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总归不是你的错。”舒贵君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尴尬地抬袖挡住嘴,眼睛在曲槐心和何浅陌身上转来转去。
“奴听人说六殿下去了兰院, 只是想找个法子阻拦她……”秋华也算是豁出去了, “可到那儿看了许久也没有瞧见殿下的身影,回来的路上就被人敲晕拖进了柴房。”
“你为何要阻拦我?”何浅陌一脸黑线,但立刻否认道, “我没去兰院。”
这一句倒像是说给曲槐心听的。
“奴……”
正在秋华犹豫间,何浅陌脑海里灵光一闪,向着舒贵君没好气道:“你把他送进来难道是……”
“对啊,为了撮合你俩。”舒贵君顿时笑眯眯的。
你俩。
曲槐心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何浅陌。
忽然回想起那日秋华露出一口大白牙,把他骗进何浅陌浴池被看光的场景。
怪不得!
原来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你们!”陶太傅听不下去,重重一记拍在桌子上,“简直欺人太甚!”
陶逸白双瞳放大,虽错愕但好歹还是没失态,只是右手指不安地紧紧抓住腰间的白玉笛佩。
他没想到堂堂贵君竟会想着法子插手六殿下的感情事。
并且还看上了那个出身青楼的狐媚男子,反而轻视自己。
“陛下,我儿嫁进来时我与您有过承诺,可如今舒贵君这一番作为,当真是不把我们陶家看在眼里,想来六殿下也不需要我陶某人的这区区一臂之力……”
“哎……陶爱卿,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女帝立马上去,扶起她的手,“你跟着朕多年,朕又怎么舍得让你们陶家人受委屈。”
“原来舒贵君不想我儿同殿下交好,还派人从中作梗,老朽我……咳咳……”陶太傅一口气没上来,被呛得直咳嗽。
女帝一时也难下台,安抚地拍了拍陶太傅的后背,回头对着舒贵君和何浅陌没好脸色:“你们两个也跟朕来。”
说着,女帝将三人带入偏厅,重重关上门,余下的曲槐心和陶逸白相顾无言,秋华也一声不吭地跪着。
门里头的声音传不到外厢,前厅忽然安静下来,曲槐心被他盯得格外不自在。
要是眼睛能喷火,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被烧死了。
“侧君,我想来想去,整个六皇女府也只有你敢做这种事,我母亲绝不会放任不管。”陶逸白手指仍紧握着腰间的玉佩,指节泛白,微颤的唇角让人看出他很是受伤。
这模样,看着不像是自导自演。
曲槐心心中却打起鼓,如果不是秋华,也不是陶逸白,整个皇女府里还有谁会同他们作对?
再者,为何秋华又如此凑巧出现在兰院被人看到。
这一切都不像巧合。
“陶公子,我知你看不起我,但我也绝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男子虽面容娇俏,却无端疏离,又或许是他的语气听起来的确无比真诚,陶逸白竟有一丝动摇,转过身扔下一句“最好不是”便忿然离开。
秋华见他一走,立马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地土露出一口大白牙:“侧君放心,奴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
谁知曲槐心仍愁眉不展,好似想起什么一般问道:“昨日午前,是谁告诉你殿下去了兰苑?”
“唔……”秋华仰起黑黝黝的脑门努力回想着,“侧君准备去五皇女府时,元公子过来说要同去,是他告诉我看见殿下去了兰院。”
元琪?
