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刚要冲出牢门,又像是被什么挡住了去路,惊叫声极其刺耳,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回到监牢中乱窜。
三个金吾卫一同动手才将人按住,他嘴巴里还不停叫着语意不明的话,“怎么你也在此!还不去投胎找我做什么!都是圣人要赐死你!与我何干啊!”
再一声尖叫后,总领太监便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几个金吾卫面面相觑,领头的那个撸起袖子扇了他一耳光也没将人喊醒,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圣旨耽搁不得,可行刑的人又不省人事,而他们金吾卫又没这项权责。
元思蓁伸出个脑袋看着下边的情况,实是没想到这法子如此奏效,她方才在石梁上头画了个简易的聚阴阵,又在那太监眉心滴了一小滴指尖血,既然这儿是地牢,阴魂不散的怨鬼必然不少,引来一两个让这太监瞧见,将他吓住后再趁乱蒙蔽金吾卫五感,用障眼法将李淮带出去。
看来这牢里头的怨鬼有死在总领太监手上的,而他又造了孽心虚,这才会吓得晕了过去。
趁着金吾卫的注意力都在总领太监身上,元思蓁飞快一掐法诀,将李淮周身罩上缥缈的白烟,而他此时恰好抬头一看,两人的视线措不及防在空中相碰。
元思蓁也不知为何觉得心中漏了一拍,连忙错开眼神往金吾卫身上看去,正要将符咒打在他们身上,可就在要大功告成之时,又传来了沉重的开门声,紧接着,便是一串脚步声,粗略听去,来人不在少数。
一下子良机错失,她满是焦急地看向李淮,生怕来人也是催李淮赴死的。
李淮的眼眸只微微颤了颤,便又恢复了沉静的模样,反倒朝元思蓁点了点头,示意她莫要慌乱。
没想到来人又是位太监,还是总领太监平日的左右手,也常在圣人跟前伺候,而他身后跟着的同样也是一队金吾卫,元思蓁见此心凉了半截,心想圣人还真是够狠,赐死自己的儿子竟还要派两队人马。
那太监给李淮行过礼后,便面露惊讶地问:“哟,曹公公这是怎么了?没事跑到这地牢来做什么?”
李淮一下子就听出了不对劲,微微挑眉道:“曹公公来传圣旨。”
“咦?巧了,我也是来给殿下传旨的啊!”这太监也是个人精,他并未听闻圣人之前有拟圣旨,而牢里还挂着白绫放着毒酒,边上曹公公的人又乱作一团,他一看就心中了然,只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他可不愿意淌浑水,只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传着口谕道:“圣人在蓬莱殿中等殿下呢!”
方才李淮就已有猜测,曹公公是假传旨意,替后头的人除去自己,眼下这般确是证实,他心中虽稍稍松了口气,可也不禁担忧,为何父皇会忽然传召自己。
“殿下随奴才走吧!”这太监完全不看总领太监的方向,只弯腰引路,带着李淮往地牢外走。
这番变故全在意料之外,李淮甚至来不及跟元思蓁交待什么,只最后留给了她一个眼神。
元思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虽然读出那是让她宽心的意思,可不知为何,她眉心跳动得比之前更加剧烈。
以防万一,她飞快从袖中打出一道紫色的小符贴在李淮的后心处,这小符能清心祛煞,抵挡普通妖鬼的侵害,不过效用极短,只有堪堪一次的机会,对元思蓁这种总要与妖魔颤抖的无甚大用,因此她一直没有用过,不过此时给李淮贴上,或许能护上一护。
就在李淮要离开地牢的一瞬间,晕过去的总领太监又像是梦呓一般,张牙舞爪地喊道:“皇后娘娘!饶了奴才吧!”
这一声传到李淮的耳中,他的步伐虽未停住,可心中却是一震,皇后明明是引咎自戕,与总领太监有何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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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淮从地牢到蓬莱殿的路上,李沐正脸色阴沉地朝高贵妃的寝宫走去,他的藏在袖中的右手紧紧握成拳头,而另一只手中却握着一个锦盒。
那锦盒原本是他要呈给李延庆的,里头是一颗从海外仙山求来的灵丹妙药,能延年益寿强身健体,只不过还掺了一味药,能让人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死去,丝毫察觉不出异样。
而今晚,高贵妃已安排好了一切,圣人寝殿之中不会有任何闲杂之人进去,负责皇宫守卫的也是李沐手下的人,他只需为李延庆献药,即便不吃,也要逼着他吃。再按着总领太监通传的消息,寻到传位诏书销毁,偷龙转凤换上写着他名字的诏书便可。
而李淮也会在今夜被赐死,即便龙武军、神策军都向着他,人都死了,也没了再翻盘的机会。
这一招打的就是李淮的措手不及,因此不能有丝毫的犹豫差错。
李沐在军中历练的时日不短,身上也小有军功,这关键时刻倒也没有丝毫露怯,他全然明白今夜不成便万劫不复的道理,因此早就狠下了心,去见李延庆时,面上只有孺慕与恭敬。
只不过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仙丹递到李延庆面前的时候,李延庆不过看了一眼,就放声大笑:“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李沐不知这是何意,却觉李延庆看自己的眼神像是看透了一切,他心中一凉,飞快思索着该如何应对。
“父皇,这丹药确是儿臣重金求来的,儿臣伺候父皇服下。”李沐看了一眼空旷的寝殿,确定这里只有他两人,便直接将茶水递到了李延庆面前。
李延庆眯起的眼眸中闪烁着捉摸不透的情绪,他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像是极其满意这灵丹妙药。
就在李沐犹豫要不要用强之时,李延庆布满皱纹的手这才伸了过来,他刚要松一口气,谁知李延庆一挥手就将锦盒打翻,丹药滚落在了地上。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李延庆一边拍着膝盖一边说道:“弑父杀君,小子尔敢!”
