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郁青当即顿下脚步,侧身退到足以隐住自己身形的廊柱后。
其中一人道:“再说两月就是小姐的生辰了,到时候办得好,说不定有多少赏呢,加上我之前攒下的银子,够再打一个细手镯了。”
“生辰算什么?”另一个调笑道,“你莫是忘了,过了生辰,小姐指不定就要与鹿家公子定亲了,到时候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得沾多少光!”
“对呀!我怎么忘了这茬,听说小姐自幼便与鹿公子定下了生辰帖,是青梅竹马的姻缘,将来定是要当主夫的,荇之公子性情纯善,他当主夫,待我们这些下人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就是就是!况且小姐与荇之公子女才郎貌,一等一的般配,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二人的声音越走越远,逐渐听不清了。,
廊柱之后,林郁青脸色阴沉,悄无声息地疾步离开。
——————
果不其然,没能等到张家的人来闹事,按捺不住的莲柳过了几日便找到张瑚门上。
张瑚按照林郁青的吩咐,“一不小心”提起秦员外的事,末了还道:“有那秦员外咬住不放,我还哪得空上林府闹?”
莲柳双眼一亮,没想到自己只是单纯地想让林郁青滚出府中,竟还有此意外之喜。
只是张瑚一个人的话不足为信,她又在周围打听了圈,果真人人皆知,秦员外馋张家那小少年馋得紧,只是不知如何作罢了。
莲柳不疑有他,很快便有了新的计划。
这一次,他要那小贱人彻底身败名裂。
第27章 初夏 这是我家的堂弟,名唤荇之
林葳蕤的生辰转眼便至, 她换上一身雪色缀金花纹轻纱齐胸襦裙,乌发挽成飞仙髻,缀以嵌蓝宝石纯金簪, 眉间再点上三瓣金粉花钿,顾盼之间, 宛如粉雕玉琢。
林浔枚将生辰宴设在花园中,正是天朗气清的初夏时节,园中香樟树冠蓬勃,枝叶蔽日,小桥之下有清澈流水缓而不及, 正适合青年男女们游玩观赏。
虽还不曾入仕, 但朝中官员同林霑好歹都有几分情面, 故而拜帖也是发过的, 来的大多是这些官员家中的女儿,其中不乏在太学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学女们,因此大家并不陌生,很快便热闹起来。
林葳蕤在园中陪这些女子们玩了会儿投壶,输赢间被起哄喝了几杯清酒,才见到谢韵之臭着一张脸姗姗来迟。
她趁机溜出投壶的比试, 上前迎去:“怎么, 可是谁得罪你不成?”
“嘁。”谢韵之不屑地轻嗤一声,“还能是谁,不是在后面跟着吗?”
林葳蕤顺着她的话侧头看过去,便见到假山之后走出来一个人,身着月白色对襟襦裙,双手负于身后,见着林葳蕤, 她笑着微微颔首:“想必阁下就是林小姐,当真是玉树芝兰,在下谢家二女,林小姐若不嫌弃,唤我宜之便可。”
谢宜之!林葳蕤瞬间明白谢韵之为何不高兴了。
生辰的请柬她自是给了谢韵之一份,想必爹爹那头又给了谢大人一份,故而来了两个人。
头一次见到谢韵之口中的她二妹,林葳蕤忍不住多看了谢宜之两眼。
到底是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虽则爹不一样,但还是有三两分相似。只是若说谢韵之是一把蓄势待发的剑,谢宜之便是一张清雅疏净的琴,二人气势全然不同。
不过到底是高山流水的琴,还是六指琴魔的琴,那就另当别论了。
来者即是客,林葳蕤也应道:“原来是谢二小姐,久仰久仰,还请快快入座。”
忆起上次在花楼中两人因她被护卫追得无处逃窜,这个“二”字,林葳蕤念得格外重了几分。
也不知谢宜之听出来她话中的他意没有,与林葳蕤打过招呼后便从善如流地走到其他人中间坐下。
“你同她客气做甚么?”等人走后,谢韵之不屑地撇了下嘴,又从衣袖里掏出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抛过来,“这是送你的生辰礼物,我娘那老古板挑的不是玉佩就是砚台,放你家库房吃灰去吧。”
林葳蕤接住,定睛一看,原来是手串。
这手串皆由海蓝色的水晶珠子连成,珠子内部的纹路不知是如何锻造的,分外精致取巧,每一颗珠子里宛如藏着浩瀚星空,在日头底下熠熠生辉,戴上去凉凉地贴着手腕肌肤,甚是舒爽。
林葳蕤爱不释手,特意伸出细腕给谢韵之看:“很漂亮,多谢谢大小姐!”
