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丁律律
时间:2021-05-08 09:39:16

  从阮姐因为一个网页而发现她要去东南亚之时,纪荷就开始怀疑,连阮姐都轻而易举破获她目的,那精明如乔景良呢?
  这些年,他一无所知,任由她在鸿升收集情报?
  甚至在乔开宇那儿都露出马脚,找人灌她水泥;又在被抓捕后,抖落出她写稿爆料鸿升的事……
  乔景良完全忽略。
  “股东会上,提出是沙黎婷写曝光稿的股东,是您指使的对方吧?”
  乔景良默认般的一笑。
  “为什么?”纪荷从沙发起身,眼底没了泪光,全是不可置信的红。
  “您为什么呢?我又不是您女儿,这么护我的目的是什么?”
  “很简单。”乔景良的声音、眼神,无一不犀利。
  “干女儿也是女儿。你有当调查记者的梦想,我不能折了你的梦,但明知危机四伏,就不能让你冒险。”
  “你一边纵容我小打小闹,到关键时刻要去东南亚探您老底,就不愿意了?”纪荷笑,“接着想出让江倾陪我一起?”
  “是。”
  纪荷震惊。
  “你不理解正常。”乔景良崩紧嘴角,转瞬间由运筹帷幄,变为痛彻心扉、无奈嘶哑。
  “很多事,你想的过于自信和天花乱坠。”声音加重,几乎变成喊,“但我有办法吗?我没有!只有让江倾陪你。”
  纪荷眸光一重,争锋相对,“您做了犯法的事,到头来怪我正义,是心虚?”
  “不存在心虚。”乔景良冷静的叹气,“爸爸对你,只有愧疚。”
  “哪方面的愧疚?”纪荷冷笑,一边朝厨房看,“不然让阮姐出来,好好说道我和你的父女关系?”
  “阮姐一无所知。”乔景良目光炯炯,哀叹,“孩子……爸只是不想让你冒险。江倾是警察,而你只是一名记者。”
  “我知道了……”纪荷唇瓣颤抖着,泪流满面。他连江倾是警察这件事都一清二楚。
  面对她不可置信、质疑的泪眼,乔景良好心般安慰,“爸先知道你为人,后才了解江倾,人以群分,你喜欢的男人最起码是和你一样有理想、有信仰的人。”
  乔景良让她不要伤心。
  鸿升在东南亚的事业错综复杂,牵扯一条黑暗的国际产业链。
  这条产业链以泰国为中转站,各路黑金与商品在此交易,接着发往全世界各地。
  “我相信江倾会将你想要的东西,拍出来送给你。”乔景良叹,“甚至,你想要,爸爸可以亲自送给你,关于失踪人口进入东南亚、在泰国又分往世界各地的线路图,你想要什么我都给。”
  “不要说得这么好听。”纪荷哭泣,“你要给早给了。”
  乔景良叹息。
  早给,父女缘分早断了。
  这几年是偷来的时光。
  此刻,让她不要哭,伸手顺她被泪沾湿的发,然后拉她手去厨房,“晚饭你没有多吃,现在一定饿了。”
  到了厨房,惊吓在一边的阮姐见到两人来,立即如梦初醒,结结巴巴,“先先生……小姐……”
  “休息去吧。”乔景良将人打发。
  阮姐瞅了纪荷一眼,惴惴不安的离去。
  乔景良动手煮面条,“孕妇得少食多餐。”
  纪荷靠着料理台,默默垂泪。
  乔景良很快煮完面条,洒下香葱,用骨瓷碗盛上摆在她面前。
  纪荷被迫在料理台前坐下。
  一口一口,吃得仿佛是中药。
  前一段时间她孕吐,对多数食物提不起兴趣,晚上又饿醒,乔景良会起来给她亲自煮,煮了许多种,最后这种鸡丝面最适合她口味。
  那时候两人还在惺惺作态,纪荷会笑着感谢,跟他撒娇。
  乔景良却是由衷的高兴,还问过,和她养父手艺比起来如何。
  她常说小时候没多余零嘴吃,而吃养父做的面条就是世上第一等美味。
  乔景良听了明显吃醋,在做了几次后,鼓起勇气问她,和养父手艺比如何。
  纪荷诚实,却也夹着故意,说还是养父的好吃。
  乔景良气笑,说,那自己只有多加练习。
  “怎么样?”此刻,笑问她,“有进步吗?”
