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竞杨含在嘴里的笑声被震得拐了几道弯,意识到后座男人真切存在的恐怖怒意,一咬舌头,硬生生忍着没叫出来,及时闭嘴了。
直到回到市区,两人上了朋友们彻夜狂欢的酒店,江倾坐在单人沙发里,容颜大怒:“什么玩意儿——”
宋竞杨不敢说话,也屏退了左右,专心伺候这位爷。
这位爷外面走了一遭后,脸还是那张脸,行事作风却比以前更捉摸不定,比如,他现在除了不冲着顶头上司阴阳怪气,任何一个人在他心情不好时撞上去,那不死得脱一层皮。
宋竞杨今晚给自己多穿了一层皮,在车上用了一回,这一刻,生顶着,皱眉笑问,“怎么回事?告别时,和纪荷还挺正常。”
“我和她一向正常。”江倾脱下自己袜子,这房间是他休息的地方,今晚肯定回不了家,本来库里南也是打算在今天送给她,早上朋友求着帮接亲才耽误。
结果在酒店,和丛薇对话时,周开阳好巧不巧遇上,当时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江倾就知道早晚有动刀子的一天,只是没想到当晚就遇上。
他冷漠笑了笑,倾身将两只袜子塞进皮鞋里,接着拎起,走到垃圾桶边,毫无留恋丢掉。
他黑发还是湿的,又抬手解自己衬衫,怕枪伤吓着孩子和她,江倾一向规规矩矩扣着衬衣扣子,刚才在凤凰城实在贴的难受,才解了几颗衣领扣,这就把她惊得眼神不敢对视。
江倾觉得有趣,又微微涩着的、觉得乐在其中。
宋竞杨见他表情起变化,在旁边怪里怪气笑,“看看你现在这狗脾气,变本加厉,从前还套了一张斯文的皮,现在里外是他妈黑透了!”
江倾情绪阴晴不定,一会儿大怒,一会发笑,跟在他手底下干活的人全胆战心惊,有时候就连宋竞杨都苦不堪言,可想而知的他这个人东南亚走一遭,如何的脱胎换骨。
只除了在一个人面前,乖得跟孙子似的。
江倾这个人,他脸英俊,气质一流的矜贵,看上去细皮嫩肉,哪怕在东南亚晒得再黑,他能一个住院而白回来。
不动真格时,和人客客气气。一旦动真格,血溅三尺。
这会脱了鞋袜,大开衬衣衣襟,在窗前倒了一杯酒,拧着眉,仰头一饮而尽,猛摔了杯子。
声音怒而发颤,“他算老几——婆婆妈妈为她和前任那点屁事!”
宋竞杨这下了然了,小心翼翼跨过地上那些碎片,重新给他倒了一杯。
不过,这次换成水。
江倾喝了两口,仰头拧眉闭眼的烦躁放下。
宋竞杨笑问,“确定?你和纪荷之间是点屁事?”
轰轰烈烈。
在一起时上过新闻,祖宗十八代都被扒出。
离婚,整个系统闻名,都知道新上任的功勋赫赫的江副局长被妻子踹了,且半点不敢大小声,恨不得跟在前妻后头事无巨细的伺候。
这样的关系,周开阳能不受刺激吗?
宋竞杨此时劝,“你怨不得任何人。纪荷有错吗?她没错。你是不知道,沈清走那年,她在雁栖湖扔了你们的婚戒,第二天又回去寻找,被我看到时的脆弱样子。”
宋竞杨拍着胸脯,“我敢保证,这三年我是唯一一个见识她对你情比金坚的外人。”
又解释,“她和周开阳,是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周开阳聪明,从小孩子入手,哄了年年念念接着才跟纪荷走近一点的……喂,你在听没?”
