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掌柜平日里可真是精致。徐妙言平时最多也只用过润肤膏,薛掌柜这梳妆台面上的东西她都没用过,倒不是她不喜欢,而是在梁氏母子的那个家里,她根本就没有机会用上这些。梁氏会拐着弯的骂她狐媚,徐凌则不想她招摇到外人。
及笄之时程复送过她一盒口脂,那盒口脂的外观比薛银屏这里的胭脂水粉都要漂亮的多,只是她一次都没有用过,没有机会,也是不舍得用。
不过逃走的时候,那盒口脂并没有来得及带出来。
以后那个家她是不会回去了,何况那里本来就不是她的家。
谢玴出去没过多久便回来了。徐妙言听到动静,在谢玴进门之前便已经将香粉放下。
谢玴刚才在薛记各处悄悄打探了一下,并未发现异样,只是透过门缝看到外面仍有官兵巡逻,而且比之前还增了不少。
他们应该已经知道地窖的事了。
也许之前抓他的人还不能完全确定他还在不在甘泉镇,但经地窖那番杀戮,他们就能确定了——
外面搜查的紧,就算在薛记再留一天,等内力恢复,敌众我寡,他也不一定能平安离开。
谢玴合上门,问坐在梳妆台前的徐妙言:“甘泉镇除了东西两道,还有没有别的出口?”
徐妙言想了想,摇头。
谢玴沉思片刻,继续问:“那你知不知道最近甘泉镇有谁家刚死了人,明日要出殡的?”
徐妙言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不过还是摇了摇头。
谢玴:“光摇头是什么意思?不会说话?!”
“不是你叫我闭嘴的么?我以为你不喜欢我说话,所以我干脆就不说话,这不是免得惹你生气吗?”徐妙言看着谢玴几近恼怒的模样,委屈试探:“那我到底是闭嘴还是不闭嘴啊?”
谢玴朝她走来:“你……!”
徐妙言以为他要打自己,连忙抬手挡脸:“别打我!——”
不过好一会儿,谢玴都没有对她动手,须臾,只听谢玴冷声问道:“你干什么?”
徐妙言小心翼翼的透过手肘看他,只见谢玴板着一张脸站在她跟前,眼神疑惑的看着她。
“你心虚什么?”谢玴拈着一根红结绳,“我只是给你捡你的东西而已,那么怕做什么?”
徐妙言看了眼他手里的那条红结绳,又抬腿看了看自己的脚腕,才发现脚上的红绳不知道什么时候断开了。
徐妙言赶紧接过,“有、有劳。”
谢玴本来还被她气的不轻,但是看她刚才那一副惊惧的模样,好像也不怎么气恼了。
看到她见到那红绳时如此珍重的眼神,谢玴沉思片刻,问:“这红绳对你很重要?”
徐妙言将红绳重新绑在了右脚脚踝上,“是我家人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所以还是挺重要的。要是真丢了,我恐怕得悔死。”
——这根红绳是徐襄给她的。徐襄至今下落不明,留给徐妙言的东西也仅剩这条红绳。
谢玴听罢,道:“家人?你不是说,你的后母对你不好么?”
“难道我除了我后母,就不能有别的家人了么?”
“倒是挺特别。”谢玴漫不经心的随口一问,“如此珍重一根红绳,想必那人对你来说也同样重要。”
徐妙言重新穿好靴子,说道:“大人对民女脚上这根红绳怎么这么有兴致?”
谢玴瞥了她一眼,收回目光,转了话锋:“你还没跟我说说,最近这两日,甘泉镇上可有人过世要出殡的。”
徐妙言仔细回想片刻,回道:“最近确实是有——对了,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李员外的独生子突然被杀,算算日子,应该在明日早上出殡。对了,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现在外面搜查的人越来越多,难保这里不会被他们搜查到。所以,现在已经不能等我内力恢复了,必须得想法子逃出甘泉镇。”
徐妙言了然颔首:“那大人的意思,是借着出殡的掩饰,逃出甘泉镇?可是我们又如何掩饰?那李员外是甘泉镇上出了名的恶霸,又爱子如命,如今他儿子死了,他是不可能会让人在他儿子的出殡之日造次。”
谢玴笑了一声:“这样不是更好么?据闻李家本家是河东李氏,在晋州这片地界也算小有势力,李员外是个不好招惹的人,又怎会容许有人在他儿子出殡之日,容忍他人随意开棺搜查?”
徐妙言顿时便明白了谢玴的意思:“大人是要……”
——难道谢玴的意思是,他们要躲到李员外之子的棺材里逃出去?
