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酒楼被一桌两桌开始的交谈声吵起来, 慢慢地跟之前一样，喝酒聊天, 排队点餐，热热闹闹，就跟从没发生过插曲一样。
没人把他们当回事。
掌柜走近施知鸢长长地叹口气, “小酒楼，每天什么事都有。让你见笑了，怎么来不跟我提前说声？”
“你家醉鸭太出名, 听到别人提起就赶紧跑来了。”施知鸢呲牙甜甜地笑，没再多说一句插曲。
掌柜选择息事宁人，她何必惹是生非，倒给掌柜惹麻烦。
掌柜挥袖，叫来负责二楼的胖小二，“这是我朋友，下次来直接领雅间去！现在赶紧给她收拾出来一桌。”
胖小二忙把她脸记下，也不难记，这么漂亮的脸只需要一眼就记住了。
把披在肩上的白长巾一挥，胖小二憨笑着道，“请～。”
施知鸢笑，“谢谢掌柜，对了，我还能带上他么？”
指指旁边的杜褚。
掌柜慈爱地点头，“当然。”
“借你光了，谢谢。”杜褚也没跟她客气，能有安静舒适点的地方吃饭再好不过。
他们上去后，几个端菜的小二们短暂地凑一块。
“她可真明丽脱俗，好像仙女，肯是贵人。还头一次见掌柜没称贵人而是朋友诶！”
另一个满眼星星地看施知鸢，“那是仙女，跟那些俗人能一样么！真尊贵，不是摆架子摆出来的。”
“小二！小二！干嘛呢？赶紧上菜！”不耐烦的客人喊道。
“来嘞！”他们一哄而散。
施知鸢托着脸，从二楼看忙忙碌碌的一楼，这桌小孩嗦着鸭骨头哇哇哭，那桌划拳喝得正欢，都特别有趣。
蹭桌的杜褚面对不熟的小娘子，还是有些尴尬，没话找话，“你身体好些么？”
“蛇毒么？”施知鸢转回来看他，“已经完全好了。”
杜褚点头，“你放心，那个案子我们一定会给你们一个答复。”
施知鸢抿嘴笑笑，知道是贵妃干的，官家是不会为了她们，而伤皇家颜面，昭告天下的答复怕是不会有了。
“我们已经查到一个尚书级别的大臣了。”杜褚见她不高兴，忙说。
“？？？”施知鸢惊讶地看他。
“真的！”杜褚鹅蛋得像圆的秀气脸特别的认真，像第一次见他时说话铿锵有力，“多亏你那时候说的话。”
“我们顺着百芝酒楼，查往来宾客，真的有刑部官员常去，顺藤摸瓜，我们找到吩咐他们要置何小娘子于死地的人。”
施知鸢蹙眉，认真正经地听。
杜褚又道，“查这个人的时候，我们发现和近期前太子相交甚好的大臣纷纷被弹劾有关，就和大理寺一同查案。”
“那些贼子惊起乱飞，慌不择路，各种弃车保帅、断尾求生，都能想象到幕后者惶惶不可终日，怕得畏畏缩缩的样子。可惜，还是被我们查到痕迹，正一层层往上查。”
杜褚说得特别骄傲，正气凌然。
“这是我最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施知鸢开心地哈哈大笑。
杜褚又道，“还记得前一阵告施三郎朋友跟贵妃勾结的人么？他就是他们的人。”
施知鸢猜到了。
“做多错多。我们准备从他这做突破口，看看能不能把上面的人直接抓到。”
“好！”施知鸢乐道，嘴角上扬，“就算最后，幕后人抓不到也没事，能这样大伤他们元气已经很好了。”
“……。”杜褚紧绷的神经一楞，她怎么知道他们办案会遇到难处，的确，越往上越难查，也查不清。
他们最近陷入对自己无力的愤怒中，觉得对不起当事人，正绞尽脑汁地突破。
“没事。”施知鸢懒洋洋地往后一靠，舒适地美滋滋，“这样就很好了。尽人事，听天命，报应会来的。”
胖小二正好端过来一盘正冒着热气的鸭子，“香喷喷的醉鸭来喽！”
“哇哦！”施知鸢期待地拿起筷子，嗷嗷待哺。
杜褚肩上压着他的大山好像顿时轻些，自在地一笑，“开吃！”
他俩吃得满脸都是油，正笑话彼此的时候，楼下传来一声，“什么破玩意，还敢说好吃！”
施知鸢翻个白眼，舒口气，往下一看，果真，又是那新贵李默。
李默眉头皱成川字，“诗曰，“长生缘甚瘦，近死为伤肥。江海游空阔，池塘啄细微。”此鸭肉涩无油，怕是在小池塘内的老鸭吧！如此没有灵魂的鸭怎配上桌？”