江倾胸膛伏着,左边肋骨下的手术疤痕清晰可见,随着呼吸仿佛要炸开一般。
他脸色却逐渐的和缓,在宋竞杨提到戒指时,剑眉深拧,没有怒气,只有涩笑,“她所有的……我都知道……”
而这,不妨碍他约周开阳见一面。
……
连续三天的暴雨后,第四天放晴。
雁北在城南的度假山庄特意空出来,给江倾请客。
他动手术时,同事领导亲朋大批的来探望,这一回属于谢宴。
由于头上顶着中央八项规定,不便大肆操办,只选了一个偏厅,菜色从简从精,酒品也一律常见。
饶是如此,来宾赞不绝口。
雁北的度假山庄以温泉为主,设施一流,众人免费,玩得不亦乐乎。
江家也来了许多人。
简直比江倾婚礼时还热闹,虽然他婚礼几乎算不上婚礼,但这一趟,的确是宴请四方的感觉。
纪荷早上打来电话,说中午没空,有一个和平台方的会议,十分重要。
“午餐也会在那边吃。”她在通话里抱歉着。
江倾一身休闲装扮,运动裤收口,显得一双长腿站在窗前时,倒影的线条、笔直至惊人地步。
“没事。不用非要你过来。”他指间夹着一根烟,看窗外的山下,车辆陆续进入,猜着周开阳在哪一辆。
“好。孩子们应该到了,你多看顾一下,别玩太疯。”她声音又顿,“……江倾……”
“嗯?”玻璃上,男人英俊的脸孔笑了,抽了口烟,明明一无所有的眼底却倏地腾起万丈高楼平地起的自信气概,喉结动了动,率先低笑开口,“怕我动他?众目睽睽?”
“不是……”在那头的纪荷,被他这话说得慌了,那晚他肯定看到他的睡衣了,就在自己床头放着,纪荷想解释、这只是一个习惯,但觉得挺滑稽的,是百口莫辩状态。
她就爱他啊,不抱他睡衣睡不着……
想想都要啼笑皆非,在通话里干脆算了,叹笑一声,放心般地,“我知道你有分寸,他如果真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你能说通他,也挺好的。”
“看好你哦,江局长。”最后,她这么鼓励般的朝他柔声。
说完,纪荷就呆了,脸一热,哑着嗓子挂断,“忙你的吧。拜拜!”
……
落地窗前,江倾对着手机吻了一口。
通话早已结束,他眼神和看外面夏光时一样平静和缓。
不一样的是,有些心境,翻天覆地剧变。
第95章 蛊 那是第一次。
上午十点半, 已经到达合作平台方的公司楼下。
纪荷和对方接待人员简短交流后,仍驱车赶往雁北城南的度假山庄。
雁北接到她电话,特意站在入大门的主道等待。
纪荷车子到达, 老远看到一个大小伙子站着,见她车来,满脸不自在的黑红着, 她下车,他打招呼的声音也不自然。
纪荷凉笑地睨他一眼, “拍你前姐夫马屁很积极啊。”
雁北痞气一笑,来了劲, “娱乐场所,得和公安局打好交情。”
他那家KTV前身是乔开宇和阿展经营的茶楼, 就冲这点,纪荷一头恼火。
奈何弟大不由姐, 再三警告后,随他去。
“上次在医院, 你和你前姐夫的对话我都听到了,”雁北带着她上台阶,往餐厅走, 纪荷皱眉重申,“还是那句话, 做生意就正儿八经做,不该碰的别碰。”
“我碰什么了?”雁北嘴犟。
纪荷冷笑,“你碰没碰心里清楚, 反正以后都碰不着。”
自然有人替她管着。
想到江倾,纪荷一方面深感安全感,一方面又觉着欠他一个大人情。
离婚了, 他本没有替她操心除孩子以外的人事义务。
结果,早在她自己没发觉前,就先替她敲打雁北,这股不动如山的细腻令人难以招架。
心头微颤,纪荷握紧包带,跟随雁北上餐厅。
雁北是老板,没带她去人满为患的午餐现场,而是走了幽静的小径。
到达一间看起来是会客厅的房子外头,雁北让她在露台坐下,“我让人帮你开小灶,别去大厅挤了,而且你身份也尴尬。”
“我是懒得应酬。”纪荷背脊往后靠,脸上带笑,“你早这么对我恭敬,我俩不会超三个月没联系。”
“姐,你饶了我。”雁北神色语气双双愧疚,高大勇猛的外形在外头雷厉风行,在纪荷面前却是一只雏鸟,吱吱叫:“……我……我就……大逆不道……一回……”
“还想大逆不道几回!”纪荷冷声打断,目光严肃,盯地雁北寒毛直竖,“小心你前姐夫打断你狗腿。”
反了天。
这小子深藏不露,竟然对她有爱慕心,那天差点强吻她。
纪荷气又暴躁,一耳光打得这小子三个多月没敢露面。
现在还在江倾面前晃来晃去,只怕被江倾知道,有顿好果子等着。
雁北表情苦不堪言,“我知道错了。”当时也是受了周开阳刺激,“我一直把你当姐姐,有贼心没贼胆,可周开阳算什么,他连姐夫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竟然敢趁虚而入。”
“你不也趁虚而入?”纪荷冷笑,“不跟你说了,小孩子家不懂。”
雁北垂头丧气,不死心的冒一句,“我承认,和姐夫比起来就不算男人,我姐夫是真男人……”
“滚。”纪荷气笑,这小子慕强情结严重,早忘了江倾只是他前姐夫,还一口一个姐夫,不怕尴尬、脸皮贼厚。
将人打发去后厨弄菜,纪荷一个人在露台,掏出手机,想着措辞怎么和江倾沟通。
说自己不放心,仍是过来了?
