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已经明争暗斗多年,可谁也没有得到过那个传说中的东西。
韩相走后,韩家的势力大都被瓦解,剩下的全都归于沉寂。
那股势力曾在正乾十八年。也就是他一力主张第三次北伐的时候短暂归附于他,但随着博望事件后又沉默下来,这些年又慢慢出现在容祈府中。
人人都以为安定军是容家的,却不知安定军的前身是韩诤一手建立的,后来随着一系列的变革被容家收容。
这么多年来,他隐约摸到一点韩相的计划,可管中窥豹,不知全貌。
那个计划比自己想的还要大,还要远,他原先以为只是牵涉到安定军,便一直韬光养晦,可这三年来,他开始一步步接近大燕中心,便发现这个计划也许比自己想象的各位复杂。
他从来都不只一样东西。
若韩相真的保存了这么一大笔东西,必定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和一个安全的地方。
安定军在他手中,按其他的东西肯定就在其他人手中。
“去查张大夫为何会如何狼狈出现在金州。”他突然低声说道。
当年张春离开临安,他曾让冬青查过他的去处。
冬青说是朝着南边走了。
他记得正乾二十四年秋,宁汝姗走的前半个月,张春也曾消失过一段时间,直到二十五年春,也就是上容府给他治病时才回来。
若不是程来杏意外提起,谁也不知道张春也曾受过韩铮恩惠,更别说就张春这样狂傲自大,目下无尘的性子,大部分就算知道他受过恩惠,大概也不会报恩。
可,张春是这样的人吗?
不,他不是。
不然也不会压着性子,隐姓埋名到宁府照顾梅夫人和宁汝姗十五年,不然也不会为了给宁汝姗报仇,给他下了七窍玲珑钉。
他看似放纵,不顾道德约束,礼法控制,其实骨子里最是江湖义气,重情重义。
若是这样的人,至今还在保护一个秘密似乎也顺理成章。
只是到底是什么?
—— ——
客房内,张春洗漱干净,喝一杯热茶,这才舒服地长叹一口气。
宁汝姗安顿好宁岁岁这才掀帘从内屋出来。
“张叔怎么在金州?”她为他倒了一杯水,笑问道。
“我当年匆匆忙忙回了临安,不曾想和你错过了,后来医好容祈的眼睛就到处走走,走着走着就来到金州了。”张春笑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玉来,塞到宁汝姗手中。
“我新寻的玉,你看看这成色。”他得意说着,随后一拍脑袋,“对了,我还有个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
“一个棋谱。”他沉声说着,“我当年就是被困襄阳这才回临安迟了。”
宁汝姗捏着玉的手缓缓收紧。
“宁翌海把一个棋谱交给我,说是给你的。”他在自己乱七八糟的包裹里摸了摸,最后掏出一本皱巴巴的书,“诺。”
她小心接过那本棋谱,抚干净上面的折痕,打开第一页,上面另附了一张纸,被规整得整整齐齐,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一句诗——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
“咦,这不是你娘当年在梅园念的一句诗吗?”
张春眼尖,不解说着:“正乾元年,当今官家那个死老狗被困海上,韩相联同几位将军把人救出来,你娘一时醉酒念出来的,从不曾流传过呢?”
“他写你做什么?”
宁汝姗看着书皮上端正雅致的字,眼底泛出一丝潮意:“不是给我的,是给我娘的。”
张春一愣。
“我娘才爱下棋。”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不敢回想正乾二十四年的所有事情,甚至是二十五年春日的事情,她不曾经历过离别,却一夕之间被迫面对分崩离析的现实。
她喊了十五年的宁翌海,不是她亲爹。
一直对她不加颜色的娘却用自己的性命给她谋取一条生路。
多年来一直在世人口中,色彩悲壮的相爷是她亲爹。
前十五年的生命中所有的一切都是虚构的荒芜,甚至在真相被迫剥落时,逼得她不得不远走他乡,可今日看到这句诗,似乎所有的一切才恍然发觉真得都过去了。
“你,哭了啊?”张春半张脸趴在桌子上,从下而上看着她,眉毛皱起,担忧问道。
“没呢。”宁汝姗眼眶泛红,却没有落泪,只是笑着说,“只是觉得真快,都三年了。”
张春也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胸口闷闷的。
“过去了过去了。”他喝了一口水,嘟囔着,“都会好的。”
“张叔每三年就出一趟远门,若是算上正乾二十四年到现在也该出门回来了,之前去了襄阳,今年怎么在金州。”
宁汝姗的声音随意响起。
“张叔怎么总是在边境徘徊。”
张春噗的一声喷出一口水来。
他悄咪咪地抬眸去看宁汝姗,就见她笑脸盈盈地看着自己。
“一身烟火味,如此狼狈,想必旅途艰难。”她慢条斯理地问着,温温柔柔。
张春垂眸,随口打发着:“就随便逛逛,结果碰上匪徒了,哎,我就是出去玩了,哪有什么事情。”
“张叔不愿说也没事,只是希望张叔能保护好自己。”宁汝姗笑着说,“怀璧其罪,榷场就是因为关联韩相才出事的。”
张春神色僵硬。
宁汝姗神色凝重:“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榷场会这样?”
