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 抓走阿桂的必定是高门大户。
他赤手空拳找上门,仅凭着布料当证据,人家未必会搭理他。
还是叫上官兵, 才有底气一些。
嘉宁城的城主身量稍胖, 见了谁都笑眯眯的,瞧起来脾气甚好。
方喻同如今是秀才身份, 见了城主大人不必跪。
眉眼清隽藏着焦灼不安,等着那城主大人巴睿明慢悠悠踱着步走过来。
方喻同说明来意之后,巴睿明虚点了点头,胖手一挥道:“来人!去勘察勘察现场, 不得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方喻同微微皱起眉,快声道,“大人,我阿姐是从姜府出来的, 或许姜府会有线索。”
巴睿明想了想, 摸着下巴道:“那便去姜府问询一番罢。”
倒是很好说话的样子。
跟着巴睿明到了姜府,方喻同趁机留意了姜府家丁的衣着。
很可惜, 这块布料似乎并非来自姜府。
线索一下断了,方喻同有些垂头丧气地离开姜府。
姜淑鹞一脸担忧地送他们到了姜府, 求那巴大人定要快些找回阿桂。
看她表情,不像是知情人。
离开姜府,方喻同的脸色更沉。
巴睿明拍着方喻同的肩膀宽慰道:“你这心情我理解, 可绑.架这事儿, 急也是急不来的,回家等消息吧,若绑匪图钱,肯定会让你准备赎金的。”
方喻同漆黑瞳眸幽幽, 压着嗓子发问:“若不是图钱呢?”
巴睿明一怔,摸着下巴望天。
方喻同字字铿锵地说道:“大人或许不知,我家一贫如洗,若有歹人绑走我阿姐,那只有一个目的。”
巴睿明回正视线看着他。
方喻同一字一顿,神色莫辨地说道:“贪图美色。”
“所以大人,我不能回家等,若等久了,我阿姐她就——”
他没再说下去。
不愿说,也不愿想。
巴睿明皱了皱眉,好像觉得这问题是很棘手,摸着下巴思索道:“你莫急,我已遣了人去现场勘查,若有了线索,会通知你的。”
作势,他就要撩起衣袍下摆要上马车。
可方喻同哪里肯让他走,连忙挡在他身前,颔首拱手,低声道:“大人,我这儿有抓走我阿姐的家丁衣裳上的一块布料,嘉宁城的富贵人家不算多,只要能去各家各户一一排查,定能找出是哪家抓了我阿姐!”
巴睿明微微睁大了眼睛看他。
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年轻秀才还真敢说?
且不说嘉宁城的富贵人家是多是少。
就说这费时费力又得罪人的事儿,谁愿意干?
这些富贵人家,要么是朝中有亲戚为官撑腰的,要么是商贾富贵年年给他孝敬不少银子的。
在巴睿明心里头,这些人自然比方喻同重要得多。
说实话,他能亲自出来见方喻同一面,同来姜家问询,都是看在方喻同乃院试第一,年纪轻轻的份上。
已经算是很给方喻同面子了。
方喻同眸子幽暗得仿佛望不到底,却又无比执拗地盯着巴睿明,似乎在等着他的答案。
巴睿明轻咳一声,和稀泥道:“这城中富贵人家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若为了你阿姐,闹得大家伙都不安宁,也容易激起民愤,咱们官府查案,讲究的还是一个证据。”
方喻同闷着不吭声,垂下的眸子里藏着无尽冷冽的寒意。
巴睿明又拍拍他的肩膀,“这天儿也热,瞧瞧你奔波得口干舌燥的,不如先回家等消息。放心,我手底下那些官兵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会查的。”
说罢,巴睿明也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胖手一挥道:“走!回府!”
方喻同望着他的背影,大抵明白了这位大人的意思。
很现实,也很势利。
意思就是陪他玩了这么久已经是很给脸了,接下来,就各回各家吧。
至于她阿姐的安危,对这位巴大人来说,和寻常老百姓没什么区别。
能管就管。
管不到的话,也没多大差。
这些年嘉宁城的治安反正也不怎么样,多一桩少一桩,也挡不着他发财升官的道儿。
仲夏五月,站在烈阳赤赤之下,如火烧油烹一般。
方喻同仿佛听到了自己心中细微的碎裂声。
一丝丝,一寸寸。
焦灼万分,又无可奈何。
现实总是一次又一次叫他认清现实的残酷。
叫他,肝肠寸断。
……
阿桂悠悠睁开眼,揉了揉酸痛的脖颈。
之前挨了一下,现在用指尖轻触一下,仍疼得嘶了一口凉气。
因在马车上她反抗得太厉害,那几个家丁实在遭不住,就敲晕了她。
再醒来,她就发觉自个儿到了这间屋子里,躺在窗边的美人靠上。
她微蹙起眉尖,透过窗牖的镂空吉祥花纹往外瞧。
外头是个幽静的庭院,花期已经的白槐花落了一地。
似是铺成了一层皑皑的白雪。
抓她来的那几个家丁就守在门口,身板壮实,一脸冷漠。
看起来,她想要强行逃走是不大可能的。
阿桂正要回头打量屋子里的摆设,瞧瞧有没有什么能用得上的。
忽而看到庭院里走进来一个男子。
肥头大耳,大腹便便,虽才二十来岁的年纪却一副声色犬马纵.欲过度的样子。
眼圈之下是夜夜笙歌而熬出来的乌黑色。
是他?
