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琪的腮帮子一下就鼓起来老大,宛如一只护食的松鼠,他边嚼边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两句,随后又傻笑起来:“嘿嘿……还是槐心哥哥最懂我。”
就在两人聊笑间,门外响起秋华的请安声:“侧君。”
“进来。”
秋华踏过门槛一眼就瞧见了元琪,连忙提了口气想打招呼,元琪却扭头直接冲上来掀开他手中的食盒:“好香!这是什么?”
“殿下说侧君您夜里睡不好,吩咐厨房炖了银耳红枣莲子汤,让您务必喝下。”
“有两碗,快放下快放下,我正好吃了黏糕嘴干着呢。”元琪笑得合不拢嘴。
曲槐心一听到“殿下”两个字就气不打一出来,连带着看这莲子汤也不待见,拂了拂手道:“你都喝了吧,我没胃口。”
“我哪喝得下这么多。”
秋华有些为难,也在旁边劝道:“毕竟是殿下一番心意,侧君您好歹尝一尝。”
曲槐心揪着袖子发呆,还心意,怕是要立正君心虚了,才知道过来讨好他。
可她讨好自己做什么呢,她是六皇女府的主人,他不过是个妾扶的侧君,说的话又没半分力道。
曲槐心发现他的脑袋好乱,明明终于可以摆脱这个淫.贼该高兴的,日后她再闯祸也怪不到他头上,可好像心里又空了一大块,才觉得闷闷不乐。
抬头又看了那莲子汤一眼,甚至开始反胃。
“我真吃不下。”他靠着床檐,“对了元琪,一会儿走的时候,你将这碗带去给蒹葭,他身子弱,该补一补。”
“这……”秋华显然不乐意。
“他哪儿弱了,只是看着瘦,实际厉害着呢!”元琪的白眼差点翻到天上。
虽说蒹葭救过他的命,可他们俩一直莫名不太对付,元琪也有些怕他,平日里几乎不会主动去他屋子。
现下还然后他给人家送莲子汤,一想到他屋里那些乱爬的毒物他就浑身发麻,撅着嘴连连摇头。
“那你那碗也别喝,都让秋华倒了去。”
“别别别!我送,送还不行嘛。”
第47章 旧事
约莫两天后, 这件事已经称不上秘密,六皇女府里的青砖上铺上了红绸布巾,为数不多的几间破败屋子也都找了人来修缮一新。
陶逸白去了新住处, 离何浅陌的寝殿只几步之遥,因他喜笛, 便取名玉篴居。
众人都道好事将近, 忙着往玉篴居里送礼拜贺, 好不热闹。
而留心居就显得格外萧条了, 曲槐心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床边挂的软缎流苏穗子,他的屋子门大开着,眼神时不时往外飘, 不知在留意着什么。
何浅陌近来很忙,已经将近十天没来过了。
也是,正君名号需要史官记载入册, 册封礼自然隆重体面, 不似当初立侧君时,女帝随手一指, 分个住处派个人服侍便算成了,如今方方面面都要人筹备, 见不着她人是正常的。
曲槐心落了个无比清闲,搁前头该高兴地直蹦,现在却莫名烦躁,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就在他打算补个回笼觉时, 却听见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很轻, 很柔,又有稍许杂乱,曲槐心一下子就注意到, 突然来了精神。
不会是她回来了吧。
他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却不禁挺直后背。
“槐心。”
一个瘦削萧瑟的身影飘忽着挪进来,眼底青黑更甚,面色更是苍白无力。
“蒹葭?你怎么来了。”曲槐心有些愕然,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心里的石头直往下坠,将那个黑洞砸得更大更深。
“有毒。”
毒?
什么毒?
曲槐心一激灵,警惕地四处环顾。
“前几日你带给我的莲子汤,有毒。”蒹葭的声音里隐藏着一股虚弱,说完这几个字甚至需要喘.息一阵。
“你中毒了?”曲槐心看出他不正常,连忙紧张地凑近。
那日那汤是秋华端进来给他的,难道何浅陌想害自己?
“嗯。”蒹葭的唇色一片惨白,“那毒无色无味,是我大意了。”
“你还好吗?我去给你请大夫。”曲槐心见他这模样很是心疼,连忙站起来就想往外走。
“不用……”蒹葭瘦长的手指揪住他的袖子,“毒我已解,只是身子还没恢复。”
这些天他一直都在院子里疗伤?