“人人都说榷场里的早已是死人,早死晚死毫无区别,可他们不是啊。”
“他们是三万多活生生的人。”
张春不笑的时候,日光落在他脸上,让他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刻繁杂,不可亲近,甚至有些毒辣。
“你从榷场来是吗?”
夏日的光落在屋内荡开金色的尘絮,屋内安静地只有浅淡规律的呼吸声。
“若不是容祈把我和岁岁从榷场救出来,我和岁岁早已葬身火海。”
“当我现在往回看以前的事情,很多事情都开始有迹可循。”
“我娘为何每年冬天都要大病一场。”
“我娘和我爹总是奇奇怪怪的。”
“明明你平日里连动都懒得动,为何你三年就要出一趟远门。”
“若你当年是去榷场在中途去往襄阳,时间上才说得过去被困住。”
“我一直浑浑噩噩的过着日子,只希望求个平安。”宁汝姗苦笑,“可我现在发现,这件事情不在我手中解决,以后便要落在岁岁头上。”
张春盯着内屋的那道帘子,床上隐隐约约冒出一个小包。
“她还这么小,我娘当年就是不愿意把事情落在我头上,这才一直活到现在,我以前不明白,现在有了岁岁,我才知道,若是我,我也会这样。”
“我不想再退了。”
宁汝姗长叹一口气,命运总是出奇得相似。
“王锵竟不说你就在榷场?”张春突然咬牙切齿地说着,“亏我还如此信任他。”
“你知道王锵?”
“自然知道,那只小兔子。”张春冷哼一声。
“我不是不愿和你说,说我不知道如何说,因为我知道的也很少,当年韩相布下春晓之约,一共安置了五个人,我和王锵为一,我与他以面具为盟约。”
张春抹了一把脸,犹豫片刻这才低声说道。
“起先一直都很正常,大家都等着一个时机。”
“春晓之约是韩相早有预谋的事情,只可惜到最后没有时间了,这才在临死前匆忙分给五人,人人都只要守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等待那声鸟啼时,就是我们出现的时候。”
“但直到泗州关闭,我们才知道,竟然有人叛变。”
“三个榷场各有各的作用,如今金州覆灭,泗州关闭和西和州早已复杂,但我至今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搅弄风云。”
宁汝姗瞪大眼睛。
“不过没关系,我一定会找出来的。”
张春咬牙切齿地说着。
“那你去榷场是为了确定你的东西还在吗?”宁汝姗低声问道。
“嗯,在的。”张春冷笑一声,“一群废物怎么能找到韩诤的东西。”
“只是银钱不见了。”他皱眉,奇怪说着,“奇怪,那么一大笔钱去哪了?”
“钱?”
“榷场就是为了金钱流通才设立的。”张春解释,“大概在六百万白银左右,这么大一笔钱,可我没在红楼找到太多钱,难道被纣行搬走了。”
宁汝姗沉默片刻:“是不是在我这。”
张春惊讶。
“王锵每年在岁岁生日时都会送了整整三十箱的礼物,里面除了金银珠宝就是白银,之后招摇过市,恨不得昭告天下,然后在第二日就用岁岁的名字在金州来往银号存钱,三年时间,岁岁账上的钱银已有六百万之多。”
“我一直不愿收,但王锵难得态度坚定。一直跟我说是有大用处的。”
“我原先以为是怕两国交战,这才提前备下。”
“现在看来,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了?”
