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伸手理了理谢诗宛翘起的头发,说道:“吓着宛宛了吧,我只是今早听闻的罢了。”
他低眸看向这张床,终于回答了谢诗宛问的第一个问题:“这床太小,我昨日便不睡床上和宛宛挤了。”
明明阿言回答了她,可谢诗宛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味,她看着阿言深如墨色的眼眸,总感觉阿言瞒着她什么,可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
“阿言,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开心,一定要和我说哦。”谢诗宛不放心地说道。
顾言眸光在微弱的初阳下忽明忽暗,最后都化为深深的一道眼神,他轻轻笑道:“只要宛宛没事,我就开心。”
第40章 商人 牛车
谢诗宛还是放心不下, 脚踩在木板上,半坐起身,手放在顾言的眼上, 说道:“阿言,你先睡会吧。”
顾言极浅地笑了笑, 拉下她的手,说道:“宛宛, 我们还得帮帮何掌柜呢。等这件事终了,我再找个时候休息。”
谢诗宛露出犹豫之色, 听到外面忙碌的声音,还是点点头。
两人草草用了早膳, 便来帮着何掌柜做些事, 谢诗宛还记得找牛之事, 扯扯顾言衣袖, 问道:“阿言,你可有主意?”
顾言牵着阿宛来到了牛棚, 指了指那边的草料, 说道:“我今早已吩咐下去,今日的草料减半,待到明日之事过去后,再以正常草量喂养。”
谢诗宛看着还在低头吃草的牛, 心中萌生出对明日未知的几分害怕,她挨紧了顾言,低语:“阿言, 要是明日我没做好怎么办,我好怕我不能挽回谢家的钱庄。”
兄长现在有消息了,他一定也在什么地方默默打听着她的动向, 若是她没做好这些,兄长会不会对她很失望。
从小哥哥谢凌就是同龄人里的佼佼者,能让谢家在朝堂中有一席之位。她也被呵护得极好,京城没有几个世家子弟敢惹她。
可自从兄长不在之后,就连那时的韩家长女都敢当街挑衅她,圣上旁边的大太监更是在兄长死讯传来时,就摆了脸色。
每一步她都走得很被动,处处小心才能挡得住明枪暗箭。
顾言能感受到小姑娘的害怕,他微微屈膝,与阿宛平视,手指揉开她皱起的眉心,柔声说道:“宛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世间本就对女子多有拘束,在这般之下,能做到此已是不易。”
之前的阿宛从来不用为这些事担心,她眉色里总是天真烂漫,接触到的,也是谢家为她掩去黑暗的那片光明。
而现在谢凌失踪,阿宛身为谢家长女,担起了身上的责任,短短两年时间不到,小姑娘的脸上多了几分刚毅与不屈。
在外面,她就是谢家长女,不再容许她出错。她本该是一路天真无邪,快意人生的谢诗宛,而现在却渐渐触到了那些人心险恶。
顾言眉眼间隐约有些自责,他只是个护卫,却不能护住阿宛。他没有金钱傍身,又无朝廷高位,假若阿宛嫁的是名门望族,或许钱庄之事,只是轻易将名下的钱库挪过来用便是,根本不用阿宛殚心竭虑。
终归阿宛嫁给他,还是让她受苦了。
顾言的指腹带着薄茧,抚平了她略携忧虑的眉。谢诗宛舒了一口气,想起兄长小时候教诲的话语,脸上恢复了些淡定和从容。
何掌柜、阿言还有那些谢家的伙计们做了这么多,她不能让他们的努力付之东流。
她微微仰起头,声音多了些坚定和果断:“阿言,我为谢家长女,谢凌的妹妹,定会用尽办法让谢家钱庄不落于别人的操控之手。”
见阿宛心中的胆怯消去不少,顾言眼中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这才是他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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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何掌柜顶着严肃的面容最后再验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向着谢诗宛汇报:“小姐,公子,已经没有问题了。”
“好,待会就从南后山一路往前运。”小姑娘杏眸里已有了稳重大气,今日这局,她一定得破。
天刚亮,公鸡的鸣叫声间断着响起,谢诗宛的袖口还有些清晨边的朝露,皮肤微凉。
顾言递过去一个兰花纹边的手炉后,便默默退下半步,手腕边靠近腰侧,短匕首就贴在指缝边,随时发现不对便能立刻拔刀。
他怕会有人混进其中,对阿宛不利。上次掷石子之事,他还不能放心。
那些要来谢家钱庄验钱的人也陆陆续续来了,他们几日思来想去,依旧是还有些怀疑,决定还是来看看谢家钱庄是不是真如他们所说的一样。
来到谢家钱庄门口,并未如他们预想看到一箱箱的金元宝,只见谢家长女站在钱庄门口,娇小的身板却挺得直直的。而她旁边的男子目光凌厉地扫了一眼他们。
他们顿感背后一寒,可又不见那些金元宝,怕是谢家钱庄想要反悔,其中一个壮着胆问道:“不是说好了今日给我们验吗?怎么一个箱子都没有?”