那该多无助多难受。
曲槐心忽然后背一凉,继续追问道:“那元琪呢?会不会也出事了?”
“他……没事。”
元琪那日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将其中一碗莲子汤喝完的,若真是秋华下的毒,怎么能保证那么巧刚好没毒的就被元琪选中。
可若不是秋华,那就是……
元琪?
曲槐心最近愈发觉得元琪身上有古怪。
但元琪与蒹葭无冤无仇,甚至还算有交情,又有什么理由下毒?
曲槐心脑海里的线索如同乱麻掺搅在一起,膨胀又凌乱,丝毫找不到头绪,脑袋一刺一刺地发痛,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才稍能缓解。
“有人要害你,你当心。”蒹葭的语气仍旧冷冷的,听不出情绪起伏,但曲槐心听得心中一暖,凤目也变得格外温柔。
这人看着与世隔绝,心地却十分善良。
“好。”
“这个给你。”蒹葭摊开右手,里面赫然两只小瓷罐,封口处用红布塞着。
“这是药?”
“一罐是那日下给我毒的解药,一罐是斛叶,若有需要,含一片在口中可保持神智清醒,不受其他药物所惑。”
曲槐心接过,细细摩挲:“多谢。”
这人中了毒,也没怀疑过自己,身子没恢复好就来提醒他注意,说话舌头都是僵硬的,还真是个热心肠的傻子。
见下收下了自己的药,蒹葭转头便想走,一点不拖泥带水。
“等等。”曲槐心叫住他,“你……也要当心,那人可能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你。”
曲槐心没把自己的猜测直说出来,他也不确定究竟是谁下的毒,只是提醒他提防着总归不错。
“我?”
“嗯。”
蒹葭愣了片刻,忽然自嘲地一笑:“是了,也可能就是想害我,可惜用错了法子。”
“你可曾与谁结仇?”
“不曾。”他停下,犹豫半晌,忽然转头又坐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副表情鲜少出现在他的脸上,能看得出他很纠结。
深深呼出一口气,蒹葭似乎终于释怀,他扯了扯嘴角:“六皇女府……不是个简单的地方,六殿下也不是个简单的人。”
从他嘴里听到那个人,曲槐心不禁试探道:“她荒.淫无度,喜怒无常,纳妾无数,都是装出来的,对吗?”
蒹葭面露惊讶,干裂的嘴唇微张:“你知道?”
“可我想不通她为何要这么做。”
“韬光养晦,坐享其成。”他冷哼一声,“二殿下与三殿下鹬蚌相争,她与陛下两个躲在一旁看热闹,等她们两败俱伤再乘虚而入。”
“都是她的孩子,怎么会……”
“当年女帝深爱之人的死,有帝后与杨贵君一半功劳,她对那两位殿下的宠爱不过是欲擒故纵罢了,舒贵君是那人生前的好友,长相也与其三分相似,所以唯一让女帝放在心上的仅有六殿下一人,日后传位的人选……也必是她。”
曲槐心有一瞬间的恍神,他早就有预感,也早有心理准备,可真当蒹葭说出这番话时,他还是心脏一缩一紧,腿有些发软:“所以,那日你说她选我做侧君,不过也是利用我,让那两位皇姐放心?”
