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元琪咧着嘴点点头。
曲槐心转身未走两步, 却又被他叫住。
“槐心哥哥, 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他撅着嘴道,“你若不在,这么大个皇女府我也找不到什么乐子。”
曲槐心没回头, 却不禁勾起右侧的嘴角。
果然如何浅陌所料,他定会要求跟上来监视自己。
临走时,曲槐心还特地往蒹葭的屋子里留意了一眼,上次来便没见他人,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吱呀——”
他正琢磨着,面前的门就被咿呀推开,蒹葭瘦削的身子把惨白的袍子衬得格外大而不合身。
看来他没事。
曲槐心松了口气,朝他勾了勾嘴角,而蒹葭第二眼看到他身后的元琪时,立马“啪”又将门重新关上。
他似乎有话对自己说,却又不想当着元琪的面。
曲槐心故意侧着身子挡住元琪的视线,装作没事发生,径直从旁边的小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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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管事派人将信送去何浅陌手里后,不日便收到了回信,还特地吩咐她要派宽敞些的马车。
“元公子也要同去?”王管事到底是个聪明人,察觉到异样却没点破。
“是,烦请管事为他准备些吃食带着。”
“不用不用!”元琪跟上来连连摆手,“一两个时辰,我不饿,能忍住的!”
嵊川离京城确实不算远,配上快马,两人半日即到,就是沿路比往常要更为颠簸。
可元琪显然顾不上这些,只想叫他越快越好,只等马车一来就拉着他坐上去。
曲槐心愈发觉得奇怪,元琪将二皇女的事看得如此重要,似要为她卖命一般,难道仅仅因为她曾救济过他?
况且每每见到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就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怪异。
许是察觉到曲槐心在打量自己,元琪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槐心哥哥,怎么了?”
“我在想若出了府我还能回曲家,可你呢?你要去哪儿?”
曲槐心没看错的话,元琪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爹爹住在二皇女府中,我可以去找他。”
“自你们被救后,你爹爹就一直在那儿?”
“嗯。”元琪敷衍地点点头,飞快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槐心哥哥,你突然说要去嵊川,殿下会不会起疑?”
曲槐心觉得他十分排斥提起过往的那段经历,不由更加好奇。
“她忙着赈灾,到时候找几个理由便也就搪塞过去了。”
“说的也是。”元琪将信将疑,“槐心哥哥这张嘴,死人都能叫你给说活过来吧。”
少年拉起曲槐心的手臂晃了晃,表面上是在恭维,眼神却飘忽不定,他独自在府中蛰伏多日,六殿下与谁都不过分亲近,这才让他无从下手,可二殿下却交代说六殿下只待曲槐心不一般,也不知他到底是哪儿与旁人不同。
元琪仔细端详着曲槐心的脸陷入沉思。
“希望如此。”曲槐心故意装作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右手抵在开的小窗上,托着下巴朝外看去。
两人一路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只觉时间过得很快,黄昏时便到了嵊川。
何浅陌没来迎接,只派了几个当地的官员为他们安置住处。
可当她把两人领进屋子时,元琪讶然道:“我们两个住一间?”
带头的是一位身型高壮的妇人,她面无表情地躬身答:“殿下就是如此吩咐的。”
曲槐心对元琪使了个眼色,回头问道:“那殿下住在哪里?”
“城门处、城东、城西各有三处粥棚,人员需要安置,运来的粮食需要统筹分配,殿下这几日忙得不曾合眼,空余时便只能随意找个落脚的地方眯上一会儿。”言外之意就是几乎不可能有回来的机会。
曲槐心能感觉到,她说话时语调里带着丝敬意,显然对这位臭名在外的皇女已有了几分认可,同时对他们两个男子贸然前来十分不满,好似是接受了两个麻烦。
看来何浅陌这几日的确十分辛劳,那……那夜还赶回留心居同他说那些。
一股酸胀感从心脏嘭裂开,占据整个胸腔,说不上是心疼,还是心动。
曲槐心不禁愣了半晌,才将这股复杂的情绪完全消化掉。
只是忽然很想见到她,然后钻进她的怀里让她抱着。
他搓了搓手臂,感觉自己有点肉麻。
待那人走了,元琪一脸焦急地凑上来:“槐心哥哥,怎么办,连你都无法接近六殿下,我们怎么找运粮车的人?”