阿桂心下生出一股子几欲作呕的厌恶与烦躁。
这人是吴家的少爷,名唤吴壮志,仗着家中在嘉宁城的权势,以及在京城为官的叔父,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
尤好美色,不仅家中纳了十几个妾,还爱去那烟花杨柳之地醉生梦死。
阿桂嫌恶地蹙起眉,默默将头顶的竹簪子取下。
外头吴壮志好像与几个家丁交代了什么,然后便传来了他推门的动静。
阿桂默默捏紧了手中的簪子,指尖用力到有些泛白。
吴壮志走进来,色眯.眯地笑着。
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阿桂,从头到脚,毫不收敛。
从她精致漂亮的细眉软眼,到她修长白皙的纤嫩脖颈,再到那盈盈不堪一握的袅娜细腰。
嘶。
勾得他喉咙越发痒,迫不及待地走过来,逼近阿桂。
阿桂后退几步,不由慌乱地抿唇道:“你......吴壮志,你要作甚?”
她轻轻软软的嗓音念着他的名字,好似能让人身子都酥了半边。
吴壮志深深嗅了一口空气中的味道,眯起眼笑道:“桂花味儿的,真香。”
阿桂目光一滞,捏着簪子的手心沁出些濡湿。
紧紧盯着他。
吴壮志搓了搓手,一脸贪婪地看着她。
“阿桂,你说说你,平日里见着我连个好脸色都不给我瞧瞧,如今,还不是落到了我手里......?”
“至于我要做什么?”
“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又这么好看,你说我要做什么?”
他眼底的欲.念,丝毫不加掩饰,仿若困兽出笼,很快就要扑过来。
阿桂身子微僵,尽管藏在袖子里的指尖已经颤抖得无以复加,却还是压着声线说道:“你、你不是说过,想纳我当续弦?”
“哟?怎么着?现在愿意答应我了?”吴壮志脸上的肥肉抖了抖。
阿桂咬着唇,仿佛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在渐渐变得稀薄,却仍要稳着心神说道:“若逃不了,我为何不替自己谋个更好的位置,你吴家也算富贵,能当个少奶奶,不总比没名没分被你这样平白糟践要好......”
她别开眼,越说,越说不下去。
吴壮志大笑几声,“不错,你果然是个聪明人。平日里我抓来的姑娘家到了这儿不是哭哭啼啼就是要死要活的,你和她们不一样,有意思。”
这个畜生,原来竟还糟践过那么多姑娘?
阿桂气得浑身微微颤抖,唇瓣咬出了浅浅的白印子。
吴壮志又笑道:“不过么......既然你当时不给我脸,那过了那村可就不一定有那店了。你值不值当我续弦的位置,我还是得先验验货再说。”
他说罢,竟兴奋地扑过来,想要扯阿桂的衣襟。
刚刚说了这么久,他早就憋不住了。
幸好阿桂早有防备,让他扑了个空。
趁他转身,她立刻掏出一直捏着的那竹簪子,比到了自个儿的脖颈上。
“别过来!你若再过来!我便死在这儿!”
吴壮志皱起眉,怒了。
“原以为你不一样!竟也只会这招?!”
招不在多,管用就行。
阿桂不理会他说的话,轻笑一声,嗓音仍显得绵软娇糯,轻飘飘地说道,“要么明媒正娶,要么你就替我收尸。”
见吴壮志一脸盛怒,阿桂不温不火,又轻声道:“你从前说喜欢我,难道都算不得数么?曾说过的明媒正娶,也是哄我的吧?”
她朝他眨了眨眼,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似含着盈盈秋水。
又似因为他的辜负而黯然失色,藏着委屈与嗔意。
“......”吴壮志一怔,这谁受得住啊?
