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却是已然猜到小姑娘的担忧,他将小姑娘扶正,手掌裹着女子的圆肩,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见顾言如此认真的模样,谢诗宛也不由挺直了腰背,含着几分疑惑和紧张看着顾言。
“宛宛,以后若我无权无势,你还愿意跟着我吗?”顾言的双眸似狼,紧紧地盯着小姑娘面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虽然按他的计划,最后不至于无权无势,但也难保意外发生。他这些天犹豫,便是在顾及小姑娘。她是他的妻,他要知道她是如何想的。
“当然不会。”谢诗宛不假思索地答道。心中却隐隐明白了阿言问这个是何意。
她颇有傲气地微微扬头,唇角翘起,如艳阳般粲然一笑:“我可是谢家嫡女,是云安郡主,大不了我们归隐,他们肯定找不着……”
如果阿言愿意放下手中的权势,那么便对皇权构不成的威胁,凭借谢家的势力和阿兄的才智是全然可以护住她和阿言的。
适才她终于明了,阿言同她一样,权势于他们,不过是护身的保障,可若要成了威胁,舍去也可。
顾言凝着小姑娘无畏的笑容,眼眸微动,猛地把她拥在怀中:“宛宛可以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嗯。”谢诗宛的手臂也抬起,回搂着顾言,脸上有着浅浅的满足和信赖。
那些天担忧全然消失,她信阿言,对着京城的未知,也不那么惧怕了。
“吁—”车夫吹了手哨,马车纷纷停下,紧接着车夫喊道:“将军,郡主,我们到京城附近了,南阳王传话说,在这边休息一晚再进城。”
顾言和谢诗宛对视一瞬,接着车帘内便传出男子的低声:“好,知道了。”
谢诗宛才刚刚经了人事,走路还有几分别扭,又不好在众人面前让顾言抱着,只好埋着头小步地走。
知小姑娘脸皮薄,顾言也慢下步子,手掌搂着她的腰,挡了些视线,显得没那么明显。
“阿宛!”忽地侧方传来熟悉的声音,谢诗宛寻声回看,正好看到柳意也下了马车。
她正扶着刘简走来,刘简伤得严重,经了几日,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不过比倒下时要好许多了。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默默颔首,当作是打了招呼。
连城一战后,刘简伤势严重,柳意日日忧心,伴在身边。待他刚醒,又上了马车急急赶路,好些日子没见阿宛了。
不过今日一见,她总觉得阿宛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女子双眼含媚,去了些少女的羞涩,更多了几分韵味。
谢诗宛见好友过来,自是高兴地想快走几步,可刚一走动,立刻发觉腿间的酸/软,红着脸又慢了下来。
如此这般,又见男子略带些心疼的眼神,柳意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轻轻眨眼,露出些了然的笑意。
她的阿宛啊,总算是收得那份幸福了。
“刘简,阿意,你们恢复得如何了?”谢诗宛见刘简面色还不大好,担心地问道。
她那时可是亲眼见着刘简为了保护阿意生生受了那一剑。
刘简摇摇头,故作轻松地说道:“还行,暂时还死不了。”这些天柳意的担心他也看在眼里,他还可以撑着。
他使了力,挺直了些身板,将落在柳意身上的重量减了些。
柳意只以为是刘简不愿在顾言和阿宛面前落了面子,顺着他的话说道:“大夫说应该休养一段时间便好了。”
“那就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谢诗宛放心地点点头,连城一战,除了阿言,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
必有后福……这话在刘简心底回荡,他确实是因祸得福了。战场上,他昏厥之前,阿意吐露的话他都还记得,心中的震惊不小,可不就是福吗?
他侧目看向扶着他的夫人,女子面上素静,却是如流水一般平复了他的心,他们这些日子谁都没提战场上的事,也没有提各自的心思,但明显比之前要缓和了许多。
希望他能抓住手中的这份福吧……
刘简身子还未完全恢复,柳意便先扶着他歇下,谢诗宛见二人走远的背影,不由向顾言嘀咕道:“阿言,你发现没有,两人好像跟之前不大一样了。”
“是不大一样了。”顾言应道,声音中略带几分轻松。
谢诗宛喃喃道:“先前不觉得,如今看来,阿意与刘简甚是般配,都是温柔的性子。”
顾言看了一眼刘简的背影,若有其事般地点头赞道:“夫人说得有理。”
谢诗宛瞪了顾言一眼,她怎么觉得阿言这话中有调侃之味呢。
收到小姑娘的眼神,顾言轻轻一笑,正欲带她会屋子歇息,小姑娘忽然皱起了眉:“阿言,怎么好像不见张志的身影?”
