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事务都要带回府?”他犹豫问着,“官家宣了御医,至今没有消息。”
容祈冷笑一声,把帕子扔在一侧:“这些事务政事堂都还没决断,我们这里如何下不来的,宴清留着我陪他做了两日冷板凳了,他和阿姐吵架了,耽误我的时间做什么。”
冬青摸摸鼻子。
老实说,自家世子的情况可比宴郎君严重多了。
“至于官家。”容祈沉默片刻,“要是真有事,宴清一定会让人送出消息的,不急。”
冬青一向极有眼色,见状,立马低眉顺眼地问着:“那现在回府?”
“嗯。”
宁汝姗坐在庭院中收拾着明日去相国寺的东西。
正好这月还在西湖香市中,她便打算借着这样名头去相国寺小住几日。
“岁岁不能去吗?”
“岁岁也想去!”
“娘为什么不带岁岁去?”
“岁岁一个人也害怕。”
“娘要去多久啊,岁岁会很想娘的。”
宁岁岁抱着娇娇围着她打转,小脸皱起,大眼睛水汪汪的,委屈极了。
“好啦,娘是去相国寺祈福,我明日把你送到宴府,你可以和长生一起玩。”宁汝姗安慰着。
“娘一个人去岁岁不认识的地方。”她担忧说着,“岁岁害怕。”
“就去两天很快就回来的,回来就给岁岁买那把小铁剑可以吗?”宁汝姗把人抱在石凳上,和她认真讲着条件。
“容叔叔的那个枪,岁岁也想要。”宁岁岁得寸进尺。
宁汝姗失笑,嫌弃说着:“你还没那把乌枪/枪/头重呢。”
“我看邹姐姐那边都有银色小/枪的。”宁岁岁不服输地说着,“我拿得动。”
“你竟然拿得动。”宁汝姗颇为惊讶。
慕卿院中的那小枪她见过,颇有分量。
“岁岁力气超级大的。”宁岁岁不服输地说着。
“慕卿院中的枪才八斤,按理岁岁可以拎得动。”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东西,“岁岁可以拎十斤左右的重物。”
“天生神力。”
宁汝姗惊讶抬头,只看到容祈还穿着紫红色官袍站在院门口,门口桃枝横丫,红糁铺地,夕阳粉桃相映红,而宫门下的人修身长立,若刀裁,眉如墨画,转盼多情。
夕阳最后一抹血红光芒落在他身上,让他身上宛若镀上一层柔和的光。
“世子。”她颇为惊讶。
“容叔叔。”宁岁岁顺着石凳滑下来,扑倒他腿上,甜甜地叫着。
“岁岁乖乖去宴府,我和你娘一起去相国寺。”容祈把人抱起来,“你若是在宴家乖乖的,三日后我我带你去武库挑武器好不好。”
宁岁岁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好啊!”
“世子怎么回来了。”宁汝姗问道,“不是说今日也不回府吗?”
“没事了,宴请自己的事情。”容祈让冬青把岁岁抱走,这才踏入院中,镇定自若地说着。
“你要去相国寺。”容祈转移话题问道。
“嗯,怕太明显了,打算借着香市的名义去看看宁夫人。”宁汝姗解释着。
容祈看着石桌上的包裹,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我陪你去吧。”
“袁令说您很忙,还是不打扰您了。”
“忙好了。”容祈咬重最后几个字,“都是宴清的事情。”
宁汝姗闻言,轻轻松了一口气,抿唇不好意思笑着:“这样啊,那太好了,其实若是我一个人去还有慌张。”
容祈只是看着她笑了笑,见了她偶尔露出的不设防的情态,心中便如春水一般柔软。
“明日几时。”他问。
“下午让袁令帮忙定了屋子,巳时之前到就好了。”宁汝姗笑了笑。
“定了一间?”容祈突然问道。
宁汝姗一愣。
容祈看着她不知为何,低笑一声,眉眼弯弯,意味不明。
“我明日早点让袁令再去……”
宁汝姗好一会才察觉出他脸上怪异的神情是为何,一张脸顿时通红,连着耳朵都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下红得似乎在滴血。
“别动。”
容祈突然朝着她伸出手来。
宁汝姗僵在原处。
他的手缓缓落在宁汝姗面前,最后搭在她肩头,温柔地拂去她肩头的桃花。
“有桃花。”他手指捏着一朵完整的桃花,声音似乎含着无边春意,在春风中酿成一壶沉醉微醺的酒酿,挺久了只觉得耳朵绵软发麻,好似醉意加重,两人手脚无力。
宁汝姗只是愣愣地看着那朵桃花,突然觉得心跳加快了一下。
“这花开得真好。”容祈低声说着,转而簪在她鬓间,低声说道,“借花献佛。”
那双手的距离,让宁汝姗只需微微侧手,就能感受到那双手上的暖意。
一枝两枝千万朵,暖桃花色春先开。
—— ——
“容祈走了?”黑暗中,政事堂长灯不息,宴清不可置信地听着自家侍卫的传话,差点没稳住了一向淡定的神色。
“嗯,之后三日都不回来了。”侍卫冷冰冰地问着。
“那枢密院的那么多事情怎么办?撂摊子不干了。”宴清颇为不忿地质问着。
“嗯。”侍卫想了片刻,硬着头皮说道,“倒是冬青说了一句容同知的话。”
“什么?”