“吃个鸭子还吊书袋，搞什么情操品德。”施知鸢嫌弃地五官拧在一起，“这人怕是有毛病。”
酒楼内的人也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李默。
掌柜给各位半握掌行礼，才走过去安抚李默，“公子，我们的鸭子都是三个月的嫩鸭做的。”
“不及江南鸭子三分之一。”李默拿玉扇指指吃的七零八碎的鸭架。
看看没动几口的李柠，李默生气道，“太让人失望。应用陈年佳酿，在鸭活着时灌入，才能渗透整个鸭。真佳肴应如诗曰，“能使汤肴飘五味，可擒虾蟹下油锅。果蔬鲜美妻儿赞，诗客幽欣看醉酡”才可。”
为这样的菜跟这群臭气的庸人共食，还没解妹妹水土不服，李默越想越气。
掌柜弯着腰，卑微地堆着笑，“是是是，公子说的有道理。小店厨子手艺不好，让你失望了。”
“啪。”隔好几桌的壮汉大哥不耐烦地一拍桌子，“小白脸，我忍你很久了。吃个饭，磨磨唧唧，吃不吃？不吃，交钱，滚！”
李默的家仆立即站出来，“说话的谁？有胆站出来。”
“我！”壮汉大哥阔气地直接站起来，身量更高得足足两米！全身都是大块的肌肉，像个巨人！
在他面前，家仆宛若孩童般弱小。
“莽夫。”李默嗤鼻。
壮汉大哥撸袖子，“别以为有点名气就多了不起。这是汴梁，大官遍地的地方，想撒野，看看地方。”
李默半点没虚，把玩着玉扇，依旧风度翩翩，“再卧虎藏龙的地方也给让人说实话。怎么？话，你说得，他说得，偏就我说不得？我花银两在这顿饭上，就有资格说话。”
“……。”壮汉语噎，好像是这么回事。
李默看看这一屋子庸人，瘪瘪嘴，“若是没那实力，就不要喊这名声。把我们从城中心诳到这么远的地方，浪费时间，浪费心情。”
“你赔得起么？”玉扇一指掌柜，李默昂头俯视他。
掌柜冷汗直流，他这么一说，小店好不容易兴隆的生意怕是要全毁了，而且醉鸭是真的好吃，不然不可能这么多人来。
不能因为他一个人不喜欢，就把这个菜全否了，掌柜看看几乎吃净的盘子，这也不像不好吃啊！
见那小娘子气质清雅，掌柜求救地看她。
李柠宛若看不见般，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像个画。
任她哥随意说，随意做。
掌柜，“……。”
施知鸢拿着牙签剔牙，悠哉悠哉地走下楼，“鸭肉，皮脆肉嫩，层层白肉自有口感，酒香已经入骨，合二为一，多一分则多，少一分则少。”
慢慢地走到李默桌前，施知鸢道，“不然舍本逐末，暴殄天物。”
李默脸色难看，这是在怼他不懂吃么？！
施知鸢随意地一坐，也不看他，“刚刚你念得两首诗，最后那个，不是说菜品，而是自夸厨艺的。”
“不懂，别瞎说。”施知鸢轻飘飘直怼命脉。
第48章 当冰莲碰上水仙
李默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 全身僵硬。
太！丢！脸！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酒楼内哄堂大笑。
清儿骄傲地跟着施知鸢，在自家小娘子面前嘚瑟才华，那不是找不自在么？
施知鸢转过头, 看李默，“你自然说得，我也自然说得, 不过你把自己想法当定论，不够格。谁都不够格。”
先不论掌柜和她有私交, 实在是话不说不痛快！
当时事当时毕。
李默的家仆看李默脸色难看，怒气冲冲地横在施知鸢面前, “你知道你冲撞的是谁么？官家眼前的大红人！不想遭殃，赶紧道歉。”
施知鸢闻言, 逗笑了，“哈哈哈哈, 了不起了不起。”
楼上的刚升任的大理寺少卿杜褚，站在栏杆处, 无丝毫担忧地看施知鸢。
这点小事，大才女不用自己帮忙。
家仆被她笑得难堪极了，“笑什么笑？！”
上去就要抓施知鸢。
手却一下子被人用力止住, 他用吃奶的劲也挣脱不开分毫。
家仆仰头一看，正是刚刚那壮汉。
