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桑微
时间:2021-05-15 09:39:04

  沈青右放在膝盖上的手攥成拳,紧绷着身子问道:“阿桂,你要小心。”
  阿桂不解地看着他,却等了半晌,也没等来他的下文。
  像是不打算再说,或者不敢再说。
  阿桂轻轻蹙起眉尖,疑惑地看了一眼方喻同。
  方喻同耸耸肩,表示他也不太明白沈青右的意思。
  只是很快,他倒了盏新茶,放在沈青右的面前。
  这是个好法子。
  沈青右望了望阿桂温柔沉静的面庞,仿佛还是于心不忍一般,抬手蘸了蘸茶杯里的茶水,用指尖在桌面上飞快写下两个字,又擦掉。
  可是看到那两个字,阿桂和方喻同的面色都是一凛,郑重得不像话。
  沈青右微微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阿桂,你可是在恨我们沈国公府,怪我们不管你们一家?”
  阿桂没应声,垂下的长睫扑簌几下,肤白莹润的模样似萦绕着淡淡的忧愁。
  怨么?
  或许在刚知道她的身世是有的,可现在已经不大放在心上了。
  浅薄寡淡的亲情她早已见过。
  沈青右望着阿桂远山含黛般的眉眼,姝色无双的容貌,忍不住又喃喃道:“阿桂,你和姑姑真的...太像了。”
  阿桂抿着唇瓣,没有说话。
  方喻同往她碗里放了她最喜欢的鳆鱼,她也只是用筷子尖儿心不在焉地戳着,直到戳得细碎,也没有夹起来。
  沈青右又将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提醒她,“就是因为太像了.....所以你一定要小心...他。”
  是他刚刚在桌上写下的那个“他”。
  阿桂抬起眸子,长睫微颤,好似还是有点儿不敢相信。
  可沈青右语气平和又压抑,不像是在说谎,“其实,我们沈国公府也是有难言之隐的,你娘她那么好,自小就是我爹捧在手心里宠的妹妹,若不是被逼无奈,他又怎么可能不管她......”
  “是不能管,不能管啊!”沈青右仰头闷了一小口酒,神色郁郁,“若是管了,那就是忤逆了他,得罪了他,沈国公府也就彻底完了,你懂么?”
  “他喜欢我娘。”阿桂艰难地问出这几个字,仍是有些天方夜谭般。
  实在是她从前十几年,都像活在尘埃里,是南国普普通通的万千百姓之一。
  她从未想过,她娘会和那高不可攀的圣人,有着这样深深复杂的关系。
  沈青右翘了翘嘴角,无可奈何又无比冷静地说道:“何止是喜欢,是求之不得、爱而不得。”
  阿桂眸光颤颤,纤细娇嫩的指尖捏着木箸,悄悄泛白。
  沈青右还在低声说着,“姑姑逃的时候,我已有十岁,是懂事的年纪,所以我知道的很多。你若还想问我什么,便尽管问我。”
  “我娘为何不——”阿桂问到一半,又息了声,好像问不下去。
  可沈青右能听明白她的意思。
  他沉闷地说道:“我大概能明白姑姑的想法,她向来都是喜欢自由的,不想做那金丝雀,一辈子囚于他身边,还要同许多女人争宠夺名。”
  阿桂低声道:“我娘她喜欢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且你爹,我姑父。”沈青右一顿,轻咳一声,“虽我没当他面叫过他姑父,可我心底是一直喊他姑父的。姑父他虽农户出身,可却生得极好,又能说会道,惯会讨姑姑开心。说实话,当年在京城,我也没见过比你爹还好看的,当时我爹甚至还奇道怎的庄稼地里能长出你爹那样好看的人儿来。”
  阿桂怔怔地听着,方喻同却在一旁暗自点头。
  可能就是因为爹娘都那么好看,所以阿姐才能生得这般好看吧。
  沈青右和阿桂一时都陷入沉默,都在回忆当年阿桂爹娘年轻时的样子。
  阿桂努力回忆着小时候的爹和娘,她那时还不知道什么叫好看和不好看,她只是觉得爹娘都像闪闪发光的宝石和花瓶。
  这时,方喻同忍不住问道:“若是那么喜欢,那他为什么不把人抓回来?”
  这话打断了两人的思绪,都忍不住看向他。
  沈青右是意味深长的凝视,而阿桂则是讶异又奇怪的神色。
  把人抓回来?
  小同怎会有这样危险的想法?