她刚刚扫了一眼后边,一个个熟悉的面孔都还在,却唯独少了张志。
那家伙虽然之前嘴碎,她讨厌得不行,但后来发现实则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顾言眼中的笑意渐渐敛去,脸上沉重了些,牵着她的手,到了后边的几辆马车,里面正放着些士兵的遗物,最上边的就是张志的。
“张志…是死了吗?”谢诗宛睁大了眼,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嗯,在刺杀翼王时,他同我一起去了石山,翼王将死前,毁了石山,他未能逃出来。”顾言眼睑垂下,露出些伤痛。
这场战役的胜利,是由许多人的鲜血才换来的。
在这之前,他鲜少感受过兄弟并肩作战,而在他与士兵们渐渐磨合中,他也是动了真感情的。
可惜战场上刀枪无眼,他还是没能让他们都看到京城的明天。
张志的遗物很简单,只有一方绣着兰花的帕子。这是他的小青梅在他出征前给他的,说是若他这次能回来,就拿着这方帕子上门娶她,她便嫁了。
张志都舍不得弄脏这个帕子,一直放在怀里,到了死都握着帕子,却没想到他没能回来。
顾言的喉间哽了哽,有些沙哑道:“宛宛,我们回屋吧。”
这些遗物,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留下的,只因皇权无谓的斗争而亡,正是如此,他才会应下南阳王的提议,不愿再引动战争。
虽是顾言不说,谢诗宛也能感同身受,她握紧了几分顾言的手掌,柔声说道:“阿言,等一切都安定之后,我们去为他们烧些纸钱吧。”
逝者已矣,他们能做的,就只有将他们的家人安顿好,再去烧些纸钱。
顾言长吁一口气,将胸/腔中的郁气一舒,垂眸看向阿宛:“好,等京城大权落下,我们一起去看看他们。”
明日,进了京城,将会入到权力相斗的中心,而他,想还给世间一个太平,让黎民百姓不要再因这些而为之受苦,家人离散。
第95章 男色 惑人
南阳王与顾言的马车一入京城, 两旁便是京城手握权重最大的两大家族,谢凌站在左侧,手背在后, 眉目清朗,唇边噙着一抹淡笑, 而在他身后则是谢家之人护送顾将军顺利进京。
另一边则是范家,不过为首的是范泽, 一身温润的白衣,挺直身子等待着马车进来。虽说现如今范家是范逸作为家主, 按范逸先前的手段,一般是容不得范泽的, 但不知为何, 范逸与范泽夜谈至天亮后, 范泽最后还是留下来了。
世人不敢妄加揣测, 只听闻两兄弟出来时,两人都红着眼眶, 范逸的脸侧留着巴掌大的红痕, 范泽的衣领也有被揪起的痕迹。
连城乱,范逸急马出京,范家便先交由范泽掌管。此刻两班人马挟道相送,根本无人敢从中捣乱。
而马车最前方, 南阳王穿着朱紫色长袍,骑在马上,与他并肩的则是赫赫有名的顾将军, 劲臂宽肩,墨发飞扬,雄姿英发。
范逸和刘简所在的马车紧随其后, 几乎几个家主都在这条车队上了。
顾言重甲在身,玄剑佩戴在身侧,冷冽的气质透过身上的寒甲渗出来,让人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他侧目对谢凌的视线对上,谢凌的神情依旧从容,可他眼底显出的一丝担忧还是透出他对妹妹的担心。
阿宛从小都被呵护得好好的,虽然爱玩,但还出来没出过京城,离开他身边这么久,他总是不放心。
顾言向着谢凌默默地点了点头,让他放心,他可舍不得宛宛受一点伤。
或许是想到小姑娘的时候,顾言眸中的寒霜去了许多,温柔从眉梢晕开。
谢凌旁边的不少女子见之都春心萌动,她们没想到原来这个传说中武功过人的将军温柔起来是这副模样。
全京城的人几乎都闻声出来了,女子倚在阁楼上,抹着香粉,挥着帕子,希望能博得顾将军回眸。而男儿郎见之心潮澎湃,暗下心愿,希望自己以后也能像顾将军一般建功立业。
没有人记得,现在坐在高马上手握重权,面容刚毅的男子曾经不过是世人皆笑的一个护卫,唯有一些记性好的说书人在讲顾将军和云安郡主的故事时,才会提起之前的事。
皇宫内。
“噼啪!”
玉杯在地上摔得粉碎,臃肿的脸上狰狞地笑着:“好一个顾言,好一个谢家,又好一个朕的好儿子,竟将朕牢牢制住。”
“皇上莫要气着了。”李贵妃抬起玉手,胆战心惊地顺着皇上的背。
皇帝无暇顾着爱妃,他想及过去,便是悔恨不已,谁能想当初一个无名护卫如今却能拿着军权胁迫于他呢。
更气的是,皇帝送去的美人都被一并退回,不是明摆着不领情吗?
