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晓呈先拿起一杯放到他掌心 ,这才端起了自己那盏,接着主动挽过他的手搭在自己腕间,两人寰宇而缠,眉目里盛满情意,惹得几个已婚男子都别过头去。
“哇!”元琪张大嘴巴,眼睛里全是桃心。
因为喝得太急,一滴酒从柳含霜的嘴角滑落,何晓呈飞快勾起手指替他擦去,那架势自然是宝贝得不得了。
一阵起哄声喧嚣,觥筹交错,映衬在满府的灯笼光晕中,喜庆又温暖。
直到三更,众人才依依不舍地散去,深夜冷气渐露,何浅陌身上又凉,曲槐心一爬上马车就坐到她对面,元琪到底还小,跟过来蹭着他的胳膊睡着了。
空气一下子凝固,何浅陌倒一点不避讳地盯着他看,叫人浑身不自在。
“质子与我二皇姐的事,你别对旁人说。”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冷不丁开口。
曲槐心不解,眯着凤眼望向她:“我没说过。”
何浅陌朝他手臂的部位投去目光:“包括他。”
那里只有元琪,睡得宛如五岁稚童。
但这眼神深邃又悠远,如同黑潭浓不见底,配合周遭汩汩钻出的寒风,曲槐心无言,只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
她心思缜密,现在这么做倒似乎是在关心自己。
虽他打心底里觉得不需要避讳元琪,但他天真幼稚,也没必要知晓这些腌渍事。
只是他未曾意识到,不知不觉中与何浅陌之间竟悄然生出了些许默契。
马车外风在呼啸,掀起锦帘一角,唇红齿白的少年头顶插着两只毛茸茸颤枝,埋头安静靠在姣冷如谪仙般男子的手臂上,几不可察地抖动了几下睫毛。
第44章 后院失火
回到六皇女府前时, 平日热闹的万华街静谧已然。
曲槐心与何浅陌下了马车,刚想叫下人过来扶元琪回屋,才上两步台阶, 却听见府里传出异常的嘈杂声。
平日这个时辰,除了值班的侍卫, 其他人都该睡了。
看门的护卫见外面有动静, 连忙放下木栓走出来相迎, 脸色也不太好。
何浅陌面无表情走上前, 低声吩咐几句,前头那名便回头跨进府门,应当是去传唤下人过来了, 后头的那个眼神却隐约往曲槐心这处飘来。
不久,王管事才风风火火地出现:“殿下,陶公子那儿出了问题。”
何浅陌抬眉, 露出询问的神情。
只须臾之间, 曲槐心却察觉她似乎也挺关心陶逸白的事。
“他那兰院不知怎的就走了水,到现在还没灭得干净。”
话音刚落, 府内正好走出两名小侍,何浅陌吩咐道:“扶侧君和元公子先回去。”
“是。”两人低眉顺眼, 弓着腰刚想走过去,却被王管事打断。
“殿下,此事或许……还与侧君有关。”他面色颇为难。
曲槐心一愣,怎么还能扯上自己?
他朝何浅陌投去目光, 却看不出她表情有何变化, 只听见她又开口:“那侧君也和我一道过去看看。”
小侍转头扶着睡得晕乎乎的元琪先行离开,王管事在前头带路,曲槐心跟在何浅陌后头一齐去了兰院。
一路上, 整齐的青石板上不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护卫拎着水桶匆匆从两人身边擦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恼人的焦味。
情势似乎比想象的严峻。
曲槐心凤目微眯,他不信天底下有如此巧合之事,如此突然恐怕来者不善。
正思索间,忽然鼻尖一酸,额头抵到一件冰凉的硬物,才发现身前的女子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挡在了路中央,自己直直撞在了她背上。
何浅陌忽然欺身上来,伸出修长的手指从他脖颈两侧环了上去,曲槐心被她摩挲到的皮肤顿时竖起汗毛,两只脚牢牢被钉在地上,怎么也抬不起分毫。
女子勾住他披肩两角的束带,拢紧后打了个小巧的蝴蝶结:“天冷,以后要多穿些。”
触碰到他脸颊的是刺骨冰凉的手指,呼出的气息却热得烫人。
曲槐心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一时却又体会不出,只好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合时宜的淡笑,外人看来倒真像一对琴瑟和鸣的璧玉。
