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那人便头一歪,深深埋入她厚厚的缎发间,失去了知觉。
厢房门外,玄朱和常幸正立在一旁,看着屋内的动静消沉下去后,相视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翌日凌晨。
李浥尘扶着胀痛的头,缓缓睁开眼,浓雾散去,视野渐渐清晰,入目而来的,是凌乱的衣衾,和乌黑的秀发,手掌所及之处一片软绵。
他横眉一拧,迅速支起身来,原以为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爬床宫婢,伸手就要去掐她的细颈,却在看清女子的面容时,琉璃色的瞳孔骤缩。
身下的人儿极为狼狈,小小的一张脸上弯眉绞成一团,双目紧闭,一头乌发散乱显得面色越发苍白,脖颈上满是红印子,一道咬痕横亘在娇嫩的颈肉之间,血已干涸,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她一侧衣领散开,雪肩半露,月牙色的小兜儿歪斜了几分,堪堪挂在修长的颈项上。
若隐若现。
李浥尘眸底幽暗了几分,这时人儿颤着鸦睫,悠悠醒来。
清隽的雏鹿眼微微睁开,一见他,娇软的身子不住颤栗了几下,无力的手臂费力拢了衣,警惕地望着他。
“陛……陛下。”
少女声音瑟瑟,眼中带着慌乱。
他冷笑,果然,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爬上他的榻了,这狠心的女人又想故技重施是吗?
他朝她逼近,钳住她的下巴,道:“勾引朕?”
面前的少女一怔,随后又慌忙摇头:“奴婢没有,这是奴婢的榻。”
就算要勾引,也该是在他的榻上。
李浥尘蹙眉抬眼一望,恍然惊觉自己身处厢房之中,他顿了顿,慢慢想起昨日,是自己头疾复发。
他撤下手,转身就欲下榻,后边有人拉住了他的衣袖,他回头斜睨着她:“你还要做甚?”
望着他炯亮的眼,月兮咬咬唇,软软说道:“陛下,奴婢知陛下这些年过得幸苦……月兮心里也十分心疼陛下。”
十分心疼……
骤闻这话,李浥尘恍惚了一瞬,他想起曾经有个女孩儿,环着他的腰,缩在他怀中,粉颊上的泪蹭湿了他胸膛前的衣。
李浥尘,以后别再冒险了好吗?月兮会心疼。
她说。
而另一段黑暗的记忆,却也迫不及待地挤入他的脑海中。
白雪漫漫,她立在高台之上,浑身发着抖,冰冷地对他说道:“李浥尘,凭你也想娶本公主,你配吗?”
思及此,李浥尘方有些温热的心瞬间冷却下来,他伸手欲抽回衣袖,谁知一双柔软的手臂环上了他的腰身。
“陛下,月兮知你恨我,可月兮也知晓你对我还心存困惑,姑姑与月兮说,月兮曾与你有一段情,可月兮什么也不记得了,月兮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让我们之间变成这副模样。”
“但是请陛下相信月兮,月兮定不是那种负心恶人,从前月兮如何待你必有隐情,月兮恳请陛下,再细察一番当年之事,若最终真相还是如此,确是月兮负了您,害了您的父亲母亲,到那时您要如何处置月兮和袁家,月兮绝无二话。”
“陛下,月兮求您。”
柔细的哽咽声,萦绕在他耳边,后背贴上来的温香暖玉,让他再次软了身子。
因为爱过她,他还是对她心存怜悯。
女孩儿寥寥几语,便可勾他心魄,乱他心神。
他无法对她心狠。
李浥尘转过身来,看着她满是莹泪的眼,良久,才道:“姜月兮,我再信你最后一次。”
他伸臂箍住她的腰,阴恻恻道:“若你再欺骗我,我定会让你万劫不复。”
第16章 迎春 赌他对她还心存不舍
他的面容近在咫尺,高挺的鼻与她的相抵,灼烫的呼息挠得她面颊发痒。
“不会的。”月兮微微垂头,避开他强势的目光。
少女蜷着身子,跪坐在榻上,满是红痕的颈间襟口微开,一枚白润的玉扣滑落出来,红绳吊着倚在一双饱满前。
李浥尘双眼微眯,修指捻起那枚玉扣。
“陛下!”月兮伸手夺回玉扣,双掌交握护在胸前,“陛下别收了去。”
昨日他命人把她的嫁妆财物都扣下了,现看他拿起这枚玉扣,她下意识护住玉扣。
玉扣的用料,瞧着也不是上等材质的好玉,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枚玉扣对她很重要,不然也不会日日戴在颈项。
“为何?”李浥尘问。
“此玉是奴婢身旁,极为重要之物。”月兮紧紧捏着手中的玉扣,糯糯地说道。
李浥尘怔懵了一瞬,眼底的寒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海上明月般的清辉,目光上移落在她被咬伤的颈上,眉头敛起。
“玄朱!”