曲槐心不禁瞪大凤眼。
“我还当殿下准备趁侧君不在时不规矩呢,就立马跟上去……”
秋华仍在喋喋不休,可曲槐心已经一句也听不进去,那个头顶毛球活泼天真的身影一直在脑海中出现又消失,浮浮沉沉,惹得他思绪全乱。
不会的,或许……真是凑巧。
……
偏厅内。
女帝请陶太傅去了上座,自己则在右侧坐下:“太傅,朕一直帮你当自家人,如今府上出了这种事,是该给你个说法。”
舒贵妃见她目光往自己这里挪,就知道没什么好事,连忙翻了个白眼。
“舒儿,这事你着实做的不妥,得先给太傅道个歉。”
果然,他只好扯出个笑容来:“太傅,还请包涵。”
“至于背后的罪魁祸首,朕和老六定帮你找出来严惩。”
陶太傅也不是个不知好歹的,皇家人都如此低头给他面子,他也只能顺势下了这个台阶,只是提起陶逸白与那些字画,语气里仍旧惋惜:“可怜我儿,那些字画也回不来了,妻主又不懂得疼惜他。”
“这样,朕做主,让老六立陶逸白为正君,也算给他正个名,日后府里便无人再敢欺负他。”
此话一出,陶太傅脸色才总算缓和下来,连忙跪下谢恩。
何浅陌一直没开口,闻言才站起来:“母皇,正君之位不可儿戏,还请三思。”
“正是因为不能儿戏,朕才早有此想法,陶家儿郎就是朕心目中正君的最佳人选。”女帝冷声道,“早先不立,是怕你锋芒太露,恐被那两个皇姐视为眼中钉,如今时机也算成熟,可以开始动作了。”
“可……”
“难道你不立陶家儿郎为正君,想立那个青楼出身的小倌不成!”女帝见她犹豫,心生不悦,“你可别忘了你和朕的约定,将来你要继承大器,陶家便是你的左膀右臂,不能被儿女情长拖累。”
“真是够了。”舒贵君实在听不下去,“他沦落烟花之地不也是陛下您错怪了曲家?”
“你说的什么话!”女帝没想到他会开口呛自己,气不打一处来,“老六是你女儿,难道你不想她将来有所作为?”
“不想。”舒贵君用力摇了几下头,“我只愿我的孩子能健康顺遂,与自己相爱之人相守到老,现在这样就挺好。”
“朕能庇护她一时,又怎么能庇护她一世?”
“那就远离皇室纷争吧,陛下,难道您忘了舒晋是怎么死的了?”舒贵君自嘲地勾起嘴角,舒本不是他的名,自己只不过是那人的替身罢了。
他不愿何浅陌步女帝的后尘,变成一个残忍冷血的薄情人。
“混账!”这句话彻底触了女帝的逆鳞,她勃然大怒,“舒贵君,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舒贵君不语,只是顿时眼眶一红,背过身去。
“此事朕心意已决,来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好好准备册封礼吧。”
第46章 你不正常,我也不正常……
是夜。
天气渐有回暖之势, 刚晒的被褥上还留着芳草香味,曲槐心回想着秋华所说的话,竟开始辗转反侧。
不多时, 窗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何浅陌回来了。
哒——哒——
不同的是, 她没有与往常一样走到隔间, 而是倏忽在他门前停下脚步。
纤长的黑影挡住了一部分月华, 久久没别的动作, 不知在犹豫什么,曲槐心一恍惚,好似回到刚嫁进皇女府的那日, 心境却全然不同。
“吱呀——”
门开了,动作很轻柔。
她进来做什么?
旖旎的月色配上不知从哪儿飘来的桃香,让整个屋子染上一层别样的氛围。
曲槐心心中像闯进一只兔子似的安静不下来, 索性闭上眼睛装睡。
所以何浅陌一进屋, 映入眼帘的就是男子平躺在蚕丝软褥上,青丝四处散落的模样。
长长的睫毛在闭着的眼上投出一片阴影, 水润的嘴唇微张,颊上还微微泛着红晕。
她坐到床边, 伸手将一缕调皮的青丝拨开,在他头顶揉了揉:“睡得真沉。”
这人……莫名其妙的。
曲槐心憋着一口气,吸不进又呼不出,差点要窒息, 便连忙嘤.咛一声, 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他忽然觉得被窝里很闷热,连耳朵尖都变得滚烫。
“唉……”
却听见身后传来女子几不可闻的一声短叹。
接着传来一阵布料摩挲的声响,何浅陌自己宽了衣, 躺在了他身后。
前面的人心扑通扑通直跳,在寂静的黑夜里声声入耳。
脖颈下,女子的手臂慢悠悠钻了进去,右手也从他身上一同绕上来,寒意缭绕间,忽然环住了他。
手臂越收越紧,女子的脸还埋在他肩窝里,呼出来的气息喷在肩胛骨上,痒兮兮的。
任他定力再好也觉得喘不上气,脑袋也晕晕乎乎的,立马装不下去,一翻身揉了揉眼睛:“殿下?”
