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叶道:“所以你们都是菩萨。”
蕉叶说:“我们院子的姑娘很贵的,去我们那里的人都有钱。”
“我常想,他们都该是有妻有妾的,回到家里,会否也会自己的妻妾这么做呢?”
“我原也恨菩萨慈悲,怎不救我?世上可真有菩萨吗?”
“后来那个俊郎君,他告诉我,在我这里平静了,回家面对妻子,就可以温柔待她了。”
“我才明白,菩萨是真的在的,只她慈悲世人,不止一个我。她一直看着我呢,她叫我代她,在世间行事。”
小梳子才骂完菩萨,又骂蕉叶:“又渎菩萨!”
她们两个话特别多,一刻都不停,仿佛世上除了彼此说话,没有别的事好做。
温蕙坐在廊凳上看着她们。
两个人姿色都平平,蕉叶也只是中人之姿罢了。
可温蕙看着她,觉得她有菩萨相。
霍决被温蕙质问,终于回答了一句:“是。”
蕉叶身份低贱至极,她的命比旁人的命更不值钱。
但霍决就是不想杀她。他杀过那么多的人,有罪的、无辜的,男的女的,老人孩子,就是不想杀蕉叶。
温蕙能理解,道:“像她那样用力活的人若都死了,就真的太令人绝望了。”
她果然是能明白的,霍决想。
霍决在蕉叶的身上,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于卑贱中从不放弃,从污泥里开出生命的花,那力量蓬勃顽强得让人动容。
只他是男子,有勇武智谋,终能成为人上人。
蕉叶先天的条件要差太多太多,所以她始终卑贱。
但这只是表象,本质上,他们毫无区别。
蕉叶擅自出现在温蕙的面前,霍决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对她一杀了之。
但霍决最终没有下得去手。
他只把她丢进了地牢里,再没过问。
温蕙道:“大哥找上门的那天,你不在家里,只有我和小安。小安怕我自尽,安慰我说,世上比我活得糟糕万倍的人都使劲活着呢。”
“我实是想不到,原来比我活得糟糕万倍的人,就在这府里。”
“而让她活成这样的人,就是你。”
温蕙握拳,道:“四哥,你怎么变成这样?”
一次次地,霍决总是打破她的底线。
他像是一个无底的黑洞,掉进这黑洞里,真不知道什时候才能坠地,粉身碎骨。
这个问题,霍决也没法回答。他今日给温蕙最多的,就是沉默。
温蕙等不到答案,失望地转身。
霍决抓住了她的手:“蕙娘。”
她挣脱出去。
霍决喊道:“蕙娘!”
温蕙转身看他。
霍决最擅长解读人心。这个动作,意味着,她其实还在等他,还肯给他机会。
他后来明白了,蕙娘其实一直怜爱他。他若有耐心,怜爱或许就会变成爱,他或许就能取代陆嘉言。
然而他自己把一切都搞毁了。
悔之晚矣。
但霍决从来不是会放弃的人。
爱这种东西是求不来的,那就求怜。温蕙,始终是怜他的。这份怜贯穿了十年,一直都在。
今日,大概是温蕙给他的最后的机会了,霍决伸手拉开了衣带。
温蕙怔愣,看着他将衣衫一件一件除下扔在地上。
宽厚的肩,劲窄的腰,块块肌肉,他的身体看起来如此阳刚。
直到他拉开了裤带。
温蕙别过头去。
“连你也不敢看。”霍决涩然道。
他迈上一步,甩脱了所有衣物,再无任何遮掩,赤果地站在了温蕙的面前。
他道:“你也觉得恶心是吧。”
温蕙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
霍决的身体钢铁浇铸一般,真的美好而阳刚,只到了那里,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了。
温蕙知道男人的身体该是什么样子,她见过陆睿健康完整的身体。
温蕙理论上,也知道阉割是怎么一回事。
可真的用眼睛看到,视觉上,冲击还是太大。
温蕙眼泪落了下来。这眼泪,是为霍决曾经遭受过的,一直在遭受的。
霍决走到她面前:“你若嫌弃,就走吧,陆嘉言就在京城,我不拦着你。”
温蕙道:“你不过,就是拿话诓我。”
“当然。”霍决承认,“我怎么可能放你走。”
“蕙娘,蕙娘。”他低声求她,“你再怜我一回。”
“蕙娘,你再抱我一回。”
“蕙娘。”
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乞求。