情况峰回路转,惊得张春瞪大眼睛,一脸震惊。
“嗯?”他眉毛皱起似蜈蚣,瞪着那个在床上翻滚的小孩。
原来他刚才抱着六百万白银走了一路。
那他之前刀里来,雨里滚的罪不是白受了。
第50章 煮面
张春拎着还没睡醒的宁岁岁, 眉头紧皱:“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有钱。”
宁岁岁打着哈欠,抱着小手臂,认真说道:“岁岁没钱。”
“怎么会没钱, 你不是最有钱吗?”张春把她搂在怀里, 笑眯眯哄道, “带爷爷我去看看。”
“岁岁没钱!”宁岁岁苦恼地皱眉,揪着腰间扁扁的荷包,也跟着扁了扁嘴。
“天色也不早了,我请张叔去外面吃饭吧。”宁汝姗把宁岁岁解救出来, 笑说着。
天虽然还未完全黑下, 但驿站已经华灯初上, 灯笼烛火挂满全部走廊角落,护卫每隔一炷香就要在院门口经过。
金州常年经受战乱,一直依靠着榷场才能发展起来, 但一直都是不温不火,不死不活的样子。
如今榷场被毁, 纣行的十万大军又大摇大摆地在汉水横行, 金州和均州的军防在蒋方逊手中一直没有任何发展。
容祈只能漠视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横行霸道, 幸好金州事多,冬青重伤不能协助左右,这些繁杂的事悉数又回到他手中,这才阻了他对大魏的厌恶。
官方如何不论,民间百姓素来坚强,恢复生机也比寻常地方要快, 榷场之事发生半月后,金州大街又开始热闹起来。
“算了,今日我也累了。”张春拒绝了这个建议, 挥挥手,“明日我带岁岁去吃饭,今日我先休息,早上那群小伙子连椅子都不知道给我送一下,就知道围着那个半死人。”
他坏脾气地抱怨着。
“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兄弟受伤自然顾不上,张叔别气了,我等会做个糕点给您端过来。”宁汝姗软声安慰着。
张春摆着的臭脸这才缓和下来,嘟囔着:“还是我家丫头贴心。”
“岁岁也想吃荷花糕。”宁岁岁咽了咽口水,踊跃说着。
“张叔不如先去休息一下,我等会再让人送个锅子来。”宁汝姗贴心说着。
“不睡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还怎么睡得着。”张春眼睛落在岁岁身上,亮晶晶的。
宁岁岁捏着手指,扭头不去理他。
“害,怎么还有脾气。”张春吃惊,“我以前怎么逗你,你都不会生气的,怎么不像你。”
宁岁岁搭着宁汝姗的手臂,严肃皱眉。
“胡说,岁岁最像娘亲了。”
“我是我,岁岁是岁岁,怎么会一样呢。”宁汝姗安抚着拍了拍宁岁岁的背,“张叔先歇一会吧。”
张春闹了一天也是累了,打了个哈欠,摆摆手。
宁岁岁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说道:“我可以去找坏叔叔玩吗?”
“岁岁很喜欢他嘛?”宁汝姗站在十字路口,低声问道。
“不知道耶,但岁岁对他很好奇。”她年纪小,但说话已经很有自己的想法,“他看娘的眼光都不一样,跟王叔叔不一样,跟白叔叔也不一样,是独一无二的。”
“岁岁就是很想靠近他,跟他说话。”她大人模样地长叹一口气,“虽然他吓过岁岁,还把岁岁这样挑起来,还不理岁岁,还总说奇奇怪怪的话。”
“但岁岁就是很想和他一起玩啊。”宁岁岁哀怨地皱着眉,捏着手指,“他救过岁岁,岁岁就不和他计较了,如果他把那把大/枪/枪给岁岁玩,岁岁就决定喜欢他了。”
宁汝姗看着面前天真的女孩,似乎透过这种稚嫩的脸看到更远的人,
这就是血缘的羁绊吗?
哪怕岁岁在此之前并未见过容祈,但还是对他表现出强烈的兴趣。
要知道,当年白起和王锵可是连哄带骗,送吃的送玩的,才能和岁岁有现在亲密的关系。
“岁岁可以找他玩吗?”宁岁岁歪着头问道。
“可世子现在可能很忙。”宁汝姗无奈解释着。
冬青还在昏迷,蒋方逊身亡,蒋家人消失不见,每一件都是蓄势待发的急事。
“哦。”宁岁岁失落地嗷了一声,随后又体贴说着,“那等世子叔叔不忙了,再去找他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