  阿桂眸色微凛,却听得沈青右已经先她一步说了话。
  “强扭的瓜不甜,大概像他那样的,也不屑吧。”
  反倒是方喻同不屑地翘了翘嘴角,“那也没有多喜欢罢了。”
  “那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木已成舟,又何必呢?”沈青右不赞同地看着方喻同,随即又想到,“或许,也看在我们沈国公府的面子上,没有再追究,放了阿桂爹娘一条生路。”
  阿桂垂下眼,眉宇紧蹙,指尖拨弄着,显然心里已经复杂得不像话。
  方喻同要笑不笑地勾了下唇角,好像不打算再纠结这个,只是又道:“那我爹进大牢的事情,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爹?”沈青右复杂地看了一眼方喻同,对这个称呼的接受度也不是很友好。
  可人家现在和阿桂确实是姐弟关系,喊一声爹,好像又没什么刺儿可以挑。
  沈青右一时有些说不上话来。
  半晌,他才发现,方喻同这个状元郎,还可以在另一方面赢过他们这些读书人。
  那就是脸皮之厚。
  都是男人,沈青右自然能看出来方喻同对阿桂存了什么心思,也自然能感觉出方喻同这一声“爹”还有什么别的深层含义。
  不然的话,谁会喊“爹”喊得这么迫不及待又藏着高兴和骄傲?
  片刻后,沈青右才暂时抛却这个问题到脑后。
  虽然他很喜欢阿桂这个表妹,可摆明儿人家现在并不需要他来保护,人家和打她主意的是一伙儿的。
  他只好叹了一口气,继续解释道:“当年我姑父入狱的事,我们毫不知情,还是他出了事之后才知晓的,但这其中,肯定有猫腻。我姑父的人品我爹是考察过的,不然他也不可能真放心我姑姑跟他逃了,所以我姑父肯定是被冤枉的。”
  阿桂屏着呼吸,忍不住出声道:“那我爹的案子,是不是还能再翻案?”
  沈青右一脸无奈的表情,摇摇头,却不知该怎么出声戳破阿桂满脸的希冀。
  倒是方喻同冷哼一声,直接说道:“阿姐,你觉得他会准你爹翻案么?”
  阿桂呼吸一滞。
  方喻同还在一寸一寸磨灭阿桂的希望,“他还算是仁慈的吧,只让你爹一直蹲在牢里罢了。”
  阿桂小脸煞白,喃喃道:“那已是生不如死。”
  方喻同哂笑着给阿桂夹了一块鱼腩肉,摇头道:“阿姐,你还是太天真了,那也叫生不如死?你是真不知道,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到底是什么样的啊。”
  阿桂眉宇紧蹙,心口微跳。
  想问他难道他知道?
  可对上他漆黑深邃的瞳眸,她忽然又懒得再问。
  他大概是真知道的。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是抓人回去,又是生不如死……
  明明她是一直,看着他长大的。
  “阿桂,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沈青右抿了一口茶,温声道,“你爹在牢中我们已经打点过了,狱卒都不会太过为难他的。那位...也没有特意为难你爹,没下过什么折磨你爹的命令。”
  阿桂勉强点点头,虽然今天去看望她爹的时候,她能看到那牢房中的稻草是干燥的,整间牢房也算干净整洁,她爹衣裳齐整身上没有伤口。
  只不过那也还是在牢里,到底比不上外头,这些年不见,她爹好像已经老了很多很多……
  “阿桂,你更该担心自个儿才是。”沈青右眉头深锁,再一次提醒道,“你和姑姑长得那么像,他又见过你,想查到你的身份并不难。”
  阿桂绷紧身子,又听得沈青右的话像冰刀子一样落了下来。
  “他想要你,也不难。”
 
 
第91章 见面   我要成亲了
  听到沈青右的话, 阿桂脸色白了几分,不由抿紧唇瓣,脑海里闪过些可怕的画面。
  她攥紧手掌, 不想再说, 只抬手掐了掐眉心,神色倦倦道:“小同, 我乏了,去马车上等你吧。”
  方喻同还有小半碗馎饦没有吃完,阿桂急匆匆想走,他也没有强留或是放下碗筷, 只吸溜着汤汁含糊应道:“阿姐你先去马车上歇一会儿,我随后便来。”
  阿桂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提着裙摆埋头往外走。
  沙全就在酒楼外巷口处守着马车,所以方喻同并不担心她下楼后会出什么危险。
  阿桂离开后, 他原本懒散闲淡的神色瞬时就变了。
  方喻同挑了挑俊逸的眉梢, 朝沈青右若有所思道:“你也是他的人?”
  沈青右不置可否地斟了一杯清茶,古井无波道:“今日, 是我安排你去那大牢中探望的,念在、我表妹的情分上。”
  方喻同眉目深深, 黑瞳中闪过几抹深邃的幽光,随后轻笑一声,仰靠在椅子上, 双手抱胸道:“你是真心想将我阿姐认回去?”