  在深秋的夜里,乔景良穿一件白衬衣打底,外罩一件灰色羊绒衫。
  羊绒衫看起来做工不佳,领口稍微有点歪,不过乔景良精瘦俊朗,上了年纪仍然像酒一样散发岁月的沉香。
  纪荷闷着头,不愿看自己今年春天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由于第一次织衣,她技术差劲,这样的东西被他珍视般的,天还没凉透就迫不及待拿出来套上。
  爱意汹涌,令她沉重。
  “一般……”良久,纪荷颤声回应。
  “太可惜了。”乔景良笑意缓慢收离,她低着头没看见。
  乔景良倏地又发笑,挺开怀,对待子女,做父母的没有计较的时候,“不要怀疑自己,纵使所有人都以爱为名,阻止你去东南亚,但你仍然没有错。时刻记得,你是有远大理想的人,为自己骄傲。”
  纪荷食不下咽,握着筷子的手却始终没有放下。
  头垂着,似乎连碗里有几根面条都细心的数出来。
  乔景良谆谆教导,“对江倾,宽容一点。男人容易霸道,爸不能说他错了。站在他立场,这趟基本有去无回……”
  话音猛地一转,几乎没留下任何容她思考伤心的余地,笑安抚,“等他回来,你们好好过日子,有件事爸要传授你,就是对待男人不能倾尽所有的信任、爱护。古代皇帝论功行赏,都是循序渐进,慢慢来,如果一开始就奋不顾身,你余生该拿什么给他?”
  慢一点。
  爱意汹涌过头,要么耗尽了自己,要么另一方遍体鳞伤。
  乔景良的这一席话,纪荷后来思考了很久。
  受益良多。
  同样这话,对江倾适用。
  三年后,他们再重逢时,江倾恍若变了一个人,站在学校围墙的浓荫深处,看江时念因一个木马和小朋友争执到哭,他藏蓝警服上的三级警监标志数次闪出林荫,纤尘不染的制式皮鞋却终没迈出最后一步。
  一家四口,错身而过。
  纪荷当时就觉得,一定是自己眼花,江大少有羞于见人的一天吗?
 
 
第76章 蛊   “他们爸爸基因非常霸道……”……
  早起, 纪荷下楼,在客厅碰到从外面揉着眼进来的阮姐。
  对方一见她,发红的眼眶立时蓄起泪水, 嘴唇抖着。
  “怎么?”纪荷一夜没睡,出声后才发现自己嗓子沙哑,微微皱眉, 伸手按了按喉咙缓解。
  “不舒服?”阮姐瞥了眼她大着的肚子,干脆擦掉眼泪, 只字不提,只说, “我先给你端早餐。”
  “你有事。”纪荷伸手,拦住去路。
  阮姐先耸动着肩膀, 接着情绪不可抑,大哭, “快去送送吧,你干爸走了!”
  “……走哪儿?”纪荷拧眉, 散步、浇花、开会?
  “他回东南亚了!”
  似晴天霹雳,纪荷脸色一白,呆住。
  “你小心……”阮姐开始自责, 怪自己嘴快,吓着她, 可现在不说,后面也要说。
  躲不过。
  就像昨夜父女俩间的摊牌,纵使晚了八年, 它总归会来。
  “我没事。”纪荷推开阮姐的手,抬眸看窗外。
  这是一个深秋的大雾清晨。
  澜园广袤的枫树红艳似血。
  细密的雾珠在叶片、地表、建筑上悠然送别。
  纪荷从澜园快步出来,在院门口看到蜿蜒路面上驶离的车尾。
  往枫树深处, 隐隐约约闪现。
  她没打电话,也没让阮姐跟上来,自己单独追去。
  肚子虽大,不妨碍灵活度。
  穿过一颗颗沉默站立的红枫,拐到一个弯,前面车辆发现了她。
  倏地一停。
  纪荷过了拐弯处,直直盯着那辆车,沿直道向前。
  司机下车速度快,依然没抵得上后座那人自行推门的迅捷。
  “别跑。”乔景良穿了一件藏蓝夹克外套,今年手术之后他身体日益单薄,以前没觉得,这刻乍一看,纪荷觉得他快瘦脱相了。
  她想看得更清楚,但什么东西挡住她眼睛,朦朦胧胧的一切都模糊。
  来自本能的压住这股模糊,于是画面又清晰起来。
  乔景良嘴角弧度温和,就这么平静、温存的走近她。
  “让你别跑。”在她面前站定,大拇指忽然刮了刮她眼角。
  那里有湿濡的东西。
  “雾好大。”纪荷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
  “是。头发都沾湿了。”乔景良慈爱笑了笑,伸手理她跑乱的长发。
  “该走的是我。”纪荷两手握成拳在身侧,制止着过度震惊的情绪。
  “我图谋不轨、居心叵测,我让乔开宇跌进泥潭,他是你养子,鸿升也因这件事惹麻烦……”
  乔景良听着笑,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就连打断都柔和,仿佛她只是三岁的孩子,对他这种慈爱的长辈而言,不值一提。
  “在澜园住着,直到生产。以后嫌地方小,不够两个孩子折腾,就搬凤凰城住,但有一点……”乔景良神色变威严,点了点她额头,有警告意思,“走哪都记得把阮姐带着。你照顾不来两个孩子。”
  “够了。”纪荷流泪,再一次看不清对方脸,“好像交代后事一样,我不需要你的关爱,这是假惺惺,你让很多家庭失去子女、丈夫、妻子,让他们破裂,现在对我好是建立在别人的鲜血上!”