王管事向来最能懂何浅陌心思,这简单的一举一动,足够让她领会自己这位六殿下的立场。
这是在提点她,别让咱们这位侧夫受委屈。
经过后花园与长廊,虽说曲槐心是第一次来陶逸白的兰院,但大老远地就听到人叽叽喳喳地围着院门议论,再加上愈发浓重的黑烟,便知道不远处的应当是了。
进去后,众人皆是一愣,随后纷纷退开弯下腰行礼,独独留下茶白色润玉般的身影。
提水灭火的护卫不敢停下,四周传来火苗蹿动和焦木掉落的哐当声,泼进去的水何其渺小,瞬间又被火龙吞没。
陶逸白的衣角隐有烧焦的痕迹,原先光滑清爽的额头上也粘着几根碎发,显得些许狼狈。
“殿下。”他转过身,满脸惨白,“没了……我带过来的字画全都烧没了……”
他出身书香世家,从小在母亲陶太傅的熏陶下也酷爱读书绘画,故此收集了不少名家的笔墨孤本与遗迹,进六皇女府时当作嫁妆一并带了来,隔三差五便要拿出来瞧瞧,宝贝得不得了。
现在兰院变成了一片火海,那些字画名迹大概也都烧成了灰烬,这让他怎么不心痛。
虽前些日子与他生了过节,但曲槐心心里也不免惋惜,谁知下一秒陶逸白就变了脸,红着眼指着他的方向道:“我问过下人,今日只有秋华来过这里。”
曲槐心脑海中浮现出那名肤色黝黑,牙齿雪白的小侍,自回来后他一直本本分分在留心居服侍左右,应当做不出这种事来。
难道又有人想嫁祸于他?
“殿下,我已经派人传那小侍过来,可下人都说到处都找不着他。”王管事为难地凑到何浅陌身侧道。
“做了亏心事自然是要躲起来的。”陶逸白作为妾室嫁进来,本是同他们一样没有仆从服侍的,太傅府却破例亲自送来一人,名唤风期,现下也是气得发抖,没个好脸色对他,在何浅陌前“扑通”一声跪下来,“奴求殿下为主子主持公道。”
王管事见周遭人都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曲槐心,顿时心里不安,连忙将他拉起来:“事情还没弄明白,不要妄下定论。”
何浅陌走到风期跟前,冷声问:“是你看见秋华来过兰院?”
“回殿下,是奴,午后正在给主子擦拭笛架,就看到秋华鬼鬼祟祟地从长廊那出过来,还在院门前探着头往里张望。”
“兰院走水在何时?”
“入夜后,应当是戌时。”
“那与他白日过来有何关系?还是你亲眼看见他放火了?”
风期被何浅陌质问的语气吓了一跳,顿时说话支支吾吾起来:“未……未曾,可是……”
陶逸白见他答不上来,怕六皇女生了包庇罪魁祸首之意,心里的火苗一下子窜了上来:“殿下,整个府里无人不知我素来看不惯这位曲侧君,他的小侍无缘无故跑到妾身院里后这儿就走了水,世上当真有如此巧合的事?”
平日里他最看重礼数,对何浅陌总是毕恭毕敬的,如今却再顾不上,显然是已经气得不轻。
王管事见状连忙上前做了个揖:“陶公子稍安勿躁,莫气坏了身子,现下救火紧要。”
“这些字画是母亲的毕生心血,王管事叫我如何冷静!”
“放心,咱们六皇女府对这种事绝不姑息,定会找到罪魁祸首给公子一个交代。”她揉着太阳穴安抚道。
六殿下颇为信任曲侧君,凭她对曲槐心的了解,也觉得他不像是肆意妄为的人,但自从选侧君时府里的男子都先后被遣散了许多,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会同陶逸白作对。
真叫人头疼。
……
大火整整烧了一夜,府里的护卫个个脸都被熏得黢黑,这才堪堪灭了下去。
何浅陌虽叫曲槐心先回留心居休息,但他又哪里睡得着,叫上院里其他侍人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确实没见到秋华的身影。
一直到早膳后,忽然有人匆忙闯进主厅,报说是终于找着他人了。
黝黑瘦小的身形被人像只小鸡一样拎上来,褂子上灰扑扑的,还坏了几个洞。
第一次被这么多人行注目礼,秋华颤抖着露出一口白牙跪了下去:“殿下,侧君。”
陶逸白一夜未眠,但换上了新的月白长衫,头发也梳了上去,只是眼下乌青一片,很是憔悴:“老实交代,是不是你放的火?”
秋华显然愣了半晌:“放火?”
曲槐心也不敢全然信任他,立时也走上前问道:“昨日你是否去过兰院?”