“容同知说还请政事堂自己先寻好路子,不要整日拉着枢密院秉烛加班,枢密院才三位同知,熬不住的。”
宴清神色一僵。
“分明是他这么久还没完全把控住枢密院,任由曹忠在捣乱。”
侍卫低眉顺眼地不说话。
“他去哪了?”宴清气急问着。
“回府了。”侍卫低声说着,随后补充了一句,“听说容夫人约了明日去相国寺吃斋两日。”
“哼。”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有什么不明白,不由冷哼一声,随后又不经意问道,“府中可有什么消息?”
侍卫声音越发轻了,缓缓说道:“无。”
宴清咬牙。
“我都说我没去花柳巷了,不听我的就算了,你说的话她怎么也不听。”
侍卫倒是格外冷静地提醒着:“因为卑职是郎君的亲卫。”
“滚!”宴清愤愤说着,“去把今日收到的替补李将军的帖子都拿来。”
“是。”
屋内很快安静下来,是不是有上夜值的舍人送来新处理好的文书,另外两位一同夜值的同知也吃完了晚饭重新回来办事。
“听闻今日官家吐血了。”一个年轻一点的舍人闲暇时小声说着。
“噤声。”宴清冷冷斜了他一眼。
舍人被那双冰冷的眼神吓得一个哆嗦,连忙低头办事。
三更的敲锣声在耳边刚刚回荡着,只看到一个小黄门贴着墙角匆匆而来。
“官家让章御医今夜在外殿歇息。”
门口,小黄门躬身而立,深蓝色的布衫在黑暗中和夜色糅为一体,幽幽的,带着气音的声音在子时的深夜竟有些渗人。
“嗯。”
宴清盯着折子中的字,松了一口气,这才放下手中的折子,自喉咙内发出一声轻响,随后便剧烈咳嗽起来,在寂静的大堂中听着格外撕心裂肺。
屋内其余众人悬了一晚上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既然无事,宴同知不如先去休息。”右侧的中年男人恭敬劝着。
宴清脸颊泛出红意,唇色微白:“不了,张将军的人选马上就要定出来了,大魏陈兵颍州了。”
颍州和庐州一江之隔。
只需六个时辰的急行路。
那中年男人脸色大变。
宴清把手中的三本折子交给一侧的舍人,虽还喘着气,但声音却格外坚定。
“不可退!”
第67章 入院
西湖香市期间相国寺也对会外开放一部分, 宁汝姗和容祈来到相国寺山下时,才发现今日山脚下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连带着摊贩都多了不少。
“怎么这么热闹?”宁汝姗掀开帘子问道。
“听说今日来了一批西边来的胡血人杂技团, 定在相国寺山脚下表演, 这些都是来看热闹的。”坐在车辕上的冬青笑说着。
宁汝姗向外张望着,果然看到几个不少异域面孔的人。
“按理应该是天竺、灵隐、昭庆、净慈四大寺院跟热闹才是,怎么选在相国寺。”
相国寺是皇家寺庙,虽这次也对外开放, 但总归不如另外四个寺庙来得热闹。
“夫人有所不知。”冬青笑说着, “这杂技班子来得晚, 其余地方早就被占完了,相国寺名义上好歹挂着皇家二字,贵人云集, 不论如何也能赚个满盆。”
“你要看吗?”马车内,容祈见她目光一直落在外面, 看得目不转睛, 笑问着。
“不了, 还是先办正事吧。”宁汝姗恋恋不舍地放下车帘,认真说着。
容看着她,笑着弯了弯眉。
“你知道你现在像谁吗?”他问道。
宁汝姗不解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岁岁昨天晚上临睡前,捏着手嘴里说不吃糕点了,可眼睛却总是挪不开。”
宁汝姗先是微微一愣, 随后也不知冒出一点恼羞成怒之色,瞪了他一眼,扭头去看窗外, 不去看他。
“冬青,停车。”容祈出声。
冬青哎了一声,停下马车:“怎么了世子?”