  “不让她回去, 你如何娶她?”沈青右神色晦暗地笑了笑,“你总不可能娶一个和你在一个户籍本上的亲姐姐。”
  他一字一顿地说完,最后几个字,念得格外重。
  方喻同直直望着她, 嗓音颇有些沉闷,也不羞恼沈青右看穿了他的心思,变相承认道:“谁都知道,她不是我亲姐。”
  “可她现在姓方,不是么?”沈青右静静地喝了一口茶。
  半晌,方喻同扒完碗里最后一片馎饦,冷声道:“接下来的事,我有分寸。但我阿姐和沈国公府的事,不由我做决定,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只在乎她想怎么做。”
  “我知道你什么都是为她好。”沈青右轻笑一声,似是戏谑一般,“我还听说,就连中这个状元,也是为了她?”
  “若我没有中状元,谁愿意拉拢我?那我阿姐,又何年何月才能见到她爹爹?更别提想要救他。”
  虽是反问,也是承认。
  他中状元,从来不是为了飞黄腾达,光宗耀祖这一说,他对这些没兴趣。
  “放心吧,只要你不行差踏错,站好了队,到时候我姑父,很快也能被放出来的。”沈青右安抚似的拍了拍方喻同的肩膀,起身道,“走吧,莫让我表妹久等。”
  他语气淡淡,好像提起表妹,也只是提起一个陌生人。
  方喻同不以为然,只是皱起眉头,站起身时,恰好看到了酒楼下,长街旁,正在说话的阿桂与左晔春。
  沈青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脚步一顿,旋即摇头浅笑。
  这些少年人,正是拘于风花雪月男情女爱的年纪。
  再过些年,他们就会发现。
  情啊爱啊不过都如清晨的露水一般如梦似幻,唯有那握在手中的权势,才叫真。
  ……
  阿桂刚出了酒楼,离沙全守着马车的巷口不过数十步之遥。
  她没想到,居然还能叫左晔春堵住。
  左晔春显然是在这儿故意等她的,原本是站在酒楼对面的小面摊旁,见她一出来,就立刻抬脚跟了过来。
  阿桂瞥他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当没看到。
  她现在忧心事太多,没空理会其他。
  可他却殷切地喊了一声,“阿桂。”
  既点名道姓,就没有再不理会的道理。
  毕竟他如今和方喻同也算同僚,阿桂不想让方喻同的这些关系闹得太僵。
  她只好停下来,回头看他,状似才看见一般唤道:“左郎君,竟会在这儿遇见你,倒是巧了。”
  些许日子不见,他似乎清减不少,往日清隽如玉的面庞也多了几分憔悴。
  但这些与阿桂无关。
  她朝他敷衍地笑了笑,笑意浅淡,只浮在面上。
  左晔春宁愿她不笑,也不习惯她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看他。
  她以前会脸红,会羞赧,会柔声细语与他说话。
  那些温柔,像月亮映在清水里的一场梦。
  被他娘一搅和,就全不见了。
  他娘说的那些道理,他都懂。
  他无权无势,势单力薄,若能找个在朝中背景强大的岳丈大人,以后便能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姜芊,姜家,是最好的选择,是一条平坦的康庄大道。
  比和阿桂在一起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坎坷歧路要好走得多。
  他动摇了,摇摆了,尤其是经过会试殿试之后,他发现他自个儿的差距与方喻同越来越远。
  起码圣人更欣赏方喻同,与方喻同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时常单独召见方喻同。
  可他,还只是殿试那日见了圣人一面,说话不过两句。
  才华不是最拔尖的,若他再无人提携,或许这一世就这么碌碌而终了……
  一边是远大前程与抱负,一边是心动已久的姑娘,这决定实在太难。
  虽迟迟不肯做决定,可心里的煎熬却日日夜夜都在折磨着他。
  直到他娘以死相逼,终于是逼他,选了姜家。
  他心底好像松了一口气,可想起阿桂的次数却变多了。
  一闭眼,是她温柔昳丽的面庞,一睁眼,恍惚间好像听到她柔声细语地唤他。
  直到今日,他远远瞧见阿桂进了这间酒楼。
  便忍不住在外面徘徊等候,想要再和她说说话,告诉她一声——
  “阿桂,我要成亲了。”
  本来新娘子是你的,好可惜。
  那股惋惜之情在左晔春心口横冲直撞,搅得隐隐作痛,甚至有些呼吸不过来。
  可看到阿桂分毫未变的敷衍又浅淡的笑容后,又似被撞得稀碎。
  她不在意,她一点儿都不在乎。
  甚至连唇角那一点点笑容的弧度都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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