温蕙最终张开手,抱住了他残缺的身体。
霍决欢喜落泪:“我就知道,你是怜我的。”
温蕙道:“你实可恨。”
霍决紧紧抱住她:“恨我也没关系。”
温蕙道:“小安、康顺都净了身,他们谁也没像你。”
他们都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只有霍决执着于过去,执着于“完整”。他把自己困在里这执念里,还把温蕙也拖了进来,宁死不放手。
“那你救我。”霍决亲吻她,“你若不救我,便也别管我,让我自己沉沦。”
温蕙道:“你有完没完。”
霍决道:“我说的是真话。”
温蕙道:“你假话说太多,便是真话,别人也不肯信。”
霍决道:“可你知道是真的。蕙娘,我的身体,没有给别人看过。”
便是和温蕙行欢,霍决也从没脱过裤子。这实是他不能碰的禁区。
温蕙沉默许久,道:“我试试。”
这一晚,拔步床里点了灯。
温蕙吻过霍决每一节脊椎的凸起。
这吻中含的怜意让霍决发颤,悔恨交加。
温蕙抬眸。
“四哥,放松点……”她说。
霍决吸了口气:“嗯。”
温蕙手指上戴上了鱼鳔,缓缓地尝试,探索。
霍决还是放松不下来。
做这件事,他须得放下身为“男人”的自知。这却是他许多年以来,一直紧抓,一直坚持的。
温蕙只得又吻他,与他说话。
“刚见到是你的时候,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说,“哪知道很快就发现,你不是个好人,要留下我。”
“也恨过的,只恨也没用。日子还得过下去,便如你所愿,嫁给了你。”
“可我没想到,嫁给你之后的日子,其实挺好的。”
“我变不回从前的月牙儿了,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可现在的我,也喜欢你给我的日子。”
“我是真心喜欢的。其实能不能出去见人,于我没那么重要。本来京城就没有我相熟的人,本来内宅女子就不像男子有那样多的应酬。若不是真心相交的友人,其他的应酬不过是负累。”
“我真的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的,是你自己走不出来。是你非觉得这样的日子不够好。”
“你就像一个傻子,我明明是真心想好好跟你过日子的,你非不想。”
霍决道:“蕙娘,我也想跟你好好过日子。”
温蕙道:“那我接受现在的你,你也得接受如今的我。”
霍决道:“我爱的只是你,不是旁的什么人。”
“那你还得,接受你自己。”温蕙道,“放松些。”
“我都能接受你,你为什么不能接受自己。”她轻声道。
霍决把脸埋在枕间。
温蕙一直吻他:“四哥,放松些,再放松些……”
在她的温柔中,排山倒海的感觉淹了过来。
霍决攥紧衾褥,喘不上气来。
像鱼儿因水窒息。
第214章
温蕙亲吻霍决的眼睛。
霍决也不曾想过,自己会有这许多眼泪。
只今日体验到的,一生从未体验过。
他曾在蕉叶那里得到过释放,然今天体验的,却是来袭。
无法抗拒,将人淹没,鱼终是融进了水里,人却像飘在云端。
这个过程,人是不能自己,失了控制的。
待落到了地上,有一种温柔将他裹住,他睁开眼,发现那是温蕙的吻。
指尖还在一种虚脱无力的状态,但他仍抬起手,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在这十多年的积郁、压抑、扭曲之后,他的身体第一次感受到彻底的通畅和澈透。
还有生命的连接感——他的生命和温蕙的生命,奇妙地连接在了一起。
这连接不同于占有,不是单向,而是双向的。
在这之前,霍决为了占有温蕙,不惮于卑鄙行事,也不怕手染鲜血,甚至不惧让她憎他恨他。
可现在,此时此刻,两个生命连接融合的感觉,令他眼睛湿润,生不出一丝丝恶念。
他只将她紧紧箍在怀里,想时光静止在此刻。
“蕙娘,我决不让你离开我……”他呓语一般。
温蕙却撑起来,看他的模样。
从前,他能技巧地将她送上浪尖峰顶,他会因此愉悦,却从来呼吸不会乱。
她也想不到当他自己到了那里的时候,会流泪哭泣。
十多年了,他一直自困,自囚。
她吻他湿润的眼睛,很无奈:“我离开你能去哪?”