他朝外高唤了一声。
玄朱听闻,立马推门而入,“主子。”
“看看她的伤。”
“是。”
玄朱掏出火折子,点上灯,朝月兮走去。
月兮敛下眉眼,暗暗松了一口气,握紧的掌心已被热汗浸湿。
她身为女子,心思也算玲珑,昨日李浥尘伏在她的耳侧,梦呓数人的名字,有镇南王夫妻,有他的兄长。
也有她。
她也是第一次见到李浥尘脆弱的一面,想起姑姑与她说过的话,心中便有了打算。
她在赌,赌他对她还心存不舍。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如此,她便有了筹码,能保下母后和阿霂的筹码。
***
鹅雪初霁,暖阳散出的金辉,笼罩着喧闹的街市,长街旁商铺林立,旗帜飘扬,大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姜霏霏推着椅车,和李湛尘行出回春医馆,细细的腕上缠着一提药包。
回春医馆是盛京最闻名的医馆,据说是当世医圣——云陵大师支起的一家医馆,里边的医者和用药,丝毫不比太医局的差。
“霏霏,药包交给我吧。”椅上的男子回头,一脸和煦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风。
姜霏霏取下药包上的手环,把药包放在了李湛尘的掌中,金色的阳光洒在她清秀的脸上,眉目生辉。
“殿下,我们快些进宫吧,我想月兮姐姐了。”她稳稳地推着椅车道。
李湛尘笑道:“不急,还有些物件需要购置。”
不远处传来阵阵铁蹄踢蹬的声响,随后便有官差奔来开道,把路边的行人拦到一旁,姜霏霏和李湛尘也被迫挪去街边。
少顷,一列装饰华丽庄重的车队缓缓驶来,为首的金甲骑兵高举旗帜,旗面映着一个“翊”字。
姜霏霏瞧了一眼,说道:“殿下,是南翊使团。”
李湛尘波澜不惊,墨色自眼中稍纵即逝,只道:“走罢。”
二人在贮珍阁前停下,姜霏霏疑惑地看向李湛尘:“殿下,我们来这里作甚?”
贮珍阁是天下第一珍品阁,不仅收纳天下珍宝,还主营服装配饰,家设瓷器等日常物件,但因设计精美,用料珍贵,而价值不菲,所以贮珍阁基本上只服务于天潢贵胄和豪门大户。
而且她听说贮珍阁在各国皆有分阁,从前还是郡主时,她也常和月兮姐姐一起光顾贮珍阁。
李湛尘扭转车轮,看着身旁素衣朴实的少女,道:“既来了,便为你挑选几身衣衫,你照顾了我几日,很是用心,我也不能亏待了你,去吧。”
姜霏霏听了,张着檀口,懵了一会儿,随即喜上眉梢:“多谢殿下!”
她欢喜地推着李湛尘进了贮珍阁的珍衣坞,衣坞中发带,颈巾,绣帕,披帛,衣裳,琳琅满目,各色丝绸看得人眼花缭乱。
还是熟悉的模样,而姜霏霏却被展示衣柜中的一套衣裙所吸引。
那衣衫袖口上绣的一圈迎春花纹,像极了她月兮姐姐数年前的绘作。
她走过去,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确定无疑,刚想伸手,就被一个姑娘拦住。
“这位贵客,此套衣裙是本阁的非卖衣裙哦,仅作观赏,不做售卖。”那黄衣女子指向另一排木架,道:“贵客若想制衣,可看那边的示衣。”
姜霏霏疑惑地问道:“这位姐姐,这套衣裙为何不卖呀?”
那人笑了笑,耐心道:“贵客有所不知,这套衣裙上的花纹是取自清月公子的《迎春》,只可惜清月公子三年前便封了笔,从此销声匿迹,婢子家的大掌柜觉着珍稀,便不再买了。”
“原来如此。”姜霏霏眼含落寞,她心中知晓,清月公子正是月兮,三年前月兮姐姐化名清月公子,所绘丹青风靡一时,也受到了贮珍阁的大掌柜的青睐,大掌柜遂向月兮姐姐求了恩允,以画制衣。
只是月兮姐姐大病痊愈后,便不再用清月公子这个名儿了。
很是可惜。
一旁的李湛尘看着小姑娘难过的模样,还以为她爱极了这套衣,他旋着轮,过来道:“烦请姑娘替我请示贵阁掌柜,这套衣裙,还望割爱,价钱多少,不是问题。”
李湛尘摘下腰间玉珏,道:“此玉,姑娘交给贵阁掌柜。”
“这……”,黄衣女子接过玉珏,她犹疑了片刻,道:“贵客稍等,婢子这就去请示大掌柜。”
“殿下,霏霏不要这套衣裙也是可以的。”姜霏霏蹲下身子,仰着头看着李湛尘,“让殿下为难了。”
李湛尘笑容温和:“无事,一套衣裙罢了。”
过了一会儿,黄衣女子归来,满面喜色,对李湛尘道:“婢子不识,贵客原来是我家大掌柜的旧识,我家大掌柜说了,这套衣可赠与贵客,大掌柜还说,她正在更衣,稍后便出来亲自接待贵客。”
李湛尘微微颔首:“多谢,亲自接待,倒也不必,商行规矩不能因我而乱,衣裙银我会照付。”
“霏霏,去试试。”他侧头,对一脸惊讶的霏霏道。
黄衣女子笑意不减,取下衣裙,来到姜霏霏身前,道:“姑娘请跟我来。”
话音方落,身后传来一声娇喝。
“阿娘,这套裙子真美!”