谢玴见她明了,默认。
先不论谢玴会想着借用死人来作掩护逃出甘泉镇——就凭刚才谢玴那番话,徐妙言更加确定了,谢玴对甘泉镇确实不陌生,甚至可以说算得上熟悉。
不然,他怎么会连李家的背景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徐妙言之前只知道李家在甘泉镇小有实力,李员外为人口碑也不好。但她从不知道李员外跟河东李氏有什么瓜葛。
她看着谢玴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几分探究,又不由得将谢玴突然悄悄来晋州的缘由联想到一起。
虽然对谢玴来这里的目的越发疑惑,但徐妙言根本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程复比她了解,都不知道谢玴此次来晋州是为了什么,她又怎么会知道?
她最担忧的,还是谢玴会揣测她的身份。假如谢玴没有跟他安插在这里的人失去联系,恐怕她的身份早就藏不住了。
徐妙言想了想,试探着问道:“我记得之前那些个官兵称你为大人,我瞧着你的官衔应当也不算多低吧?可那些官兵又为何要追杀你?这难道不是以下犯上了?”
这是徐妙言最为疑惑的一点。一开始她以为这里的官兵不知道谢玴的身份,但后来发现并不是。
那群人很明白自己要杀的是谁。
“你真以为来杀我的那些人是府衙的官兵了?”谢玴冷笑,“不过只是披着一层皮而已。”
听谢玴的意思,难道外面这群都是假的不成?
“这些官兵都是冒充的?”——只是令她不解的是,既然甘泉镇这些官兵都是假的,那这动静闹得也不小,县衙也会被惊动的吧?冒充县衙官兵,这也是杀头的大罪。可一天了,怎么也没有县衙的人过来管管?
“也不全是。”谢玴仿佛看穿了徐妙言的疑惑,“那群人里,倒是有几个真的。”
“所以,县衙里早有人跟来杀你的人串通好了?”
“走狗而已。现在不管是县衙还是来杀我的,或者是其他人,都只希望我死,他们知道如果我活着,一定不会放过他们。但若是我不巧死了,就没人知道我是怎么死的,死在了谁手上,一切一了百了,再也没有人能拦他们的路。”
“也难怪。”徐妙言大致了然。这些人这么想杀了他也不足为奇。就谢玴这种人,一旦招惹了,如果没有对其斩草除根,那就是给自己掘坟墓。换做是她,她肯定也会日夜绞尽脑汁盘算怎么以绝后患,谁愿意让自己的脑袋跟别在裤腰带上似的过日子?
谢玴:“难怪什么?”
“没什么。”徐妙言扯开话题,“对了,还不知道大人是做什么官的?官衔高不高?大人应当不是文官吧?”
“何以见得?”
徐妙言小心说道:“因为……大人的脾气有那么点……嗯,不太好。”
第17章 他暗骂自己龌龊下流。 怎么……
谢玴倒没否认:“确实如此。”
但他不以为意,“那又如何?”
“这个,大人您看,你如此丰神俊朗,肯定倾慕者甚众,只是您总喜欢板着脸,还喜欢凶人,大人您可别生气啊,我就是觉得,大人可以和颜悦色一点,不然再有多少倾慕大人的姑娘,也得给大人您这副态度给吓跑了,其实真的没有必要……”
谢玴睨她一眼:“你管的太宽了。”
“大人要是不愿意听那我不说便是了。”徐妙言适时闭嘴。她才不是愿意管别人的这等闲事,她就是想提醒他说话注意点态度罢了。
她一点都不觉得谢玴这种男人会真的有谁喜欢的上,这人就跟从冰里面出来的一样,冰冷无情,杀人还那么狠,说不定哪天她惹他不高兴了,他的短刀也能抹了自己的脖子。
为避免烛光会将外人引来,之后谢玴便吹灭了烛台。
两人一夜无话。
徐妙言趴在梳妆台上竟然睡过去了,还做梦梦见程复来接她。
见到程复她开心极了,她终于不用再因为怕被人抓回去而偷偷摸摸提心吊胆的了。也不用再迫不得已继续跟着谢玴,看他那比茅坑还臭的脸色……
“醒醒,别睡了——”
朦胧间徐妙言感觉到有人在拍她的脸,她伸手不耐烦的挡开,换个面继续睡了过去。
谢玴见她不醒,正准备踢她的凳子,便见她嘴里不知在咕哝些什么,看着好像还挺高兴。
谢玴缓缓俯下身,想听清她在说些什么,但除了‘哥哥’两个字还有说什么臭之外,别的都没听清。
他刚要起身叫醒她,便又听见她咕哝了句他的名字。
也许是直觉到有人,徐妙言还是醒了。结果一睁眼便看见谢玴的头就横在自己眼前。
一睡醒就突然有颗脑袋横在自己眼前,徐妙言被吓了一大跳,在凳子上摔了下去。
谢玴也被突然的吓了一下,接着便看到她跌坐在地上睁圆了眼,惊恐的瞧着自己。
“你,你……”
谢玴不动声色,神色如常:“我什么?我叫你许多遍了,不想走了?”