“不知道。”霍决说,“但若有那一日,我追你到天涯海角,上穷碧落下黄泉。”
这个人又说疯话。
温蕙趴在他的胸膛上:“好。”
霍决道:“说好了?”
温蕙道:“我又不是你。”
“是。”霍决道,“你不是我,所以你说话得算数。”
霍决拉开了温蕙寝衣的带子,剥去了她的衣裳,又褪去了她的亵衣。
温蕙任他。
他将她所有的衣料都剥去了,第一次,两个身子之间再没有任何隔阂。
“我一直梦想着这样。”他喟叹,“只怕你厌我。”
温蕙闭上眼睛,享受皮肤与皮肤大面积接触传递的温热和舒适感。
“傻子。”
天气很好的时候,温蕙和蕉叶一起晒太阳。
自来到京城,温蕙的确很久没有这样和旁的女子说话了。
蕉叶很小就被卖到齐家院子,她对世界、对人的许多认知都有缺失,温蕙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
但这不妨碍她们能愉快地聊天。
小梳子拆了蕉叶的头发,用生姜片给她擦头皮,除虱子。
她腿脚上的伤开始结痂愈合了。对蕉叶来说,不继续痛,是一种很美好的状态。至于留下的那些疤痕,她从未在意过。
皮癣略麻烦些,也请了大夫给她看过开了药,该泡药浴泡药浴,该涂抹涂抹。
“那你们这样的,日常都干什么呢?”蕉叶好奇问。
温蕙讲给她们听:“大宅院里,通常早起先给婆婆请安,要晨昏定省的。旁的媳妇问完就没事了,自己想做什么做什么。掌中馈的,会有个专门的地方处理家务,管事的媳妇、婆子们排着队禀事,一件件处理了去,一上午的时间也就差不多了,下午自由些……”
她讲的很细致,把大宅主妇的生活描绘了一番。
蕉叶和小梳子不停地发出“喔……”的声音,“原来这样”之类的感叹。
这两个人,对温蕙这样的良家的生活,充满了好奇。
问了许多的问题,都得到了满足。
“小的时候也没想过会过这样的日子。”温蕙回忆往昔,微笑,“小时候啊,就喜欢看游侠儿的话本子,老是幻想自己做个大侠,仗剑走天涯。”
“后来自己走了一回,不太想了。”
小梳子好奇问:“为什么就不想了?”
“咳。”温蕙道,“怎么说呢,我还记得那回离了官道走岔了路,走了三天没见着人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吃食倒是好解决,我会逮兔子会捕鸟,可是吧……草纸用完了……”
小梳子:“……”
蕉叶问:“……那,怎么办?”
温蕙道:“我又不傻,我摘了好多树叶。”
“只我后来再看话本子,就老想着这个事,就想大侠们也常在野外,动辄七八天十来日的,他们怎么解决呢?”
“一想到大侠们也用树叶,就觉得这个事没那么让人向往了。”
“这么说,”蕉叶却还是向往,“你去过好些个地方呢。”
温蕙道:“去过几处,也没有很多。
但蕉叶和小梳子都很羡慕。
“我们一直都没出过扬州,后来是坐了快船直接送到京城霍府。”她们叹道,“虽然在京城,可其实没见着京城到底什么样子。”
温蕙顿了顿:“等蕉叶的腿脚好了,让你们去看看。”
等温蕙离开,蕉叶继续舒服地晒太阳,小梳子继续给她除虱子。
“这日子过得真美啊。”蕉叶说。
“是呢。”小梳子说,“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我都快哭了。”
不仅如此,很显然的,蕉叶不需要去伺候霍都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