他现在心情急迫,只想快点把这美人儿搞到手。
可他只要往前一步,阿桂的手便紧了几分。
吴壮志沉默片刻,忽然狠声道:“谁知你是不是骗我的?我若前脚放你回去,等着明媒正娶,你后脚就去官府报官抓我了!我才没那么傻!要不,你就先与我行了夫妻之实,我对天发誓,绝不负你!”
阿桂倒是小瞧了他,还是有点脑子的。
“如何?你若再不愿意,就别怪老子霸王硬上弓了!”吴壮志脸上的肥肉抖了抖,似乎意味着他的耐心即将告罄,“到了这儿的贞.洁烈女老子又不是没见过,你还真把自个儿当回事了?”
第46章 决心 感谢订阅
美人纤弱无助时的娇楚模样, 最叫人受不住。
吴壮志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眼中欲.念反而更重。
张开双臂朝阿桂扑来。
阿桂只能躲着,一边用竹簪子抵着雪白细嫩的脖颈, 一边掀翻了屋子里不少东西。
花瓶、茶具等各类摆件儿...能顺手拿起来的都往吴壮志身上砸。
大概是没想到看起来温婉柔顺的阿桂会这样闹腾。
吴壮志躲闪不及, 额角被那直直砸去的茶杯磕出了血。
他伸手一抹,脸色立刻沉下来, 黄豆似的眼睛阴霾重重,狠声说道:“来人!把她给我捆起来!”
门应声而开,有两个家丁走进来,神色有些慌张。
他们没有先去绑阿桂, 而是凑到吴壮志耳边说了什么。
吴壮志脸色骤变,狠狠瞪了阿桂一眼,“给我看好她!”
说罢,他急匆匆走了出去。
阿桂紧绷的身子终于松泛了些, 这才发现她的指尖因一直捏着那竹簪子, 已经留下了一道圆圆的长印子。
摩挲几下,那红肿的印子便生疼。
吴壮志这一走, 就没再回来。
那两个家丁也没有一直守在屋子里,而是将她的手脚绑好, 便去了门外守着。
阿桂咬着唇角,望着不远处碎裂的花瓶瓷片。
坐在地上慢慢蹭着挪过去,捡起一小片藏到了被反绑在背后的手心里, 然后悄悄反手割起两个手腕之间绑着的麻绳。
麻绳粗砺, 磨得手腕上的肌肤像是被硬生生刮掉那般疼。
可阿桂仍咬牙忍着,一下下,动作并未放轻减慢。
终于,在她不懈坚持之下, 那麻绳终于被割断了。
手腕刚松开,却又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动静。
阿桂心头一紧,连忙将手背到身后,装成还被绑着的样子。
却悄悄将那碎瓷片,捏得更紧。
进来的人,不是吴壮志。
而是,方喻同。
当阿桂看清楚来人时,无尽的欢喜和庆幸漫上心头。
眼圈却也不自觉地红了,眸中沁出流转的水光,趁着如今狼狈纤楚的模样,更多添了惊心动魄的美感。
方喻同眉眼深沉,弯下腰将她扶起来,喑哑的嗓音仿佛压抑了太多极为浓烈的情绪,而听不出半分往日的少年清润之音。
他说:“阿姐,我来晚了。”
阿桂仿佛傻了一般,眸光盈盈,双手抵着他的胸口,任由他扶她站起来。
方喻同目光垂下,落到她皙白瘦削的手腕之上。
如今,那儿多了两条触目惊心的伤痕,是被麻绳磨破了皮之后,露出的粉嫩血肉。
他漆黑瞳眸中不自觉多了几分深深的戾色。
周身仿佛有无形的寒气凛冽,连带着下颌都绷紧了些。
阿桂半倚在他胸口,最是感觉强烈。
望进他幽幽深邃的眼眸里,阿桂不由有些慌乱,忍不住轻轻握住他衣襟唤道:“小同......”
他这眼神,这脸色,她再熟悉不过。
上回见到,是她被人堵在了回家的巷子里。
她才十五岁,头一回遇到那般痴缠的人,自然是有些慌张,不小心在逃跑时磕破了额角。
方喻同知晓后,就是这样盯着她的额角瞧了半晌,然后出了家门。
再不久,就传来了他将人手骨都打断了的消息。
就是拦住她不许她走的那只手。
只是因那人本就无理,大家又都是普通老百姓。
所以并未闹到报官,只私底下解决了这事。
后来,阿桂就再不敢让这种事叫他知道。
这些年她如履薄冰,倒也勉勉强强护得了自己的周全。
只是没想到这吴壮志竟色胆包天到了这个地步。
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将她抢走。
阿桂暗自庆幸,方喻同赶来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