“是,奴午后去过那儿。”
咯噔。
他心里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去做什么了?”
“奴……”秋华一怔愣,眼神不时向何浅陌的衣摆处飘,却不敢抬起头。
王管事也闻讯赶到,见他这愣愣巴巴的模样,连忙催促道:“侧君问你话,有什么不能直说的。”
“奴去……留心居的活计做完了,主子们又出了门,我心想着能偷会儿懒,就在后院里头瞎转悠了几圈,并没有做什么。”
话音刚落,曲槐心就皱起眉。
他在说谎。
果然旁边的几位也不傻,立马听出了不对劲。
“那你后来又去了哪儿?”
“奴想回留心居,可不知怎的被人在身后砸了一棍就昏了过去,醒来就被关进了柴房,方才刚被府里的护卫放出来。”
曲槐心越听越心凉,果然见何浅陌的脸色不佳,陶逸白也似乎隐忍着未发作。
王管事给门口的护卫使了个眼色:“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当着殿下的面撒谎,来人,将他拉下去……”
“慢着。”
何浅陌缓缓靠近,满目皆是寒霜:“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将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
“奴没说谎。”秋华紧抿着嘴唇摇头,眼底却是异常冷漠,“奴确实什么都没做,也不知道什么放火的事。”
“当真?”
“千真万确。”
何浅陌一声冷笑,周身寒气乍现:“拉下去。”
秋华闻身一颤,下一秒却是视死如归的神情,背挺得笔直。
众人正僵持着,却听见外头响起通传。
“陛下到——”
“舒贵君到——”
曲槐心讶然,匆忙跟着众人出去相迎,才发现不仅仅是女帝与舒贵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年近甲子的妇人,只是面色不太好。
“母皇,父君。”何浅陌上前唤道,随后又转身同那人打起招呼,“陶太傅,失礼了。”
“听闻昨夜你府上不太平。”女帝开口,不像是询问,倒像是对事实已了然。
“回母皇,陶公子的兰院被烧,我正准备将这纵火的小侍拉出去杖毙。”
听到这里,陶太傅从鼻子里冷哼出气:“一个小侍懂什么,背后的主子恐怕才是罪魁祸首。”
再傻的人也能听得出这话是在针对谁,可不仅是曲槐心,站在女帝身后的舒贵君也不禁嘴角抽搐了几下。
“侧君近来一直同我在一起,想必是不知情的。”何浅陌下意识地挡在曲槐心身前,一副护犊子的模样。
“看来我儿嫁到六皇女府来没享过福不说,还成天遭人欺负,还不如跟娘回陶府去!”陶太傅爱子心切,语气也不由重了起来。
“爱卿说的哪里话,出了这么大的事,定是要为陶公子讨个说法的。”女帝转头看向被压在地上的秋华,“就是你放的火?”
“奴……奴没有。”
秋华第一次被女帝问话,吓得抖成筛子。
“快拉走。”王管事一招手,“别污了陛下的眼。”
“等等。”一直未开口的舒贵君忽然走向前。
“不是他做的。”
第45章 正君人选
今日舒贵君说要跟着来, 女帝就挺疑惑的。
自那位去世后,他在后宫不争不抢多年,现在竟然跑上来为一个小侍开脱则更令女帝摸不着头脑。
“里面说话。”舒贵君扯了扯嘴角, 示意不要让闲杂人等跟进来。
秋华被放开,这才扯着嘴露出口白牙, 面上的神色放松了不少。
陶太傅虽不情愿, 但也不能拂了舒贵君的面子, 只好拉着陶逸白一起跟上去。
“秋华是我一手带大的, 为人规矩苛谨,不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他找了个位子大剌剌坐下,护犊子的模样与何浅陌如出一辙。
“他是你的人?”何浅陌一拍脑门, 连敬称都忘了。
“是我的人。”
“你把人放到我府上做什么?”
“你猜。”舒贵君不禁露出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不仅外人想方设法给她送人进来,现在连她亲爹都要算计她,真是呜呼哀哉。
“舒贵君。”陶逸白在一旁属实不悦, “我院里的下人看到他在外头鬼鬼祟祟的, 问做了什么又不肯说,并不是无缘无故冤枉他。”
“难道能是我儿自己烧了那些字画赖他不成。”陶太傅把袖子甩得哗哗直响。
“当然不是那个意思。”舒贵君拉过秋华的手, “你当真去他院里了?”
“是。”他老实地点头。
“做什么了,你老实交代!”
“奴听见人说六殿下去了兰院, 想……”秋华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