女子的动作僵住,却没松开。
若是当初,曲槐心一定找个借口先推开她,可现在不知为何,他努了努嘴,却没说出来。
她抱着自己,他也没觉得有多排斥,甚至觉得这个怀抱凉凉的,软又结实,躺在里头还算舒服。
他不正常!
真的不正常。
“把你吵醒了?”何浅陌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已如故意克制般将手缩了回去。
有那么一瞬间,曲槐心居然感到了一丝失落。
“我回去睡。”
以何浅陌往日的做法,一定凑上来做些登徒子的行径,这个人一贯喜欢得寸进尺,八成能用一句“我同我夫郎一道睡有什么奇怪的”将他噎住。
但今日也不知为何,竟让他觉得那么疏远。
或者以他在醉云楼的经验,有千种万种法子将她留下来,可也不知为何,曲槐心忽然说不出口。
他们两个好像都不太正常。
就在他犹豫的当口,何浅陌已飞速披上外衫,玄色的云锦与月色相融,银线若隐若现,如清水般流泻而下。
曲槐心半眯着眼,当真听到她的脚步声向门口移去,终于忍不住撑起身子,白色的亵衣顺势从肩头滑落:“等等……你!”
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把我当什么人了。
“……”
何浅陌虽停下,却没有回头,沉默的背影几乎只能看见解开发带而垂落的青丝,平添几分柔和与倾颓。
“抱歉。”
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
直到关门声响起,曲槐心都没琢磨透这句话的意思,不像是为了今日闯入他房里,更像是为别的。
他平躺着,仔细分辨着隔壁传来的细微动静,猜测着何浅陌的动作,伴随着心口若有若无的悸动,竟不知不觉陷入了深眠。
……
翌日。
曲槐心还没起身,就觉着面前有光束一晃一晃的格外刺眼,定睛一看,又多加了两颗毛茸茸的白色小球在跟前一个劲地颤。
“槐心哥哥!”元琪见他醒了,连忙藏宝贝似的将手中一面小铜镜塞到了小褂的布兜里。
“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这还早哇!”他夸张地指指外面,“巳时了,太阳都晒屁.股啦!”
“已经这个时辰了?”曲槐心一摸额头,没想到何浅陌走后他睡得如此沉。
正想下地,元琪却过来拉住他的手臂:“我真想含霜哥哥,早知道他要嫁出去,一定天天让他给我做阳春面吃。”
“馋鬼。”曲槐心轻笑,却刹那回想起秋华上回说的话,笑容一下僵住。
元琪也发现了他的异样,连忙伸出手指在他眼前舞了舞,“槐心哥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
“对了槐心哥哥,偷偷告诉你个秘密。”他一脸八卦地凑到曲槐心耳边,“你知道不知道,府里出大事了!”
“你是指兰院被烧?”
“不是。”元琪一脸不屑,“这算什么稀奇事,整个府里都传遍了,王管事正忙着追查是谁放的火呢。”
曲槐心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仍是那副人畜无害的单纯模样,若真是他所为,这演技属实叫人毛骨悚然。
“那还能有什么大事。”
“咱们府……要立正君了!”
“……”
咚!咚!
刺耳的两个字刚传来,曲槐心就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如此清晰分明,让他有一瞬似乎灵魂出了窍。
他忽然灵光一闪,想明白了何浅陌昨夜的那句“抱歉”的含义。
可那算什么意思,立不立正君、立谁为正君本就是她说了算,跟他有什么歉可道。
自己这个侧君不过就是个假名号,女帝根本也没看上他,从始至终她看中的都是陶太傅之子。
他终于乐得轻松,以后陪那个人下跪的就该是陶逸白了吧。
那他该高兴才对,不是吗。
“你说气人不气人!莫名其妙。”元琪换了个语气,嘴巴翘得老高。
“不是正好,日后能少见到那根花心大萝卜。”曲槐心这一句多少有些酸溜溜的,跟在赌气似的。
“槐心哥哥你不会不甘心吗?”
元琪拉着他的手摇了摇,却一下子将曲槐心摇醒了三分。
他皱起眉,故作不经意问:“不甘心?你就这么不想陶逸白当正君?”
谁知元琪一愣,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就是看不惯那个人罢了,心高气傲的,日后要真做了正君,咱们八成就没好果子吃。”
“你是怕没这么好的糕点吃了吧。”曲槐心的凤目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勾了勾嘴角,两指捻起桌上的黏豆糕塞进他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