她白皙纤弱的手腕被珠子衬得愈发像在发光般,谢韵之满意地点点头:“还是小娘我贴心,知晓旁的你没什么兴趣,就喜欢这些男里男气的东西。”
林葳蕤早就习惯她这般讽刺,反驳的话张嘴就来:“我是男里男气,那谢大小姐整日里同我厮混又算什么?”
谢韵之被她问得噎住,还没想出回答的话,便听见不远处一声娇滴滴脆生生的:“堂姐!”
林葳蕤还来不得看清来人是谁,便见一个粉色身影飞一般扑过来撞进自己怀里。
她低头便见到乌发盘结双叠于头上的发型,发髻分别用两根粉色的丝线缠绕,末了还扎成蝴蝶结。
如此稚气的打扮和行径,林葳蕤如何还能猜不出她是谁,她伸手摸了摸来人的头顶:“呦呦跑这般快,当心摔着。”
“我不是好好站着吗?”呦呦抬起头,乌黑的眼珠子分外灵动。
她一眼便看见林葳蕤腕上的手串,更是双眸发亮:“堂姐这手串真好看!”
“小丫头有眼光。”谢韵之心情大悦,出声夸赞。
“咦?”鹿呦呦这才注意到堂姐身边的人,“你又是谁?”
难得这二人竟然能聊起来,林葳蕤不禁失笑,又见鹿荇之这才追上来:“阿姐,都不知说了多少次,你不能一个跑走。”
见着林葳蕤,他又缓下步伐:“堂姐。”
“荇之来了。”林葳蕤朝他点头,感觉距离上次见面,小少年似乎又长高了不少。
“嗯。”不知为何,见到这般打扮的堂姐,荇之有些脸红,不过幸好方才走动得有些急叫人看不出来,他声音变得有些弱,“祝堂姐生辰快乐。”
“多谢荇之。”林葳蕤全然没有察觉他的不对劲,念着此处都是女宾,荇之性子又单纯,索性上前道:“不如我带你到后厅玩去可好?”
后厅皆是男宾,他可自在些。
说罢,便嘱咐谢韵之看好呦呦,林葳蕤带着他到后厅歇下。
后院庭中宾客倒也不少,四周喧嚣,林葳蕤一眼便看到林郁青的身影。
他一身雪青色衣衫,凭栏独坐,举手投足间的从容甚至比荷池中含苞待放的菡萏更显雅致,就像是专程在等什么人。
此处找不到比他更熟悉的人,林葳蕤干脆领着鹿荇之走到廊下:“郁青?”
她道:“这是我家的堂弟,名唤荇之,劳烦你今日作陪可好?”
第28章 秦员外 没尝着山珍海味,清淡小菜也不……
林郁青仰首, 便见她满脸诚恳,浑然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话。他手中的茶盏悄然捏紧,指尖甚至有几分泛白:“是。”
林葳蕤不疑有他, 伸手拍了拍荇之的肩:“郁青不爱说话,你可不许欺负人家。”
“堂姐……”鹿荇之不服地辩解, “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欺负这位哥哥作甚?”
二人相谈甚欢,旁若无人,落到林郁青眼底,林葳蕤搭在鹿荇之肩上的手分外碍眼。他陡然起身, 一把拉住她的手。
“诶?”林葳蕤吓了大跳, 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小姐这串手珠, 当真是精美。”他面色如常。
原来是这个, 难得听他如此夸自己,林葳蕤倒有几分不好意思,面上带着薄红:“这是太学中好友相赠的生辰礼,郁青若是喜欢,我问问她在哪儿买的,改日再给你做个男子的样式?”
“如此, 便多谢小姐。”林郁青唇角噙着笑。
林葳蕤没想到他当真会答应, 当即喜出望外:“那好,我这就问问谢韵之去!”
凌郁青微微笑道:“说起来,我也有为小姐准备生辰礼,只不过现在还不是展示的时候。”
“真的?”林葳蕤眉眼弯弯地看向他,“那便提前谢过郁青了!”
“为何现在不能拿出来看?”鹿荇之凑过来问,又将脸扭向林郁青,“我到时候也可以看看吗?”
“……”林葳蕤无言以对。
林郁青却颔首道:“若鹿公子喜欢, 晚间的时候到花园中去,自是可以看到。”
见他俩相处得不错,林葳蕤便放心地回女人堆里玩儿去了。
原想着郁青一个人在府上呆着难免会觉得无聊,眼下见他同旁人也有话可说,林葳蕤决定日后倒可以让他多同荇之处处,不至于一个人太孤单。
————
林葳蕤走后不久,莲柳出现在后厅中,手上端着盛放酒壶和酒杯的案盘。
自那日被郎君撞见他给了林郁青一巴掌后,莲柳的日子便不太好过,先是日渐被郎君冷落,最后直接被打发到厨房做事。
虽则没人当面说些什么,但莲柳总觉得有人在他背后窃窃私语,讥笑他不知好歹竟想攀上大小姐这只高枝。
凭什么他林郁青可以,自己就不行?思及至此,莲柳眼底燃起熊熊火焰。
他一眼便看见廊下的林郁青,忙走上前去,目光意味不明地落到案盘里的酒壶上。
走近之后,莲柳才发现同林郁青说话的竟是鹿公子,瞬时不屑地轻嗤了声,这小贱人当真好手段,没想到转眼的工夫,就连未来的主君也巴结上了。
心底虽是这样想着,莲柳却挪动步伐走上去,规规矩矩地行礼:“鹿公子。”
又将目光转向林郁青,状似惊诧道:“郁青也在这儿?”
