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马车,却见宫门口已立着一位娇俏的公子,头上束的玉带,身上穿着粉蓝交织的锦衣,明明很是温暖的气候下肩上却还披着狐裘,脸色看着不太好,身后还跟着两位宫人打扮的男子。
“见过陛下,陛下万福。”他缓缓走上前给女帝行了个礼,两句话还没说全,就连咳了两声,听着着实令人疼惜。
“皇子不必客套,快进去吧。”女帝微微颔首,语气与他格外疏离,看着不像是一对母子。
旁人脸上未有异常,可柳含霜和曲槐心却从没见过这么一位皇子,且看样子看是长年养在行宫里,不知有何隐情,只好偷偷一对视,眼里都是疑惑。
赶了好几日路才到,接风宴自然是不能含糊,只是用晚膳时一众皇子聚坐在一起,那位公子却不与他们扎堆,而是独自坐在角落里,时不时拿出帕子捂住嘴轻咳两声。
女帝与他说了几句后便也再顾不上,后宫的那几个更是不拿正眼瞧他,他好似也不在意,安安静静地用完饭,等人都走得差不多后才披着狐裘离开。
“那人的父君是谁啊?今日来了吗?”柳含霜跟着何浅陌和曲槐心一起出来,走到半路还是没忍住问道。
“他父君怎么会来。”五皇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声音大得吓人一跳,“他不是母皇生的,是十年前友斐国送来大州的质子,来的时候才这么高。”她抬起手才自己腰间比划了下。
“质子?那么小就背井离乡,可怜见的。”柳含霜最见不得人受骨肉分离之苦,顿时惋惜道。
“弃子罢了,他身子不好,药罐子一个,估摸着留在友斐也是个累赘,就被人以求和之名送到了这里。”何晓呈不知不觉就走到他并排处,与他肩贴着肩。
柳含霜感受到女子贴上来,脸顿时一红,偷偷瞥了眼走在前头的曲槐心。
没走两步到了藏水殿,这里便是何浅陌的寝殿,以往都是她一人住着,但此次一下子带来两个人,怎么分房就让人犯了难。
此处主殿内就一间主室,右侧是一单耳室,只有主室一般大,但里头归置的东西样样俱全。
总而言之,两间屋子,三个人。
“我那处还空着一间,不如叫含霜住到我的青梧殿。”何晓呈一拍大腿,高声提议道。
“我六皇女的宠妾住到你五皇女的寝殿里,你是怕那些下人没了饭后谈资?”何浅陌“啪”一声合上折扇,“还是你希望这位小夫郎被人戳着背指指点点?”
何晓呈浓眉紧锁:“那不行,日.后我可是要将他明媒正娶进门的。”
曲槐心有些狐疑地看了看柳含霜,见他闷头偷着乐,这才不得不感叹。
这两个人速度也真够快的,在他养伤这几日里竟然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
“那就委屈你未来正君住这间耳房,至于我们……”何浅陌余光落在曲槐心身上,“只好将就将就,继续同住一室。”
将就?
曲槐心有些气闷,怎么与他住就是将就了?
可这想法才更让他心中一紧。
他竟然第一反应不是拒绝,不是排斥,耳室反驳他这两个平平无奇的字眼。
完了,他这明明伤的是腿,现在连脑袋也开始不灵光了。
“妻主,我与含霜住耳室,在府中也时常如此,都习惯了。”曲槐心拉住何浅陌袖口,“且我这伤还没好利索,含霜还能照顾我。”
他近来发现“妻主”二字格外好用,一出口何浅陌几乎有求必应,渐渐也变得常挂在嘴上,再加上语毕还故意晃了晃拉着她袖子的手,明显瞧见何浅陌眼神一变。
“这样也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
“吱呀——”
何浅陌一把将耳室的门推开,带着曲槐心走了进去。
还算宽敞的屋子里放置着书案、木架、屏风,以及……一张十分窄小的袖珍木榻。
大约四五尺,明显只能容纳一个人。
第38章 偷听
迫不得已, 曲槐心还是同何浅陌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毕竟她是六皇女,难不成叫他与柳含霜霸占主室,把尊贵的皇女殿下赶去耳室里躺着不成。
不过在冼州时他在她屋里养了几天伤, 现下也不算抵触,更何况这些日子以来她也只是与他同床而卧, 并没有做出什么异常的举动来。
玉凉城恰如其名, 比别处冷上许多, 尤其到夜间更是到处蹿冷风, 在别处睡时他总是将窗户开着透风,但到了这儿需要关得严严实实,他总算知道那位留在行宫的质子为何总是披着狐裘了。
