴府的老奴说小时裴声行还未去列国游历前,裴家大郎明明很是喜欢他的这个弟弟,裴声行自小品行高雅,常常将自己的插花剪花送与裴大郎,大郎也是欣喜的。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起,裴家大郎不再喜欢裴声行送来的任何东西,变得性情古怪,终日将自己锁在屋内。
小厮想到裴青的那双残疾的腿,摇摇头,也许是因为腿疾罢,天之骄子裴青变成了废人,所以才看不惯先前弱小的弟弟。
***
齐宫,兰昊班师回朝,洋洋得意,意气风发。他见了齐王后便向宫内走,他与家姐关系甚好,自然要去王后宫中同家姐叙旧。
只是一路上,兰昊察觉到奇怪的地方,照理说,越向王后宫内走,宫道越是热闹,越是多的巴结他姐的妃子寺人,但这一路却无端的凄冷,像是要前往什么冷宫。
“王后迁宫了?”兰昊疑惑,拦下宫人问。
“大将军。”宫人瑟瑟,“王后并未迁宫。”
“那这里怎如此凄凉?”兰昊眉头一皱,“岂有此理,尔等宫人竟服侍不周,王后竟未责罚尔等。”
“大将军冤枉啊。”宫人哆嗦,兰昊身上的战场煞气让宫人腿一软,跪倒地面,“之前您不在的时候,王后犯错,大王生气,软禁了王后。”
“姜怒竟软禁我阿姐?!到底怎么回事!”兰昊脸沉下。
“......”
听闻兰昊已回宫,贤奴心里焦虑,洛云台内,他见幺妃正伏在桌案,容色绝美,无辜悠然,读着手中书卷,贤奴忧心忡忡地说:“幺妃,你怎还如此悠闲?”
“发生什么了?”夏幺幺又被贤奴絮絮叨叨,她淡定收回书卷,习惯了。这医官就是唠叨了些许,本心不坏。
贤奴作为裴声行留在洛云台的内线,一边帮夏幺幺寻找解毒的法子,一边做起了小厮的活计,因琢磨着裴声行对这幺妃似乎不同,于是格外注意幺妃的安危。
“哎呀!幺妃,你不知道么。大将军兰昊已经回到齐宫了。”贤奴道。
“王后兰氏与其弟弟关系甚好,兰昊回到宫里定要先去见王后,那王后多恨你呀,肯定要颠倒黑白,说尽你的不是,那兰昊是一国大将军,若他记恨上你,你可就麻烦了。”
“你是说,大将军兰昊也许会盯上我?我作为一个妃子,竟会被这样的人记恨?”夏幺幺垂眼,指尖摩挲着书卷的边页。她语气慢吞吞,眼底不见焦虑,反而惊喜,若连大将军兰昊都牵扯进来,如此一来,她更能搅乱齐宫了。
夏幺幺如今仍然联系不上青嬷嬷,但她作为一个楚国人,何况她父亲的死与齐国密切相关,虽然不想继续勾引郎君,败坏风尚,但见齐宫内乱,她是欣喜的。
“你莫要不信,兰昊与兰氏一丘之貉,都是一个狗脾气,趾高气扬,就算你是齐王的妃子,你与王后的事是宫廷内事,他也定要找你教训你,你这些日子莫要乱走,在宫里待着。”贤奴并不知道在他面前的并非简单的普通妃子,贤奴忧心忡忡。
夏幺幺也不傻,知道不能送死,所以她乖巧地应了,“你放心,祭祀开始前,我会老老实实待在洛云台,一步不出。”
可是,正如贤奴所说,兰昊趾高气扬,根本不懂得谦逊卑恭为何物,把齐宫当成自己家,兰昊见了兰氏后,得知一切,勃然大怒,都不需要禀告齐王,径直前来洛云台寻夏幺幺的麻烦。
“舅父,她是无辜的,你莫要找她的麻烦。”公子煜赶巧,兰昊见兰氏的时候也在,于是急急跟着兰昊一起过来。
“你这吃里扒外的,你母后都因那妖妃失了掌管中宫的大权,哼,也对,你已是太子,你父王仍然重用你,兰氏一族的生死与你这太子是无关。”这般说着,兰昊杀到洛云台。
第10章 他黑色的瞳映着夏幺幺的……
“公子煜!”宫人们见到来人,心中惊讶,当即就要拦,现在幺妃多么特殊呀,地位水涨船高,幺妃自是不能跟公子们厮混,不能让大王有任何误会的机会。
“幺妃身子不便,恐不能见客、啊!”
然而公子煜旁边的兰昊没那等好脾气,洛云台的宫人和主子在他眼里全都是厌恶至极的,哪里来的古怪女人害他阿姐,他直接拔出刀,“滚!拦本将军者,死!”