“自是。”林郁青目光沉沉看向他,唇角噙着一抹笑,“你不也在这儿吗?”
莲柳心道这狐狸精一贯会演,在旁人面前装得跟自己多好似的,他自是乐意顺水推舟:“小姐生辰,我这做奴才的,哪有不出来招待之理?”
这话倒不像是个奴才说的,不知道还以为他是林府的什么人。
鹿荇之却听不出这些东西,只是盯着酒壶道:“不知这是什么酒?”
莲柳正愁怎么让林郁青喝下自己的东西,便有人开了话头,他盈盈一笑:“这是今年新出的桃花酿,二位不尝尝吗?”
“好啊。”鹿荇之动手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饮下后回味道,“好酒,甜而不醉,正适合这种日子里喝。”
莲柳应和道:“公子真是爽快。”
他又将目光转向林郁青:“不如你也尝尝?”
说着,亲自动手替林郁青倒了一盏。
见林郁青盯住自己不说话,莲柳心慌了几分,又强撑笑意:“郁青莫不是疑心我这酒中下毒?”
他一咬牙,自己将倒好的那杯酒一饮而尽,对着林郁青展示了下空空如也的杯底:“这下你总不会怀疑了吧?”
有鹿荇之在旁边看着,林郁青不便再做推辞,接过他新倒的一杯桃花酿。
眼见他将满盏酒饮下,莲柳眼底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奴才还要去伺候旁的客人,先行告退。”
鹿荇之这个傻白甜哪会疑心他说的话,反倒一本正经道了声辛苦。
莲柳从前在郎君身边干的是轻松活儿,哪会真的去伺候旁人,他唇角心满意足地向上扬起,躲到暗处,便见有小厮匆匆按照自己的计划匆匆行至林郁青身边,不知附耳同他说了什么,林郁青便面色一沉,起身去了后花园。
眼见即将成事,莲柳深吸了口气,脑中谋划着现在应该进行到了哪一步。
等林郁青刚好走到了后花园,酒中销魂散的药效发作,那对他肖想久矣的秦员外便守在后花园内,两人干柴烈火,一触即发……
不怪自己狠心,谁叫林郁青挡着了他的道,就非死不可,莲柳面上露出一抹狰狞狠色。
后花园与前面的园子不同,空寂无人,莲柳早已派小厮偷偷守着,一旦二人事成,就到大厅来大声嚷嚷。
他原是算计好了的,青天白日之下,来宾众多,到时候起了动静,肯定会引起众人围观,任凭他林郁青说破口舌,也跳进黄河洗不清。
谁知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那小厮的动静。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莲柳心头暗暗不忿,决定自己先去打量一眼,再回来替那可怜的人儿大声呼救。
来客皆在前花园或是后厅中,向来无人的后花园,此刻静得连鸟叫蝉鸣都听得一清二楚。
莲柳在园子中转了大半圈,也未曾听见有何不堪入耳的动静,却逐渐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口渴,浑身好像在发烫,空虚中无比渴望着什么……
他心头一惊,脚步踉跄着就要离开此地,假山中早就等得不耐烦的秦员外出来正巧将他撞见:“你不是说此处有张瑚家那小美人儿吗?人呢?”
莲柳咬咬牙,恶狠狠道:“让开!”
“嘿!”这秦员外家财万贯,若不是为了尝到心心念念的小美人儿,她哪里愿意在这园中被蚊虫叮咬?
女人面上肥肉横生,一把抓住莲柳想要推自己的手腕:“给你脸你不要了是不是?是这个贱人口口声声说那少年在这府上,我才跟着来的,现在又在老娘面前装什么无辜,别以为你是林府的人我就不敢动你……”
莲柳口干舌燥,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反而手腕被抓住的瞬间,他终于感受到了令人舒爽的凉意,不由得发出一声喟叹。
秦员外可是身经百战的人,一看他这样哪里还猜不出来,她眯了眯眼,看着莲柳还算尚可的面容,藏不住的念头冒了出来。
今日冒着风险来一趟,没尝着山珍海味,清淡小菜倒也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