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宁汝姗身边的宁岁岁当夜起了烧,宁汝姗在睡梦中立刻睁开眼。
她就是怕宁宁白日受了惊吓,晚上会病,这才把人抱回自己的屋子休息的。
白起站在门口,低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宁汝姗拧着帕子擦着她的脸,用水给她退烧,闻言,摇了摇头:“没事,你去睡吧。”
白起看着屏风后那道隐隐约约的身影。
她全身心地投入在宁岁岁身上,似乎自她身边来了岁岁,她的眼中只有岁岁一人。
甚至今日再一看看到容祈,她的目光也冷静极了,就像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原来她不再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冷漠。
白起张了张嘴,可到底没说出口,只是低声说道:“我在外面,有事叫我。”
院中,王锵大半夜被叫起来,站在角落里慌张打转,见了白起便急忙问道:“没事吧。”
白起点头,沉默地坐在外面的藤椅上。
“你知道容祈来了吗?”他问。
王锵点头,随后一惊:“见面了?”
“嗯。”
王锵愣了好一会儿,信誓旦旦地保证着:“我不会让他进榷场的。”
白起却不以为然。
这些年,他和金均两州打过无次数交道,每一次都能在背后看到容祈的影子。
现在的容祈已经不是当年的毅勇侯世子容祈了。
三年时间,这位跌落血泥的天子骄子再一次以一鸣惊人的态度震撼着燕魏朝堂。
第45章 混乱
金州一个月时间连着没了知州和刺史, 一个老乌龟通判也被人剥壳送去黄泉了,上上下下不少官员落马,当然也有不少人应着乱局崭露头角, 但总得来说, 金州的一切如今已经落在容祈身上。
蒋家搜出将近一百本的账本, 全是这些年蒋方逊为曹忠在金州做的事情。
开采石矿、倒卖粮草、克扣军饷,甚至连着御寒的冬衣和搭房的木材都能压着一半不给士兵,其余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闻之令人色变。
十个账房先生日夜不休,算了整整五天, 才把所有账目都理得清清楚楚, 干干净净。
容祈接管了整个金州当日, 便忙得脚不沾地,那日的意外相见被他压在心底,成了一道不敢回看的事。
他每日卯时起床, 子时才睡下,官驿里人来人往, 络绎不绝, 每个人都带着挤压了数月的政务匆忙而来又马不停蹄地离去。
容祈坐在书房内就像案桌上燃烧不停的烛火, 直把冬青有事看得心惊胆战。
“小程大夫。”
天还未亮,冬青就看到陈星卿来送药。
容祈虽然身上的毒早已被拔除,眼睛和腿也都恢复了,但多年沉珂,还是让他的身体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害,这几年老程大夫为了调理他的身体一直殚精竭虑。
这次去金州归期不定, 程来杏不放心,就让程星卿陪同去了金州。
“那个七窍玲珑钉是不是发作了。” 程星卿把药碗递到冬青手中,皱眉问道。
冬青没说话。
程星卿叹气:“那钉子格外阴毒, 每发动一次都会损害身体一次,次数多了,便是以后义父找出拔钉子的方法也无济于事了。”
冬青紧跟着叹气,只是含糊应了下来:“我会劝着世子的。”
程星卿也不多言,很快就会了自己的屋子。
直到今日,安定军中卫郎送来崭新的账本:“蒋方逊的账本都已经查清了,所有账目都在这里,邹府自书房燃起被烧得一干二净,邹夫人也在着火前被人一剑穿心,没有留下东西。”
中卫郎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这几日也忙得脚步虚浮,神情恍惚。
冬青送他出来的时候,他忍不住开口说道:“老大,你能劝世子休息一下吗,这样下去,我们兄弟可都要累死了。”
冬青慈爱地摸了摸他脑袋,努努嘴:“你去。”
中卫郎顿时苦下脸来,嘴里嘟囔着:“我哪里敢,我可不敢,你现在跟我说世子吃人我都信。”
容祈对着窗外细碎的动静充耳不闻,账本翻到一处粮草转移地点时,看到几个字眼愣在原处。
“袁令。”
还没走远的中卫郎哎了一声,脚步一转,立马扭身回去了。
“怎么和榷场扯上关系了。”容祈揉了揉额头,指着其中一处地方问道,“榷场来往皆从红楼过,自来又都是中立位置,这么一大批粮草来来回回不应该没有惊动暗哨。”
“榷场因之前金州围困后全城封闭,虽然在一年解封后,但我们和所有暗哨都失去联系了。”袁令抱拳,冷静说道,“两年来,我们也一直想要再次入内,但榷场如今出入格外严苛,出入都需要带着画像的令牌,我们的人数次无功而返。”
“你是怀疑大魏那边控制了榷场?”容祈突然想起几次三番见到的白起,皱眉问道。
“属下倒是怀疑,两国的暗桩都被红楼主人拔走了。”袁令思索片刻后说道,“我们之前也曾和大魏的奸细在码头碰面,甚至发生过几次不必要的争端。”