宫人们一阵惊慌害怕,居然是上将军兰昊,看这架势,跟幺妃有仇!宫女寺人见到那杀气,腿一下就软了,更别提阻拦,夏幺幺听到动静,与贤奴到前。
公子煜再见夏幺幺,眼神躲闪,心中尴尬。
对于王后兰氏一事,公子煜并不怨恨幺妃,他知道幺妃是无辜的,她这么貌美,年龄又小,春花般美好的女郎,本不该待在齐宫内作他父王的妃子。
“公子煜,这是怎么回事?”见到公子煜身旁那凶神恶煞的男人,夏幺幺心里一跳,贤奴方才与她说过,所以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兰昊,兰昊来找她为王后报仇。
夏幺幺向后退了一步,她看向公子煜,杏眸潋滟,柔美无助,“你们要做什么?”
“大胆幺妃!不过是我王的小小姬妾,见到本将军还不跪下!”兰昊桀骜,呵斥。
夏幺幺吓得脸色发白,在楚国,不管是上将军还是什么都尉,哪一个武人见到她不都是客客气气的,生怕女郎摔着吓着,她第一次面对这种发火。
贤奴气极,“没有大王诏命,擅闯宫闱是要治罪的!”
“本将军乃国舅,齐宫归我阿姐掌管,谈何擅闯宫闱?”兰昊嚣张惯了,鄙夷道,“祸国殃民的罪民,本将军自有义务替齐王处置。”
一国之乱多从宫闱起,从古至今,多有妖妃误国的惨剧,面前这幺妃绝美异常,害的王后失了大权,太子、齐王都偏袒她,兰昊心中警铃大作,暗想这样的女子不能留,必须杀了。
兰昊掌风带着杀意,劈向夏幺幺,兰昊乃战场上威风赫赫无人可当的齐国勇将,夏幺幺怎可能抵挡住,灭顶的杀意让夏幺幺感到绝望,她的阿耶在战场上身死,被齐国人杀死时,便是这般体会么?
夏幺幺下意识闭上眼,贤奴闷哼声响起,夏幺幺睁眼,见贤奴竟替她挡了掌风。
裴公子留他在洛云台,就是为了看好监视幺妃,若幺妃死了,那他怎么复命?贤奴头破血流,冷冰冰地看着兰昊,他一手挡住兰昊:
“吾乃大王派来洛云台的医官,不仅是吾,洛云台上上下下所有宫人皆是大王亲自所派,幺妃更是大王所封,上将军您若想治罪,也要有大王同意,否则,叛乱之心人尽皆知。”
“你!刁奴!”兰昊见不成,便要拿刀,另一人却拦住他,“舅父!住手!”
公子煜手抖,握着佩剑,直直指向兰昊,“孤、孤是太子,谁敢在孤面前杀人!”
兰昊咬牙,心中郁血,他阿姐每天万般忙碌,为的不就是能让公子煜坐稳太子位么?而这公子煜竟然胳膊肘向外拐,把剑对准他们,不愧是姜怒的儿子,一样的蠢笨至极!
被公子煜搅合,眼见公子煜一副谁杀幺妃就要先杀孤的样子,兰昊只得放弃,他没想到护着幺妃的人竟那么多,下次,他一定要替阿姐除掉这妖妃,他乃一国大将,不可能连一个弱小女郎都对付不了。
护着幺妃的,不过是齐宫里的几个公子和宫女,待到郊外祭祀,众臣嫔妃离开齐宫,看还有何人能护住她!
“......”
兰昊、公子煜离开后,夏幺幺意外感激于贤奴,“你为何要替我挡那掌风?”
贤奴利索熟练地为自己包扎好,无奈苦笑,“幺妃,我是裴公子的人,公子要救您,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死,退一步说,在这洛云台,您是主子,我是奴才,奴才替主子死,这是正常的。”
夏幺幺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她一阵无言,心中思绪繁复,她遇到的刁奴太多了,狗奴才仗势欺人,家势落败后那些仆人的真面目一个个露出,夏幺幺每日活的心惊胆战,得到旁人的一丁点帮助都觉得惊喜,更何况是这样的大恩。
“你与裴司徒救我多次,今后我会想办法报答你们主仆。”夏幺幺沉默半晌,小声说,她知道作为一国奸细,是不能做出这种承诺,但她是真心感激贤奴和裴声行。
“哎哟,幺妃您能报答什么,别受伤别添乱就行。”贤奴捂着伤口,龇牙咧嘴,“若想报答,那就报答我家公子,公子高兴了,我就高兴,你少与齐王亲近,多和我家公子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