谢诗宛看了一眼这个面上有些着急的男人,说道:“你们放心,今日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那些还在怀疑的人声音才小了下来。谢家长女站在那,并没有畏畏缩缩之态,不像是糊弄他们的人,便多了些耐心等待谢家给他们一个答复。
约莫到了辰时,人基本上也来得差不多了,谢诗宛拍了拍手,朗声说道:“上牛车。”
远到后山的小路上,隐约有些东西过来。他们远眺,能见到好似有长如盘蛇的一条车队往这边缓缓驶来。
牛走的十分缓慢,牛鼻打着粗气,看上去像是在驮着重物一般,牛蹄陷入土面三分,每抬起牛蹄都会扬起一片尘土。
粗粗一看竟好像有近百箱,还看不尽末尾,说不定实际数来会有更多。
“这谢家还真是有些底气啊,一来就这么多。”
“可不是吗?毕竟谢家也是有百年底蕴的家族,从祖爷爷起就开始经商了。”
……
如此大阵仗也吸引了一些路过的商人,他们通过围在里边的人了解了事情始末后,对谢家有了些新的看法,甚至有些商人当着他们的面就拿出了银票想要存在谢家钱庄。
他们这些南北做生意的商人,背着重重的钱财不仅费力,而且还怕有强盗打劫,直接存在钱庄里,到时候去到其他地方找同样字号的钱庄就能再取出,可不是方便许多。
而且谢家钱庄答应的分钱也多,这么想来,他们是只赚不赔啊。这些做生意的商人反倒是愈发不理解这些怀疑谢家的人,这样的好机会还不好好珍惜,真是奇怪。
这边想退钱出来的人在等着牛车过来,那边想存钱的商人却开始排起了队,争先恐后地想要在谢家钱庄存钱,如此一看,倒成了鲜明的反差。
第41章 大叔 酸极了
阳光渐渐穿过云层落下, 谢诗宛的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光,衣袍上的金线更是反射出碎金子的光亮,小脸在光下多了几分神圣不可侵犯的高贵。
牛车也随着脚环上挂着的铃铛碰撞声走来, 最前头的牛迈的步子越来越小,喘气声已盖过了铃铛的脆响, “嗤嗤”地喘着粗气。
那些之前怀疑谢家钱庄的人仰头看到谢家钱庄的老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顿感羞赧。想当年, 谢家钱庄的牌子还是前朝一位皇帝亲手撰写,就是因为谢家的讲信用。
最前头的牛车在何掌柜的一声哨响下终于停下步子, 往上瞧去,后山到此的一条路上是黑黄交错的一条长线, 直直延到林内, 数来果真有百箱。
谢诗宛看了一眼那边排起长队要来存钱的商人, 又看了一眼零散的十几个还想要验谢家钱庄的人, 心中安稳许多。
她看向众人,说道:“想必大家也曾听闻, 前几日在谢家钱庄前闹事的一些人中不少是其他钱庄派来的。正是如此, 我们才未当场为大家取出钱财。若是因此耽搁了大家的生意,可待验完钱财后,将造成的损失附上字据呈上,我们谢家会依此赔偿损失。”
三两句话将众人一直存疑的问题解决了, 他们仍旧怀疑谢家钱庄,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谢家钱庄对取钱一事多有延缓,应了那传言, 才会让他们总放心不下。
有些人也只是担心自己存在钱财不翼而飞,听到谢家小姐都这么说了,心中也踏实许多, 又零零散散走了几个人。
余下的就只剩那么几个,那位叼着草根的大叔便在其中,他可是看了不少有钱人丑恶的嘴脸,不到谢家亮出底钱来绝不走。
他下巴满是胡渣,一如几天前叼了根狗尾巴草交叉着手站在那,约莫岁数四十上下,脸侧有着打斗过后留下的刀痕,年轻时估计也是一个放荡不羁之人。
“哎,美人别说那么多废话,要验就验,别磨磨唧唧的。”这个大叔把嘴里嚼的草根吐出来,明明说的是正经事儿,偏到他嘴中却有了些调戏少女的意味。
他说完却莫名感到不知哪里凉飕飕的,黝黑的大掌摸了摸脖子,又瞪大了眼睛找了找这不对劲的地方,总算找见了源头。
原来是这美人的夫君,那身长玉立的郎君离他有十几米,可那眼神却像蕴了一层厚厚的寒冰,能立刻化为冰刃割向他的脖颈。
啧,这位小兄弟还真凶啊。他耸了耸肩,收敛了些放肆的眼神。
他声音极好辨识,又故意大声了些,谢诗宛很快注意到了他。
谢诗宛并无因他冒犯的语气而气恼,只浅浅一笑,说道:“看这位大叔如此着急,那第一个钱箱就由这位大叔来验,如何?”