“属下怀疑,榷场主人恐生事端。”
他沉声说道。
—— ——
远在千里之外的宴清看着手中的密信,眉心闪过狠厉之色。
“好,好啊。”他恨恨地把手中的密信人在地上,“曹忠当真是没有王法了。”
户部尚书李弥捡起那份信,看了一眼,紧跟着红了眼睛:“邹兄,邹兄……千秋。”
余下几人看着那份信,屋内瞬间陷入沉默。
“幸好还有一个遗孤在。”侍御史郑中哆嗦着说着。
宴清转着手中的扳指,冷笑一声:“不是说我们‘狂妄凶悖,鼓众劫持’,那我们就让曹忠看看什么是舆论的压力。”
“他不仁我不义。”他厉声说道,“明日让御史台上折子,把这件事全都推到蒋方逊身上。”
“这,为何不直接剑指曹忠。”
宴清微微一笑,眼底却是冰冷一片:“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我要的是在官家心中钉下一个永远也拔不出的钉子。”
给事中勾龙渊眉心一扬,赞叹道:“宴相大智。”
一个可以随意让手下杀死朝中三品大臣的丞相,可比自己亲自安排杀死三品大臣的丞相还要来得惊骇。
“不知大魏那边派人空降到金州的是谁。”有人另起话头,担忧说着,“有一个战神白起虎视眈眈已经格外令人心惊胆战了。”
“我听说魏帝这些年一直在国内提高粮税,找人开山找矿。”
“不会是打算……”
屋内议论片刻后又陷入沉默。
宴清闭眼,沉思片刻:“不急,魏行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当年杀了太子魏莱登基,这些人又开始打压老臣,已经激起民怨,我倒是怀疑他是觉得白起拥兵自重了。”
大魏若是内乱,对他的计划是百利而无一害。
—— ——
“又是哪里的奸细。”王锵带着狰狞的鬼王面具,看着地下的几个麻袋,不悦说道。
“大魏的。”穿着大红色衣服的红楼仆人跪伏在右侧的地板上,谦卑说着。
王锵皱眉:“怎么混进来的?”
之前为了掩护纣开死在榷场的事情,借着金州被围困一事,断了里外的联系,顺手把两国红楼内的暗桩全都拔了,免生事端。
红楼仆人低声说道:“应该是跟着商船进来,趁着码头卸货时溜进来的,但如今巡逻队早已在码头加强防备,所以很快就发现了。”
王锵冷眼看着一动不动的麻袋,冷冷说道:“处理干净。”
“是。”
“码头加强防备,容祈来了金州,名义上是为了金州塌方和文武相斗的事情,可这么多年来,两国入侵榷场奸细从未停止动作。”
他摸着腰间歪歪扭扭的剑穗,皱眉,心中思虑无数。
“前先年的那些事都抹干净了吗?”他问。
“干净了,人谁来也查不出一点端倪。”红衣仆人信誓旦旦保证着。
“这几日收紧榷场往来生意。”王锵沉思片刻后说道,“巡逻队便四班倒,务必保证榷场安全,任何可疑之人直接带走。”
他说着话,突然听到脚步啪嗒啪嗒的声音,侧耳听了一下,对着属下挥了挥手,身上冷冽的气息一扫而空。
红衣人立马站了起来,动作麻利地一手领着一个麻袋,直接把东西让在屏风后的暗道里,最后再出来时便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仆人,悄无声息地站在门边。
很快,大门口露出一张嫩生生的小白脸,
宁岁岁看着首座上带着鬼面的王锵一点也不害怕,反正咧嘴一笑,甜甜黏黏地喊了一句:“王叔叔。”
王锵对着她招招手,柔声说道:“身子好了吗?今日怎么不去找你白叔叔了。”
口气颇为捏酸吃醋。
宁岁岁趴在门候,露出的那双大眼睛扑闪着,笑得越发可爱乖巧:“小乖乖好了啊,特别想王叔叔,所以来看王叔叔了。”
她大眼睛提溜转了一圈,见厅中无人,立马准备爬进来。
门口台阶太高,她从小迈不上,所以爬得熟门熟路。
一直静默在一侧的红衣仆人,立马伸手把人抱了起来,低声说道:“得罪了。”
岁岁小手搭在他的胳膊上,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回道:“谢谢红衣叔叔。”
“不敢。”
他把人抱进厅中左侧特地铺就的波斯长绒琉璃花色的毛毯上,这才退下。
宁岁岁一踏上那条熟悉的毛毯就朝着王锵飞奔而去。
“慢点,别摔了。”王锵见她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不由提醒着。
“不会摔的,小乖乖已经是大人了。”三岁的宁岁岁站在他面前,得意地说着,“王叔叔也太……妈妈了。”
宁岁岁年纪小,虽然整日趴在酒楼二楼听人聊天吹牛,但总是只记得住一半的话。
婆婆妈妈直接记成了妈妈。
王锵无语地看着她:“小乖乖你整日都在听什么,我就说要早点读书,混在酒楼里都学了什么,读书识字可是最重要的,我早就跟夫人说要请先生了,白起这厮还狡辩阻拦,依我看……”
宁岁岁嘟着嘴,非常自来熟地伸开手,等着王锵把她抱上那个大位置,一边嫌弃说着:“王叔叔真的很妈妈啊。”
王锵无语纠正着:“是婆婆妈妈!”