床上的被子不算厚, 如果漏出缝来会感到一股寒意闯进来,曲槐心只好裹紧了些,外头看上去活像只蚕蛹。
何浅陌看着自己这侧剩下的一条薄边, 不禁向他那处靠近了些, 却明显察觉身前的人背一僵,几不可闻地朝里拱了拱。
不知是不是突然换了环境的缘故, 直到三更天曲槐心也没能睡着。
不远处,女子身上很凉, 她好像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冰冷的,像条捂不热的蛇。
他面朝上平躺着,凤目微睁,盯着雕花床梁发呆, 没有一点睡意。
可恍惚间, 床边忽然一轻,身旁的女人似乎缓缓坐了起来,吓得他刹那间闭上眼, 只余耳侧不停传来布料厮磨的轻微响声。
虽眼睛闭着,但仍然能感觉到面前一黑,好似被什么东西挡住。
好像……是她靠过来了。
女子的气息逐渐越来越清晰,到最后仿佛已经能感受到她的呼吸离自己不到一指远。
曲槐心一惊,手忍不住揪紧被角,连闭着的眼皮也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不知道这人到底想做什么,难道是见自己伤好了就……
他抿紧嘴角,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可女子寒凉的气息迎面而来,自己已经全然被一股冷幽的独特香气紧紧包裹住,叫他动弹不得。
女子似乎整个人都凑到自己跟前,眼睛已经感受不到任何光亮,冰凉的手指也落在了他的脸侧。
碎发被拨到一边,只一瞬,额头上忽然触碰到一片柔软。
是她的唇瓣,带着若隐若现的纹路,在他额心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
这人!
被角都差点被他扯碎,曲槐心从来不知道自己力气竟有这般大。
她果然是个大淫贼。
他皱了皱眉,连呼吸都差点停滞,且以她的身手自己根本反抗不得,甚至一挣扎还可能让她更为兴奋。
但出乎意料的是女子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反而在他面前停留片刻,最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重新躺了回去,周遭又瞬间恢复平静。
曲槐心忍不住睁开眼,眼角已经被沁出的水雾打湿,他愣愣地摸了摸方才被亲的额头,只觉滚烫,但女子背对自己躺着的样子宛如陷入沉睡,让他不得不怀疑方才发声的事不过只是一场梦。
可他没看见的是,女子背过去的脸上嘴角悄悄勾起,良久未消。
……
第二日晨起,曲槐心眼下果然一片青黑,可怪异的是何浅陌也同样顶着一圈黑眼圈。
两人一齐到了人前,几个皇子见了偷偷捂着嘴“吃吃”一笑,三皇女一脸鄙夷和嘲弄:“六皇妹,人都已经进了你后院,日子还长,不晓得悠着些。”
曲槐心发现面前一个个听到后看自己的眼神都带上了揶揄之色,忍不住眼刀子剜了身旁女子一记。
她收起折扇一颔首:“多谢三皇姐关心,皇妹就这么些爱好,一日还能招你们笑三次。”随后毫不在意地径直走过,完全不顾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京城夏日炎热,能赏的花不多,但玉凉城四季如春,能见着许多罕有稀奇的花卉,故此女帝第二日便选在后花园里设宴,赏花之余,还能请上当地有名的戏班子来为众人解闷。
咿咿呀呀唱了半天,女帝与几位贵君兴致不错,边看还能边聊上两句,曲槐心实在乏得很,手撑着脑袋还一点一点的。
今日那位友斐国的质子坐得离他们很近,仍是狐裘加身,脖子间丰盈的毛量衬得他的脸更小了一圈,苍白的脸色带着些许病气,面相的确很是羸弱。
戏班子刚唱到一半,他就领小侍上前向女帝行了个礼:“陛下,我身子实在不适,就先回去了。”
女帝显然心思都在台上,摆了摆手:“去吧,当心身子。”
“是。”
男子闻言伸手将裘衣裹得更紧了些,回头离开,步子小而慢,仿佛走不太动似的。
曲槐心顺着他离开的方向发着呆,背后突然一阵骚乱,有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殿下饶命。”一名宫人头不停点到地上,拿出帕子慌乱地在二皇女裙角上擦了好几便,却被她的正君一把推开。
“不长眼的东西!敢把茶水泼到殿下身上!”