“好嘞。”大叔撸起袖子,跃跃欲试,说不定他能见到他这一辈子都难遇到的这么多金元宝。
他斜眼瞧了瞧端庄的谢诗宛,心中有起了调戏的意思,说道:“为美人、美……谢家小姐效劳是我的荣幸。”他说完心底就冒了汗,这小兄弟的眼神有杀意啊,幸好他改口快。
谢诗宛点点头,“善解人意”地说道:“来几个人来帮一下这位大叔。”
“嘿,不用,谢家小姐别看我年纪大,力气可不小。”这位大叔很是自信,想当年,他还到过码头干过苦力,就这么个箱子还能难倒他?
他夸张地迈大了步子来到第一个牛车前,想把钱箱子单手抬下来。
钱箱搁的位置较高,要想真真切切验清楚,还得搬下来。大叔一只手拽着钱箱旁的铁环,想要提起。
“啊!”他猛呼一声,憋足了气,肌肉胀起,手指拉稳了铁环。
连一边排队的商人都屏住呼吸,停足注目,想看看这个男人要怎么拉起。
“啊!啊!啊?”这个男人连呼几声,到最后声音都软下来了,这个钱箱依旧纹丝不动。
大叔脖颈青筋爆出,血管都清晰可见,满脸涨红,尴尬地笑笑:“啊哈哈,美人,哦不是,谢家小姐,这就是爷一个小小的失误哈,再给爷一个机会哈。”
松了松手指,用抱歉的眼光看了看围观的人,心中却在暗骂:该死的,这箱是不是放满了石子啊,怎么这么重。
谢诗宛拨弄了一下头上的步摇,杏眼中带着些狡黠的笑意,勾起唇说道:“好啊大叔,那就麻烦大叔再试一下咯。”
顾言见小姑娘露出小狐狸般抓弄人的模样,眉眼的紧张也消去不少,唇角含笑,眼中只有小姑娘暗自得意的面容。
“好,爷再给你们瞧瞧爷的厉害。”他这次不逞能了,双手拉着铁环,全身使力,虽然姿势不太雅观,但钱箱总算稍稍离了地面一些。
“好——”那些不明所以的路人正准备鼓掌,他们虽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爱凑热闹。
“啊!爷不行了。”大叔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松了手一屁股瘫在地上,喘着粗气。
那些排队的商人心中更踏实了,这人虽出了丑,但这可是实打实帮他们验了钱箱的份量。
不忍直视这个瘫在地上的大兄弟狼狈的模样,更是同情他还在美人面前出丑。大家心中都不约而同地多了一句话。
大兄弟,多谢了。
谢诗宛笑意更深:“大叔,你可得多锻炼锻炼。你的力气还没我夫君一半大呢。”她还愁着演这场戏演不好,谁知有这么一位逗趣的大叔让他们的可信度又高了几分。
大叔有些不服,手撑着地从地上爬起,叉着腰说道:“小丫头,你可别说话太满。爷可是做过不少重活的,瞧瞧爷这皮肤都是给晒黑的。”此话倒真不假,这大叔黑得和碳有得一比。
大叔再看了看顾言,哼着声说道:“你看你夫君,倒也没有那么壮,能行吗?”
顾言确实不是那样大老粗的体格,但宽肩窄腰是一个不差。上回谢诗宛不小心看到了刚刚沐浴出来的顾言,那肌肉线条匀称,丝毫不输这个大叔。
谢诗宛想到那日的画面,脸在不经意间红了些许。她转头看向顾言,声音中喊着些娇气说道:“阿言,你能去提一下吗?”
这才到了他们早就商谈好了要演戏的部分,只不过现在有了这个大叔,让一切更顺理成章了些。
“好。”顾言的话不多,声音淡淡的,但不难听出藏着的温柔。
大叔见此,心中更是酸极了。他飘荡江湖多年,都没一个伴儿,看别人出双入对,自己形单影只,满是落寞。
他存在谢家钱庄的钱也是他漂泊多年积攒下来的,就为了以后若是有了心爱之人,起码能出得起聘礼。所以他听到谢家要不行的时候才会那么紧张,连忙想去验验真假。
在大叔稍一出神时,顾言已经来到了钱箱旁边,单手抓着铁环,稍一屏息,稳稳地将钱箱拿下来。
大叔被钱箱落地发出的响声唤回神时,钱箱已经安然放在地上了。他抬头看了一眼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年轻人,不可思议地惊叹:“你怎么脸不红?你怎么做到的?”
顾言不作声,解开钱箱上的锁扣,才说道:“大叔可以好好检查一下。”
大叔脸上诧异没缓过来,脸上的刀疤也因为嘴巴长大而扭曲得有些滑稽。
他刚刚可是亲手提过的,里面的重量别人或许不清楚,他可是掂量过的,老重了。
他都怀疑谢家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几分恍神地想再提起铁环。
顾言想出言阻止:“大叔,这扣刚刚解了。”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这回大叔是不费什么力气就提起了。不过,这回提起的不是什么钱箱,而只是钱箱的箱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