壮汉怒目圆睁, “竟要对个小娘子动手！”
“我……！！”家仆求救地看李默、李柠。
李默深吸一口气，很快调整回风度翩翩的模样，看向施知鸢, “你是平民女子，能有这种见解已是难得。我不会嘲笑你井底之蛙，没见过佳品、没见过世面。”
摆摆手, 李默让家仆退下。
家仆……想退……，动不了。
壮汉询问地看施知鸢，见她微笑着点点头，不甘地把家仆手一松，家仆失力差点摔一跤，极其狼狈地回到李默身后。
人群里正准备随时往上冲的阿珲，默默地退回人群里。
李默说施知鸢是平民，施知鸢就装上平民了。
施知鸢在掌柜震惊的目光中，笑呵呵地管账房要个算盘，又拿了份菜单，像个街巷上随处可见的小贩一样，往李默这桌一坐，算盘一放，对着菜单，噼里啪啦地敲算珠。
“醉鸭一份，西湖醋鱼一份，地三鲜一份……”施知鸢边看盘子，边算账。
李默蹙眉，“你这妇女在干嘛？！”
施知鸢没理他，转头对掌柜说，“他赶跑的那桌客人花多少银两吃饭？”
掌柜看着太师最疼爱的女儿、官家最宠爱的乡君、文人最崇拜的诗魁在给自己算账，汗都要流下来了！
施知鸢见他不说话，笑着又问一遍。
掌柜磕巴道，“二两。”
施知鸢噼里啪啦敲，然后冲李默一伸手，“这顿饭，算上你们赶走那桌，杂碎的碗碟，影响在座的各位用餐心情，再扣掉你之前给的银子，一共五两。”
“…………。”李默惊得没缓过来神，这是什么套路？
施知鸢微笑道，“市井规矩，理应如此。”
“对啊对啊，你蛮横无理地把人赶跑，那顿饭钱就该你掏。”吃饭的大家伙儿纷纷喊道。
见李默势弱，安安静静的李柠轻咳一声，微笑着起身，特别柔弱地给起哄的大家伙儿行半礼，“对不起，扰各位兴致了。”
“小娘子！没事！！”一年轻男子看这好看的容颜，什么气都消掉，只剩下星星眼的宠溺。
旁边的女子气得拧他胳膊一下，“不中用的玩意。”
李柠像是意料之中般款款微笑，扬眸清雅又温柔地扫视一圈望这边的百姓，所望之处皆戾气全无，嘴角轻轻地更上扬，最后眼神落到掌柜身上。
她的声音依旧动听，“我们从江南舟车劳顿而来，小女子体弱，还没适应汴梁气候，哥哥也是为我着想，难免无礼些，不知可否原谅我们的莽撞？”
话虽柔，但是就像在诚恳的道歉，可腰板却是挺直的。
柔中带着丝风骨，让人想保护的同时又带着敬意。
酒楼里有些江南的商贩，看见她，连忙起身为她说话，“是李小娘子么？！之前你们进来，我都没敢认！”
商贩激动地跟众人说，“李小娘子在江南可是大家挤满桥，满得每每会有人挤掉下湖，也想见一面的人！今天能看见她，你们真有福。”
“还有，李默公子，那也是江南四大才子之首。多少人为求其墨宝，不惜重金，不，重金也难得的。”商贩激动道。
汴梁城内的百姓嗤之以鼻，“这么有才华，刚刚还被那位小娘子指出错处？”
本被商贩认出而仰头得意的李默，被这句话说的顿时气焰没了。
李默捏紧玉扇，刚刚一时口误，没想到却成自己的污点！
有损名声，他气自己，极其气。
施知鸢拄着头，听戏似的听他们聊天。
壮汉大哥不解地皱眉，看看李柠，看看施知鸢，诧异地跟大家伙儿道，“她长得也没这位小娘子好看，她就被这么追捧，那这位小娘子去江南得什么样？”
她，是李柠。
这位小娘子是施知鸢。
大家听到，纷纷认真端详她俩，好像……的确如此！
正义的天平一下又倒回施知鸢这。
“对！先把钱还了！”
一小娘子大声道，“长得好看，有点才华怎么了？我们汴梁还有施小娘子呢！那才是真真的仙女，真真的诗魁！”
“不是，是施乡君。”
那娘子立马得意地更大声说，“对，施乡君！”
“……。”施乡君本人正坐在人群里看戏。
施知鸢咂咂嘴，很好，看着看着又看到自己身上。
李默起身怒道，“一群庸人，我妹妹最是才貌双绝！”
“那是你们没见过施乡君。”不知从哪传来句。
一直端着美貌的李柠，脸青一阵白一阵，长袖下的玉手狠狠地握成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