皇帝气闷,咬牙切齿道:“当初便不该把半块虎符交于他手中。”
“是,是。”李贵妃顺承地应道,可她媚眼一转,心底却并非这么想的。
这个老皇帝真是糊涂了,那时不交出半块虎符,恐怕现在的位子早就被翼王取而代之了 ,哪还有今日在龙椅上摔杯的机会?
李贵妃的指尖点在红唇上,细细思索。
这个顾将军嘛,听闻长得不赖,如今也只有一个夫人,连妾室都没有。她起码也是得了老皇上十几年恩宠,独霸后宫的贵妃,她得为自己找个出路,而这个顾言前身不过是一个护卫,在她看来,还是个毛头小子,倒是便宜他了。
想当初,她慵懒地坐在上方,万千侍女都在伺候着她,连着皇后都要看她的眼色,若非她先前受了冻伤,再难生育,这南阳王又岂会有机会,而她又怎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皇后呢?”皇上突然想到许久未见皇后的身影了。
李贵妃神色微变,犹豫了一会,才说道:“皇后如今正在云天寺为社稷祈福。”
“啊?她到这个关头竟躲到那去了,哪还有一国之母的样子?”年老的皇帝眼中透出浓浓的不满,将心中的郁气洒在皇后身上。
他已经很久没有理会这个陪伴他多年的妻子了,自从太子软弱不争气后,他对皇后也是越来越失望。
李贵妃无言,她也许久没有见过皇后了,上一回见,只看到她戴了一顶尼姑帽,从前的那些执念也去了许多,眼底充满了许多超脱的平静。
到了这般境地,她也没有精力再针对这个可怜的女人。
“南阳王和顾将军觐见。”小太监刺耳的叫声穿过腐旧的门而来,刺得皇上头疼,却又不得不应道:“让他们进来吧。”
李贵妃不好旁听政事,也隐退到帘后,透过碎珠悄悄看着进来二人。
大门被推开,外头的阳光争先恐后地进来,才驱散了一些阴冷。
许久许久未见艳阳的龙椅才重新洒上金光。
在门前,南阳王慢下半步,伸手引道:“顾将军先请。”
顾言意味不明地瞧了南阳王一眼,不愧是能在斗争中剩下的,倒不是皇帝儿子中才能最佳,却是最能屈能伸的,也有着超乎常人的耐性。
两人进殿,南阳王先一步跪下,说道:“父皇,儿臣有罪。”
“哦?”皇上没有想到他这个儿子第一句话便是认罪,郁愤之余还有些惊讶。
“连城一战,儿臣私自动了城兵,儿臣忧心父皇安危,又私自决定与顾将军一路回京,儿臣有罪,请父皇惩罚。”
南阳王说的诚恳,他的年岁也至强仕之年,却能屈膝,伏低认罪,这倒是给了皇帝几分台阶下。
南阳王如今有顾言相助,若是硬着来,完全可以直接逼宫,自己坐上那个位子,可他却选择退一步,让自己和皇帝的面上都好看些。
皇上面容稍霁,这个儿子一向不起眼,是淑妃的儿子,继承了他娘亲顺柔的眉眼,看上去有些懦弱,他却没料到这个儿子最后会是最大的赢家。
不过既然儿子都给了当爹的面子,他自然也不好撕破脸,摆了摆手说道:“你也是有孝心的孩子,朕恕你无罪。”
南阳王刚起身,顾言紧接着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两块兵符,铁甲轰然触地发出些摩擦声。
“皇上,此次幸不辱皇命,将翼王斩杀于芜城,叛军收归于皇军,臣无意于这些兵符,向陛下呈上。望陛下念及臣此次立功,允解印去归。”顾言手上还多了一份折子,此次来便是将兵符归还,辞官归家。
“什么?”皇帝不可置信地拍了一下龙椅,连带着脸上的肉都在震动。南阳王也颇感惊愕地后退半步。
“这些兵符于臣而言,不过是攮外安内的助力,并非贪念,故此归还于皇室。”顾言的声音沉稳,如巨石沉落池塘,落者无心,却溅起周遭大片水花。
“你……你真的要将兵符上交给朕吗?”皇帝的声音颤抖,掩盖不住其中的狂喜。要是顾言没了兵符,那他便再无威胁可言,甚至……可以除了他。
“嗯,臣心意已决。”顾言并不犹豫,黑眸中平静无比,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上交之后会处于的险境。
“好,好。”皇帝再也抑制不住脸上的兴奋,没想到兜兜转转,他还是能坐稳这个位子。
可在狂喜之余,又莫名生出些怀疑,顾言真的就这么交上来了?莫不是他还有其他打算?
顾言平静地看向龙椅上坐着的男人,他的眼睛已被权势所侵蚀,满目都是贪/欲,说道:“皇上,臣还有事,便先退下了。”
“好,你先下去吧。”皇上眼中的狂喜还未褪去,想不及太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