徐妙言想起大事,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想想想。那……现在就走么?”
“不然呢?还想睡一觉再走?”
“没有没有。”徐妙言脸上赔笑,心里忍不住咒骂谢玴。有什么了不起,跟她又凶什么凶?
谢玴提醒她:“你知道我们等会要去做什么,如果你害怕,那现在就说清楚,可以不用再跟着我。如果你故作逞强到时候弄出点什么动静,我会直接让你跟李家公子合葬在那口棺材里,不会手下留情,你明白了?”
徐妙言知道谢玴说得出做得到,便道:“大人尽管放心便是。”
谢玴还是不大放心她,继续警告:“之前你也见到了,即便我现在没有内力,杀你也易如反掌。”
“我自然相信大人有这个能力,我这条命不正一直攥在大人的手里么?若我真的坏了大人的事,大人尽管杀了我便是。”
见徐妙言态度十分坚定,谢玴也便不再多言:“我便暂时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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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如练映着皑皑白雪,照亮寅时的夜。
徐妙言紧跟着谢玴费了好半天的功夫才终于避开所有耳目,到达李家后墙外。
徐妙言没有想到,谢玴对李家如此轻车熟路,甚至知道怎么走才能最快到达李家,路比她还熟。
——谢玴对甘泉镇熟悉的程度,不像是只来了几回那么简单。只是这几年他官拜节度使,边关这几年战事频频,他一直镇守幽州抵御外族,怎么又会对一个近千里之外的小镇如此轻车熟路?
李家的围墙并不算特别高,一丈都不到。谢玴身长七尺,伸手就能轻而易举的翻上去,可徐妙言足足比谢玴矮了一截,她即便跳起来也够不到墙顶。
谢玴沿着墙角蹲下,确认四下没有异动后,压低声音示意徐妙言:“上来,骑我脖子上,我驮你上去。”
徐妙言错愕的瞧着谢玴:“啊?这不太好吧?……”
谢玴没什么耐心,冷冷横她:“废什么话?”
看谢玴又凶神恶煞的,徐妙言便不再吭声,老实按照他说的做。
——反正姓谢的都不在意,她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等她上来,谢玴抓着她两条腿稳住重心,又低声叮嘱了一句:“仔细确认里面没人再上去。”
“我知道。”徐妙言揪着他肩头的衣裳防止自己掉下去,不过她仍是不放心:“那你驮稳了。”
“你还怕我驮不住你这副干瘦身板吗?”
徐妙言顿时语塞。
她的身板怎么干瘦了?!
对于谢玴来说徐妙言几乎没有什么重量,兴许是她太瘦,身上几乎没什么肉的缘故。
这个时辰,李家后院根本无人。
徐妙言爬上墙后,谢玴让她现在上面等着,然后谢玴几下就翻了进去,才将她从墙上抱了下来。
左拐右拐搜摸了一会儿工夫,才终于找到灵堂。
灵堂里只有一个年轻的妇人在守灵,那妇人长得倒很是水灵,只是跪在灵前,模样很是憔悴和疲惫。
徐妙言认得这是那死去的李公子的妻子。虽说李员外算是个地方上的恶霸,可李公子却是个温文儒雅的翩翩公子,与其妻子孟氏一直伉俪情深,李公子不明不白的被人暗杀,孟氏伤心欲绝,模样也再不复昔日光彩。
之前徐妙言还很羡慕这对夫妇,谁料平日待人和善的李公子居然会突然被人暗杀,让人诧异不已。
徐妙言见谢玴悄悄要往怀里掏什么,心一惊,赶忙按住他的手。
谢玴不解其意,只听徐妙言悄声在他耳边说道:“别杀她,她是个好人。”
谢玴闻言,忍不住翻了她一个白眼。
而后扯开她的手,从怀里拿了一指长像香一样的东西。再吹燃了火折子,点燃了那香,悄悄的放到了离李孟氏不远处的身后。
李孟氏丧夫之后心力交瘁,根本没有察觉。
谢玴示意徐妙言掩住口鼻,徐妙言便了然了。
——她还以为谢玴要杀李孟氏,原来是她误会了。
转念一想,谢玴也确实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杀人。若是这个时候杀人,岂非是告诉李家的人,有人进来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