这不是对他的不尊重么,说了交给他,又火急火燎杀来?
眉心拧起,一时进退两难。
……
这边,会客厅内。
两个男人临窗而坐。
纪荷担心中的炮火尚未发生,只是一个比一个神情严肃的盯着对方。
旁边还有宋竞杨这么一个外人,他这两年和周开阳也算处熟,经常在纪荷身边看到对方。
今天见面,自己算缓和气氛的,怕两人掐起来。
三个人各怀心思的先一番抽烟寒暄后,气氛越来越诡异。
宋竞杨清了下嗓子,“我出去趟……你们有话好好说……”
“带上门。”江倾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
周开阳穿一身白衣,手腕上戴着佛串,表情紧绷着,望了宋竞杨一眼,没吱声。
宋竞杨笑着点点头,“慢慢聊……”
等外人一出去。
江倾先发制人,“你那晚要撞死我?”
“江局长要抓我吗?”周开阳似乎在说笑,“杀人未遂,那夜大雨也留不下什么证据。”
“你以为能撞死我?”江倾笑了一声,将烟在烟灰缸碾灭,抬眸,瞳仁漆黑,“就像,你以为我和她离婚是因为你一样,总爱自作多情。”
“不是因为我?”周开阳讥笑,“不是因为我,你那次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出现?”
他回归那天是在傍晚。
隔着学校栅栏,站在竹林深处,看他的妻儿和别的男人亲近,当时他就没敢迈出来。
周开阳清楚的记得,纪荷在那天是看到了他,但由于他的退缩,纪荷以为自己幻觉,后来还头疼、耳鸣、视物不清。
周开阳带着她去医院,在临窗的一楼病房清晰见外面桥头边的景象。
江倾的车子就停在那处,纪荷看不清,周开阳可看得清清楚楚,加上对方停留那么久,直到她治疗结束,快两个小时。
周开阳想不认出对方都不行。
因此,他震惊过度。一个死掉的男人居然活着回来。
他样子看上去没大变化,但像一把锋利的刀插进了周开阳内心,他当时在医院里反复问自己,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万般不可置信,事实是,他的确“死而复生”。
周开阳辩不出内心滋味,但行为上先做出反应,他吻了纪荷的额头。
那是第一次,与她亲密接触。
她的表情茫然,病情的驱使使她像朵干枯的花朵,只剩空壳子外表,对一切情感失去激烈的反应。
周开阳想,就是这样的纪荷也该属于自己不是吗?
江倾凭什么?
晚上回到凤凰城,他仍然是跟来,迟迟不入门。
大雨倾盆,纪荷再一次看到他车。
周开阳谎称没有,她看错了,外面根本没有一辆车。
纪荷这些年为对方哭瞎了眼睛,她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
当晚留宿,被安排在客房。
周开阳以为对方走了。
第二天早上却撞见他抱着念念,血浓于水的天然情感,另周开阳当时深感震惊。
他认为自己会被抛弃,但没想到纪荷剑走偏锋,她先抛弃了江倾。
江倾自己也同意,特别痛快。
这一切顺利的像个梦。
周开阳此刻冷笑连连,“你凭什么?想走就走,想回就回?”
“这和你无关,”江倾面不改色,“请摆正你的位置,周先生。”
“我的位置就是,你彻彻底底死着,我就是你孩子的继父!”周开阳气急败坏,“你知道,我多努力才靠近他们一点点?在差一步距离时,被你的出现毁于一旦!”
江倾不怒反笑,“任何人都可以是我孩子的继父,你却以此为傲、认为自己独一无二?”
周开阳皱眉,“难道不是?”
这三年,除了自己再没别的男人,和她那么接近过。
他自信。
江倾冷漠地笑出一声,从沙发内起身,到壁柜前倒酒,顺便也给对方倒了一杯。
“啪”一声,放在桌面。
相比他的笑容,这一声实在算不上什么客气。
表面和气,江倾得维持,他答应过纪荷,不会乱来。
周开阳解下自己的领口扣子,焦躁的端起,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