他还想起那封从她屋内的书简里掉出来的信,忽然想通了。
浅陌亲启四个大字历历在目。
除了高高在上的那位女帝,还有谁会如此称呼她。
“没错,我母亲是宫中太医院院首,也归属于六殿下一派,女帝将我嫁与六殿下,表面上是恩赐,呵……”蒹葭冷笑一声,“实际我不过是个人质,用来牵制我母亲罢了。”
难怪蒹葭对何浅陌甚为了解,却又表现得那么厌恶,女帝为了巩固皇家的根基,就这么牺牲了他的幸福。
“我与母亲答应会一辈子保守秘密,若他们知道我说出去,定不会饶我。”
“你放心,我不会说。”
“我信。”蒹葭仿佛安慰他似的点点头,“若真有人想害我,那个人也绝不会是你。”
白色的身影又飘忽离去,曲槐心目送着他一直到长廊尽头,心中有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酸楚。
这个孩子太乖了,乖得叫人心疼。
……
宫内,长顺殿。
李总管跟随身侧多年,现下也不敢靠近站在窗口的女帝。
她的脸黑得可怕,死死盯着窗外已跪了一天的身影。
那人额角全是虚汗,身子也开始摇晃。
良久,女帝终是没忍住,重重拍在案上:“把她给我叫进来!从前也没见她跪得如此认真过!如今却为了一个男人!她……”
李总管连忙替她抚着后背:“陛下,您可别气了,气坏身子怎么了得。”接着扯着嗓子朝外面吩咐,“宣六殿下进殿——”
第48章 身体的异样
舒贵君一回宫, 便被找了个借口软禁在自己的寝宫内,如今只能她自己入宫与女帝交涉。
明日就要举行册封礼,她还是想先来宫里试上一试。
何浅陌抬起沉默异常的双腿, 因为跪得太久已经发麻,像被千万只蚂蚁啃咬般难受。
身上出了许多虚汗, 背后粘腻得叫人无端焦躁。
她缓缓走进殿内, 低敛着眉眼:“母皇。”
女帝气不打一处来, 自然是头也不想回。
“母皇, 还请您收回成命,正君人选从长计议。”何浅陌面无表情地开口。
“老六……你太让朕失望了。”坚毅的背影上龙纹清明,无形中给人一股莫大的压力。
“求母皇开恩, 孩儿心中的正君只有一人,无论如何也不想负他。”
女帝闻言不语,只转过身来, 目光在她身上扫视良久。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女儿陌生。
从小与她最为默契的老六, 最是视男子为无物,如今却为了一个青楼里出来的小倌公然忤逆自己。
当初让曲家嫡子嫁进六皇女府不过是想老二与老三放松警惕, 谁成想这个男子却是最大的变数。
“你若真立那男子为正君,日后朕传位于你时, 他便是帝后。”女帝顿了顿,眼里满是不屑,“一位青楼里出来的帝后,简直是全天下的笑饼!”
“……”
何浅陌不语, 她想说作为帝王, 若连自己心爱的男子都无法保护,那她宁愿不要。
可若真的说出口,以她母皇精明狠绝的手段, 必然会想方设法将曲槐心除去。
纵使明白希望很小,她也想试一试,不是以六皇女的身份恳求于她,而是作为她的女儿。
可显然,女帝的眼里有担忧,有恨铁不成钢,可江山社稷仍大过她们之间的亲情联系,只一瞬,何浅陌便知她不会妥协了。
“是,女儿知道。”何浅陌站起身,“册封礼会如期举行。”
女帝的面色这才缓和不少,上来扶过她的手,顺势在她肩上轻拍两下:“苍天黎明在上,要想担起家国大任,就要舍弃儿女情长,将来……你会明白的。”
何浅陌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些微痛苦的表情:“女儿身体不适,先退下了。”
她还没走出两步,就见帝后匆匆忙忙提着檀木食盒走过来,甚至抬手示意宫人不必传报。
一见到她时便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片刻,随后立马换了副面容朝向女帝:“早晨喜小子做了些家乡的糕点,我尝着格外好吃,方川路远,陛下想必也没去过吧,就想着也带点过来。”
他边说边将食盒交到李总管手里,转而就是惊讶的语气:“六殿下也在?好些日子没见,倒是稀客。”
“帝后。”何浅陌作势同他打了个招呼。
一看对方这眼神她就知道来者不善,怕是急着打探情况来了,长顺殿内果然也有帝后的人。
“六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帝后状似担忧地问道。
女帝一笑:“这个老六,硬想让朕立青楼里接回来的那位曲家孩子做正君,你说气人不气人。”
帝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语气立时随意起来:“她本就是孩子心性,若真喜欢,依她也无妨。”
“那怎么行,放着陶太傅家的小子不要,非喜欢那个名声不好的,皇家脸面该往哪儿搁。”女帝叹了口气。
“陛下说的是。”帝后幸灾乐祸地干笑两声,心情比来时轻松了不少。
何浅陌默默退下,眉头紧锁,一直到回了皇女府仍然黑着脸,连王管事瞧着都吓人,万万不敢靠近。
府里的下人更是远远见到就一溜烟地逃开,生怕她看自己不顺眼。
.
留心居内。
曲槐心坐着,脑袋已经乱成一团麻,想起进府时那小破屋门前的桃林,也不知长势如何,便想着过去溜达溜达。
当然,他自己也说不好,出了门或许能遇上谁。
心里好像总有一股子希冀,却又被他努力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