“嘻嘻,王叔叔真婆婆妈妈,啊,这个剑穗真好看,是谁做的啊。”宁岁岁转移话题,摸着他放在一侧的剑穗,得意说着。
“是是,岁岁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
王锵把人抱上椅子时奉承着,顺势对着门口的红衣人使了个眼色,红衣人悄然退下。
宁岁岁得意地晃来晃去:“明年王叔叔生日,我就给王叔叔……再打个剑穗。”
她故作聪明地偷懒。
王锵只是看着她温柔地笑着。
没多久,一队香鬓酥腰的云衫少女端着各色甜点茶水婀娜走了进来。
“云姐姐,绿姐姐,红姐姐……”宁岁岁晃着小腿,乖乖打着招呼问好。
“小乖乖几日不见越发可爱了。”领头的绿衣女子在一侧的茶几上摆上糕点和零嘴,最后递上一盏奶茶。
宁岁岁自己接过去,喝了一口:“好好喝。”
“你怎么大早上就来了,身子刚好,怎么不多睡一会。”王锵捏着她头上的小包子,又开始唠叨。
宁岁岁把奶茶喝了干净,这才脆生生说道:“娘那边有人喝醉打起来了,所以就让我来红楼玩了。”
她一向话多且密,带着一点天真,吧嗒吧嗒地讲着:“那个人好像是大魏人呢?叽里咕噜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王锵下意识皱了皱眉:“那些护卫呢?”
“拦着啊,所以打起来了。”宁岁岁说着说着,嘴里的糕点也不香了,托着下巴,小脸皱起,“那三个人好凶啊,还带着长长黑黑的大剑剑,娘会不会受伤啊。”
“白起呢?”王锵惊疑问道。
宁岁岁握着一块梅花糕,不高兴说道:“昨天大晚上走了,小剑剑都没给我。”
“走了?”王锵沉思片刻,皱了皱眉。
昨日白起走,今日就有大魏人来闹事。
当真是巧合。
虽然目前情况和之前并无区别,但他总觉得情形莫名紧张起来。
金州内外虚空,容祈又千里迢迢远赴金州的时刻,襄阳城据说要空降一位主帅,如今看来大魏内外也是不得安生。
宁汝姗的酒楼一直在红楼庇护下安然无恙,这些年除了早已死了的纣开,还不曾有人闹过事。
王锵摸着她的脑袋,掏出一块帕子,安慰道:“不会有事的,要不随我去看看。”
宁岁岁眼睛一亮,立马啪地一下抱着他的胳膊,喜笑颜开地奉承道:“王叔叔天下第一好了。”
酒肆内,宁汝姗皱眉看着面前闹事的醉汉,细眉蹙起。
那三个醉汉先是挑刺酒的味道不对,又是嫌弃今日的小菜不对劲,接着就趁着醉意骂了起来,还把酒博士推伤了,这才惊动了后院的宁汝姗。
“哟哟哟,这位小娘子哪里人啊,做生意可不讲究,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为首那人眯着眼打量着面前的宁汝姗,笑眯眯地说着,目光下流邪佞。
“就是,小娘子生意不好做,完全可以跟哥哥走啊。”最右侧形容瘦小的醉汉色眯眯地打量着宁汝姗的脸,形容猥琐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