姜霏霏回过头来,只见一个藕粉衣装的少女挽着一名妇人,飞快朝这边走来。
看她手指的指向,正是那套迎春衣裙。
第17章 玉蕊 她是否无辜。
那少女梳着玉兔髻,两只明珠镶金步摇簪在累累乌丝间,垂落的水晶流苏随着她轻快的步子,攒动于鬓间。
她只手提着桃粉色的团花百褶裙,松开了妇人的臂,奔了过来。
“哇,这花纹真是好看。”少女惊叹,捧起迎春衣裙的衣袖,柔荑细细抚摸衣裳上的迎春花。
被甩下的妇人赶上前来,嗔怒地戳了戳少女的头,道:“如如丫头,跑什么,喜欢买下便是了。”
少女手不离那衣,回头朝妇人撒娇:“阿娘,今个宫内夜宴,如如就要穿它去。”
“好,瞧你这破落户儿的样,阿娘这就买下。”妇人慈爱地摇了摇头,从衣袖中掏出荷包,取出一枚玉印,对着黄衣女子道:“姑娘,我是大将军江达的夫人,这衣我定下了,我先付定金,稍后还请姑娘随我去将军府拿银钱。”
黄衣女子见状,连忙解释道:“江夫人,这套衣裙已有主儿了。”
“啊?”江如皱眉,往周围一瞧,这才看到了站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姜霏霏,方才她一进衣坞,瞧见这衣,便满心满眼都在这衣上,竟没发现这人。
从前她和母亲跟着父亲四处征战,奔波流离,没见过多少好东西,现在父亲被封为大将军,她们江氏的苦日子总算熬到了头。
今晚的宫宴,父亲说要带她入宫,她方才拉着阿娘来到这从未来过的贮珍阁。
她到了适嫁的年纪,今日入宫,定能见到不少有权有势的青年才俊,父亲这是要择婿呢。
如此,哪能不花些心思,好生装扮自个一番。
江如从头到脚打量了对面的姜霏霏,见小姑娘面上还带着些许稚气,衣饰朴实,她笑笑道:“这位妹妹,这套裙子姐姐爱极了,妹妹让给姐姐罢!”
江夫人看到霏霏,自然要偏向自己的女儿,她道:“小姑娘,让给我家如如罢。”
姜霏霏看她二人一老一少,两面相劝,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两只小手绞了绞衣缘,为难之色溢出灵秀的眉目,向李湛尘投去求助的目光。
李湛尘旋着椅轮过来,面色淡然:“二位,凡事有先后,这套衣裳鄙人已买下。”
江如转身,正想看看这小姑娘的靠山是何人,岂料一见那椅车上的男子,便一下懵了神,鼓起的腮帮子也渐渐拉下。
椅上的男子眉眼若裁,轮廓如刻,肤色白若润玉,俊美非凡,一双深邃的眸似幽海,目光似可穿射人心。
她从未见过长得这般好看的男人。
唯一不足的,便是这双腿似乎坏了,只能靠着椅车行走。
“唉,公子啊,这样吧,我多出一倍的衣衫银,买下你这套衣,可以罢?”江夫人还想着为江如再争取一下。
李湛尘听了,抿唇一笑,不露白齿:“商行有商行的规矩,夫人何必夺人所爱。”
又坏了规矩。
“你这……”
“阿娘!”江如回过神来,拉住欲去据理力争的江夫人,“阿娘,罢了,这位公子先来的,是女儿与这套衣裙无缘了。”
江夫人见女儿如此说了,这才作罢。
江如微微歪头朝李湛尘望去,李湛尘也正看向她,轻轻颔首,便转头对他身旁的女孩温柔道:“霏霏,去吧。”
那个叫霏霏的姑娘,朝他笑出了一对可人的小酒窝,跟着黄衣女子离开了。
江如鬼使神差地走过去,道:“公子,小女子名唤江如,是大将军府的嫡二小姐,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她的双颊飘上了两朵红云,说话的声音也不如方才尖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