  乔景良声音淡定,“所以,就当赎罪。我过去帮江倾。你好好在家待着。”
  “不用你去!”纪荷声音嘶哑,恼道,“我自己可以!”
  “二小姐的身份没有董事的好使。”乔景良笑,“快回去吧,爸爸给你做了鸡丝面,再耽误就凉了。”
  纪荷充耳不闻,流着泪问,“我妈和你未婚妻到底什么关系?我是不是你女儿?亲生的?”
  乔景良避重就轻,“她们是双胞胎姐妹。早年失散。我是你姨父。对你好,因为有愧,你母亲深受人口贩卖之苦,我未婚妻也因此郁郁而逝。所以只能加倍对你好。明白吗?”
  “你演了八年戏,滴水不透,现在让我相信,我不敢。”纪荷眼神锐利的看着他,似乎要看出一些破绽来。
  乔景良迎着这股目光,气定神闲笑,“快回去吧。”
  又迎着她的冷眼,倏提出要求,“叫声爸爸?”
  纪荷目光如寒雾,静静抿着唇,动也不动。
  “叫啊,叫一声?”有点急切了,连带目光都颤动。
  纪荷还是不动。
  乔景良放弃,“回去吧。爸爸走了。”
  转身,步履缓慢,上了车。
  纪荷觉得他衰老了。
  九年前相见,在垃圾山,浑身是血,可眉宇间那股锋利,在昏迷中都慑人。
  现在的他两鬓斑白,背影沉重,有了弱点。
  他的弱点就是她。
  最后车子彻底驶离,纪荷到底也没叫出他一声爸爸。
  回到澜园,阮姐泪眼婆娑,端上乔景良在这个家做的最后一件事,一碗香气四溢的鸡丝面。
  时间过久,已经糊掉。
  混合着泪水,纪荷尝不出真实味道。但这一次,好像已经超出养父的手艺,成为她余生最美味的记忆。
  可惜乔景良,再听不见她的赞美。
  ……
  时间一晃,隆冬。
  明州下了第一场雪。
  满城的冰天雪地。
  会议开到一半,大家心思都飞出窗外,迫不及待要欣赏这一场雪白。
  纪荷窝在沙发椅里,到孕后期,她有严重的耻骨痛,一坐下再站起就如经历十大酷刑,万妮一通张罗,给她定了这张来自罗马的孕妇专用椅。
  可惜数量有限,不然职场家中各放上一张。
  现在,她每天来这里上班,就冲着这张椅子。
  转了转,对大家说,“散会吧。”
  音落,那些人迫不及待起身,笑笑闹闹到窗口观赏。
  纪荷抬眸。
  半空的雪花洋洋洒洒。
  没一会的功夫,忽然密集,棉絮一般降落。
  她右眼倏地狂跳,心悸难以自持。
  “怎么了,纪荷?”万妮正收拾会议记录,一抬眸看到对面人脸色惨白,和外面雪花有一拼,不经大嚷,“你要生了——”
  “生什么?才六个月!”纪荷气笑。
  其他人惊动,七嘴八舌围观。
  “你是双胎!双胞胎早产几率大,马虎不得!”
  “是啊,是啊,台里昨天接到一个线报,一名双胎孕妇早产一对龙凤胎,那孩子只有圆珠笔这么长!”
  “我去,真的?”
  “当然!护士拿笔在保温箱比划着,就只有一只笔长!”
  “我听说人家父母不愿被采访,拒绝了。”
  “对,家人挺明理的,一直在保温箱保着。”
  纪荷支着自己被暖气轰烫的额头,翘唇笑,“你们能不能闭嘴,吵死了。”
  “对对,你才是重点关注对象!”大家又一阵比划,将她从沙发椅里扒拉出来。
  纪荷一起身,脸色就好多了,对大家笑,“你们看,我就是劳碌命,一坐就浑身不舒服,多走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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