“殿下宽恕,正君宽恕……奴方才……”他偷偷瞧了眼自己摔倒的腿,眼里不光有惊恐,还有不解。
“罢了。”二皇女眉间阴郁未散,斜睨着地上跪着瑟瑟发抖的人站起身,“服侍我回去换衣裳,莫扰了母皇兴致。”
“啊……是……是。”宫人连连磕头,手里擦拭的动作仍旧不敢停。
不一会儿功夫走了两个人,曲槐心也蠢蠢欲动,他一宿未合眼,上下眼皮不停打架,身旁的女人却格外精神,看得他更觉无趣。
何浅陌见他一会儿靠在椅背上,一会儿又胳膊撑在腿上,一副坐不住的模样,便将手往他肩上一搭,谁知他飞快一缩,一脸戒备地瞧着自己,眼下两团青黑却显得有些滑稽。
“不想看就回去歇着吧。”
曲槐心狐疑地盯着她的眼睛,不觉得她能有那么好心。
谁知下一刻果然见她走了出去:“母皇,侧君昨日一夜没睡,今天腿软站不住,不如让他先回去休息。”声音格外大,害周围闲聊的人也停下来竖起了耳朵。
腿软……
站不住……
这些字眼一出,周围人果然面色一变,露出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憋得慌。
“老六都发话了,你也回去吧。”
曲槐心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尴尬地站起身:“谢陛下。”在旁人眼里看来倒像是默认了。
众人像是要验证一番他是不是真腿软似的,个个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的底盘看,他只好故作镇定,留心走得比往日还要稳健。
谁知四皇子帕子挡住嘴一笑:“欲盖弥彰。”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笑而不语。
……
行宫里头格局很大,何浅陌的寝宫离花园有些远,他靠着记忆往回走,脑袋还昏昏沉沉的。
这里下人少,如今都在戏台子旁伺候,别处都显得冷清许多,四周安静地出奇。
余光里一道人影从旁边与他照了面,是方才那名泼了茶水的小侍。
他不是服侍二皇女换衣裳去了,怎么一个人出来。
“侧君。”他行了个礼,随后又小心翼翼地朝花园那处走去。
二皇女没回来?
他刚脑海里闪过疑问,转眼就见她的身影从远处的屋子里走出来,四处张望一番,又将门随手带上。
她素来沉稳阴隼,这副模样实属罕见,曲槐心眼一凛,连忙藏在了身旁的假山背后。
等了片刻,发现她并没有从那处过来,也听不见什么动静。
正想离开,忽然发现假山的细洞里传来男子的嗓音。
“殿下,我可以照你说的去做,可你答应我的也不能忘了。”男子气血虚无,说了两句便是一声轻咳。
是那位质子。
曲槐心捂住嘴蹲下身子,那头的人与他之间就隔着一片假山石,他大气也不敢出。
“事成之后我便向母皇开口。”
“咳,多谢殿下,我友斐国将来都要仰仗殿下您了。”
“以后我为帝,你为后,大州与友斐结好,定能昌荣繁盛,前景一片大好。”二皇女的野心昭然若揭,听着叫人后背发凉。
称帝,称后,这两个人明明无甚交集,可却好似蓄谋已久,藏得还真深。
“嗯。”男子轻应道,“可殿下那位主君……”
“我不过是利用他母家的势力,你莫担心。”
“我这身子,殿下当真不嫌弃?咳……咳。”
“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话音一落,那头就再无声响,曲槐心不知两人有没有离开便不敢动,心跳得厉害。
二皇女与那名质子竟暗地勾结,不知在谋划什么。
在赵府时三皇女想杀她,二皇女此举也定是为了针对三皇女。
这趟避暑之行根本就是她们明争暗斗的绳索,自己和何浅陌还差点成了炮灰。
他越想越后怕,蹲在原地细细思忖着,却没发现对面人已走上了假山,冷眼观着他蜷缩在底下的身影。
第39章 危险
曲槐心思量几日, 不知该不该将此事告诉旁人,但好在这几日也无事发生,惴惴不安的心才放下了些。
行宫的西北方向有一股天然形成的冽泉顺流而下, 此处水足草丰,万树成林, 鸟兔群栖, 葱茏的木丛间偶有幼兽出没, 是不可多得的宝地, 早年被围起作了猎场,女帝但凡来了玉凉城,必会带着众人到此处狩猎。
一早, 几位皇女均整装待发,脱去繁冗的锦衣玉佩,换上轻便简洁的劲装, 领了马在众人前头并驾而行, 后头则以女帝、帝君为首,跟着待看热闹的男眷和负责侍候的下人们。
柳含霜坐在曲槐心旁, 一路上不停嘲笑何浅陌的马。
连何晓呈的马都披着一身油光漆黑的皮,威风得不得了, 唯独她的四只蹄子又短又粗,坐在上面矮了其他人一头。
“六殿下不会骑马?你看她两只手抓得多紧,生怕掉下来似的。”
曲槐心不禁回忆起在万华街上遇到她那次,她带自己去看马球, 还自己亲自下场打赢了比赛, 那马术纯熟得简直叫人叹为观止,现在这模样明显与当时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