李沐心中已是凉透,没想到李延庆还真猜到了,他虽是惊惧,可却知道已经没有了退路,此时更要逼着人吞下。
他飞快拾起丹药,丝毫不顾什么礼仪尊卑,将本就身体虚弱的李延庆往床上一推,压着他的身体就要伸手去撬开他的嘴。
“我的好儿子,这皇位除了你,我还能传给谁啊!”李延庆被推到后不但不怒,反倒喘着气拉过李沐的手说。
李沐闻言果真顿了顿手中的动作,可这犹豫不过一瞬,再要施力,又听李延庆道:“你母亲说错了,我并未传位给李淮,我传的是你。”
这话犹如五雷轰顶,李沐面色大变,朝李延庆投去疑问的目光,喃喃道:“父皇莫要骗我,我从小就知道,三哥比我出众,得父皇喜爱,即便他做了荒唐事,父皇也只是责备,从未真的失望,儿子想做这皇帝,除了这条路,还有什么办法!”
李延庆虽是有病在身,可临危不乱的气度丝毫不像处在下风,他朝床边的红木雕花柱指了指,语气沙哑地说:“我拟好的传位诏书,里头写的就是你。”
李沐虽是不信,可还是按着李延庆所说,打开了床头暗阁,慌乱地将里头的卷轴展开,不可置信地看到上面写着的,真的是他自己的名字。
吴王李沐性恭谦,德才佳,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圣人位。
“这......”这一番变故太过突然,他有些踉跄地拿着旨意退到边上,不自觉就跪在了李延庆面前低下了头。
他心中纷乱非常,甚是后悔为何自己要听了母亲的话行此险诏,反倒弄巧成拙,如今他更是犹豫不决,究竟是该恳求父皇原谅,还是继续行事。
“父皇这话...可还算数?”李沐吞了吞口水,平复下情绪试探地问道。
李延庆只看着他不答话,这段沉默他如坐针毡极其煎熬,终是坚持不住的时候,才听李延庆沉声道:“自然算数,你能有此决断,父皇反倒欣慰,这皇位不狠一点,哪里做的稳。”
“多谢父皇!”李沐差点喜极而泣,连忙磕头拜谢。
“不过......”李延庆顿了顿又说。
李沐作揖道:“父皇但说无妨。”
“为人君王者,既要狠,也不能轻易被人所左右,你不过听了你母亲一句话,就敢行此大事,真继承大统,你母族势大,难免不被外戚干政。”李延庆不带任何语气地说出这段话,可手却伸向了滚落在一旁的丹药。
李沐看见他的动作,心中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又低头道:“儿臣谨记于心。”
他知道自己父皇刚继承皇位时,苦于太后与太皇太后干政,外戚势大,待太后与太皇太后死后,便毫不留情地将势力拔除,现下这话中之意,李沐不由有些心惊。
“这丹药你就回赠给你贵妃吧!”李延庆眼中锋芒毕露,看得李沐心中一颤。
他不等李沐答话,又慢悠悠地说道:“你将今日原委说与你母亲,想必贵妃爱子之心,会自愿成全的。”
“父皇!”李沐的声音有些哽咽,这一夜之间,从弑父变成了杀母,饶是他再冷血无情,也不由心生动摇。
可李延庆审视的眼神中立刻露出了一丝失望,李沐又不敢再说,死死拽着衣摆低下了头。
“届时,你得这个皇位,是我亲手拟的诏书,名正言顺毫无非议,若你继续铤而走险,只怕是得不偿失。”李延庆的语气比方才冷肃了些,“你真以为,父皇这几十年的皇帝,连宫中的禁军都镇不住?平日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话中的暗示,已极是明显,要么,高贵妃死,李沐做太子,要么,两人一起死。
原本还以为事情尽在掌握中的李沐,现在不禁疑心,手中的军马是否都听令于自己,今晚的逼宫是不是本就不可行......