“这里距离相国寺也不远了,我们走路过去。”容祈说道,“我看这里不少异国东西,我也许久没来了,不如一起去逛逛。”
宁汝姗扭头去看他。
“你没带岁岁来,送些东西回去,她也高兴。”他不紧不慢地继续诱哄着。
宁汝姗眨了眨眼,微微有些心动。
“官家初一十五都会让宫中女官去探望宁夫人,今日初一,你这么早上去万一和女官迎面碰上,怕是不好。”他抛出最后一个杀手锏。
宁汝姗微微睁大眼睛,不知不觉地点了点头。
等下了马车,冬青直接去相国寺等人,宁汝姗站在道路中央,置身于热闹喧嚣的大街上,这才察觉出临安的西湖香市确实热闹非常,完全可以媲美元宵中秋这样的大节日。
“今年风调雨顺,半月前刚刚靠岸的几艘大船送来许多宝石珊瑚,你要去看看吗?”
宁汝姗侧首打量了一下招幡,最后看在门口招揽生意的老板身上,好奇问道:“咦,现在相国寺脚下好多异域人啊,什么时候的事情。”
容祈靠近她,为她撑着伞,这才说道:“这几年的事情吧,这几年边境大都安稳,来往生意便越做越多了,甚至还有不少人远渡重洋来大燕的。”
相国寺山脚下的这条街借着相国寺的便利,相比较其他寺庙山脚,店铺东西反而比较贵重精致,用来售卖给路过的贵人。
两人走走停停,一路闲逛,宁汝姗给两个小孩买了不少新奇古怪的小玩具,这才收手。
“你不买吗?”容祈看着她额间冒出的热汗,低声问着。
宁汝姗目光自那些装修精致的店面上一扫而过,摇了摇头:“不用了,也不缺这些东西,我明明看张叔整日无所事事,可珠宝玉佩总是取之不尽,好生奇怪。”
容祈闻言,满脸惊讶:“你知道张春在江湖上有毒阎王的称号吗?”
身侧的宁汝姗比他还要震惊:“嗯?这是什么意思?”
“张春是百年来少见的医毒双修的天才,虽然他医术更胜一筹,但因为其性子的问题,反而是毒术闻名天下。但不论如何,这世上多得是沉珂多年,艰难求生的人,这些人都是重金求生,也有很多为了利益或世仇,倾尽家财,只为求他的毒。”
宁汝姗第一次听人说起张春的故事,震惊地看着容祈,似乎想要在他脸上求证着这些话的真实性。
在她心中,张春只是一个医术出众但脾气非常不好的小老头,虽然可能有些来历,但不曾想,他是这样亦正亦邪的人。
她眉尖不由蹙起:“你的意思是张叔杀过人。”
容祈摇头:“拿钱办事,钱货两清,在江湖上是正经买卖。”
他见宁汝姗神色凝重,替她接过手中的玩具,笑说着:“上去吧,快午时了。”
“可张叔是好人。”宁汝姗跟在他身侧,犹豫片刻后说道,“他对我很好。”
“嗯。”容祈踏上相国寺的台阶,“我并不是要你防备他,只是张春毕竟是一个江湖人,因着韩相的缘故才踏入朝堂,又因为性格的问题身上是非多,看物待人与我们……与我颇为不同。”
“你为何与我解释这个?”
“江湖事江湖了,讲的是义气买卖,可朝堂不是这样的,义气和正直虽是最为珍贵的东西,但却也是最吃亏的。”
容祈缓缓道来:“张春为人太过张扬自负,那日他听了我们的猜测,便去调查秋嬷嬷,我怕坏事。”
宁汝姗闻言,不由抿唇。
“我会去劝他的。”
容祈停在原处,低头注视着面前脖颈低垂的人,只能看到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