如今他不用背上弑父的名声,也不用拼着被父皇反将一军的风险,就能得偿所愿,要做的不过是消去父皇对外戚的防备。
而他,只需要将丹药献给母亲。
母亲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从小到大视他如掌上珍宝,在后宫里斗了这么多年,不过是为了替他博一个前程,如今前程就在眼前,母亲应该不会不愿意吧......
第118章 长生不老 李沐离开后,李延庆撑……
李沐离开后, 李延庆撑着有些虚弱的身子靠在门边,从他的寝殿往外看,能恰好看到太液池的一角, 他时常在那儿的白玉桥上喂鱼,最爱看的就是洒下一把谷子后, 平静的水面被争前恐后的鲤鱼闹起一阵沸腾。
如今一池的鲤鱼争不过的要么饿死要么瘦弱不堪, 而那几条争得过的, 都已生得硕大, 鳞片光泽耀眼,鱼尾强健有力,他心里边最喜欢的那几条, 也各有各的优美之处。
“也该是选一条的时候了。”李延庆看了许久后,终是勾起了嘴角,说出了句意味不明的话。
其实方才对李沐说的话并非有假, 见到他能这么快做决断逼宫夺位, 李延庆甚是欣慰,自从大皇子被贬, 二皇子被遣去云南,而三皇子李淮又沉溺美色不专于朝政, 他确实有想过立李沐为太子,那封诏书也是在大半年前就写好的,不过还未盖上他的亲印。
可这段时日李淮又改过自新,不似之前那样荒唐, 朝堂政事处理得极其妥当, 李延庆本就更喜爱李淮,甚至在当初还未立太子时,就属意过非嫡非长的他。
而李沐勇猛有余, 计谋不足,母族又势大,着实不是个上好的人选,若他今晚真能狠下心与母族斩断牵连,传位于他也不是不可......
可是李淮无论智谋、军策,甚至仪态性情都深得他心,吕贵妃早就死了,秦国公府支系凋零,也成不了什么大的气候,即便此时来看,也是最适合的人选。
李延庆又转身看了眼他床头的另一个暗阁,里边也有一封传位诏书,里头写着的是正是李淮的名字。
眼下李沐占了先机,可李淮他也不舍的,李延庆眯着眼思虑了一番后,才沉下声说了句:“传召李淮。”
于是,刚在金吾卫地牢中逃过一劫的李淮,便被带往了蓬莱殿。
金吾卫的狱司就紧挨着皇宫九仙门,这处宫门上值守的一直都是龙武军,要进门之时,李淮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果见尉迟善光已立在宫门上,朝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今夜想逼宫的,不止李沐,而李淮准备的甚至比他更早更周全,虽然出了一遭被押入地牢的事儿,不过现下他平安无事的出来了,而李沐也动了先手,他更是不可能再迟疑。
父皇年事已高,高贵妃把持后宫,高氏一族在朝中势力甚大,能与李淮分庭抗礼,即便他不把李沐看在眼中,也不能掉以轻心。
因此,他才急于布置逼宫夺位之事,今夜那边露了獠牙,他能做的,就是应战罢了。
李淮刚过了宫墙,便能察觉到他贴身影卫的踪迹,孟游更是一身护卫服饰,拿着他的诛邪宝剑,跟在了队伍的最后边。
一切都已按着他们的计划安排妥当,只等在蓬莱殿中见上父皇一面。
就在他刚沉下心思考如何应对李延庆时,太阳穴上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阵剧痛,这撕裂的感觉他极其熟悉,每次恢复记忆前,都会有这样的痛楚,这不过现下,哪里有时间还去管什么记忆。
李淮紧咬着牙关才能让自己的身子不颤抖,那剧痛他体验过了两回,可这一次却更是猛烈。
“王爷......”孟游瞧出了他有些不对劲,连忙近身去看,只见李淮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淋淋,连眉心处的青筋都能看见。
即便如此,李淮的脚步也没有一点迟疑,他甚至没有理会孟游的话,直往蓬莱殿的方向而去。
每踏上一级台阶,他的脑海就像是又被割了一刀,若不是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早就疼得在地上痉挛。
李淮不断地在心中对自己说,今晚绝不能倒下,若是倒下,就功亏一篑万劫不复。
幸好就在他要撑不住的时候,终于跪坐到了蓬莱殿中,而身边的随从都已退下,李延庆也还未到,只留他一个人在殿中,终是有了能缓上一缓的间隙。
他忍不住一手撑着地,一手托住额头,脑中沉重欲坠的感觉甚至模糊了他的双眼。
为何......会在这个时候......
上两回恢复记忆时,他也有想过为何会在那时候,只不过一直没什么头绪,只当是偶然罢了。
一次,是从武昌回来向父皇复命后离开皇宫之时,一次是中了迷香从皇宫回来之时。
这一次,他一进宫门痛苦就排山倒海般而来,不禁让他在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是否与这皇宫有关?
他一想到这里,脑海中就像被搅碎一般剧痛难忍,眼前一阵黑一阵白,那些陌生的片段与场景开始一点儿一点儿填进他破碎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