“不急,嵊川不大,先去粥棚附近看看。”曲槐心眉头深锁,心里却不禁好笑。
何浅陌还真够贼的,猜到若是事情太过顺利反而遭人怀疑,现下就让他看得见摸不着,只能原地干着急。
“好。”元琪点点头。
这里的环境与京城大致相同,只是当地人说话的口音有些难懂,他们边走边问,口音太重听不懂时只能靠手势来辨认,到找到城门处的粥棚时已天色尽黑。
本该热闹的地方只熙熙攘攘站着几个衣衫褴褛没处可去的难民,身着官服的女子在粥棚前收拾锅和勺,还有些人三五成群坐在一旁树下,像是看热闹的。
“今日施粥已经结束,不知道粮车究竟存在何处。”元琪把脑袋从他头顶挤过来瞧了瞧,没看到什么便又缩了回去。
“明日一早应当还会有人送来。”
“那怎么办?”
“等。”
曲槐心见有人注意到了他们,连忙拉着他躲到墙后。
他早就注意到进了城门就能看见一家酒楼,二楼的木窗高度合适,又正对着街道,若粮车经过,必能察觉。
两人径直走进去,大堂里没什么人,倒是掌柜的见两名穿着不俗的男子结伴而来有些奇怪。
曲槐心没等她发问,直接取出一个银锭放在她手里:“二楼正中那间可还空着?”
“空!空的!”见他一出手就如此阔绰,掌柜的自然笑得合不拢嘴。
曲槐心不禁感叹一掷千金的感觉就是好,反正是从何浅陌屋子里拿的,他花起来也不心疼。
她领他们到屋内后便出去准备茶水,元琪直接跑到窗边,果然能将街道上的情形尽收眼底,这才放了心。
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两人真目不转睛地盯了将近一个时辰,眼睛酸涩不说,不断涌上来的困意更是恼人,不一会儿元琪就靠在他肩上打起盹来。
“你先去睡会儿,我看着就行。”曲槐心拍了拍他的脑袋。
“槐心哥哥你不累吗?”元琪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我还能撑半刻,咱们轮流休息。”
“好。”少年擦了擦眼角,终于爬上床,枕着枕头,不一会儿就闭上眼睛,呼吸变得平缓。
曲槐心继续坐在原地没动,背对着他,看不到神情。
约莫一刻钟,“咯吱——”曲槐心坐的凳子发出一声轻响。
闭眼状似熟睡的少年“唰”地睁开眼,面色凝重地死紧盯着他的后背,不肯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而面前的人只是站起身,朝着窗户的方向伸了个懒腰,舒展了胳膊后又坐了回去。
原来是坐累了。
元琪轻吐一口气,这才渐渐放松下来。
曲槐心一直留意着背后的动静,时不时发出些声响,惹得元琪几次惊醒,可他到底还是个孩子,耐力不足,不多时便受不住了,直到最后终于不再有反应,甚至还传出了细小的鼾声。
天色渐露白,他这才从袖口取出一粒碎玉粒,沿着窗口滑下去,“叮”的一声落了地。
第57章 众目睽睽之下
宽敞的青石板道。
一名身强力壮的车妇背着粗麻绳, 吃力地拖着身后的板车,咿呀作响地前行。
曲槐心眼前一亮,连忙跑到床边摇了摇正在熟睡的少年:“元琪, 快醒醒,好像来了。”
元琪一下子惊醒, 连忙竖起身子。
“走, 下去看看。”
“嗯!”他还没睡醒, 但仍下意识应道。
两道人影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 掌柜的许是休息去了,整个大堂空无一人。
轻声打开门后,曲槐心小心翼翼地跟出去, 那名车妇刚好走到拐角处,差点消失在视线里。
元琪作势要追上去,却被他拦住:“你做什么?”
“去找她。”
“你真当何浅陌的人那么好收买?”曲槐心沉声问道。
“那怎么办?”
“先跟着她, 找到粮车存放的位置。”
元琪抬头看了眼曲槐心, 见他神情十分认真,犹豫片刻还是听话地停了下来。
妇人一股作气拉到城门口的粥棚处卸下粮袋, 交给正在架锅的官兵后又休息了片刻,喝了碗冷水, 这才拉着空车继续上了路。
后背的勒痕已有了些年岁,显然是经常干体力活的。
嵊川的人似乎醒得比京城早一些,清晨就有许多人冒出来,他们两个夹杂在其中, 也不显得突兀。
可渐渐地, 元琪却发现不对劲。
他们已走了许久,脚底都开始酸痛,回头一看却发现离城门没多远。
她在带着他们兜圈子!
“她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不见得, 许是放粮的地方太过隐蔽。”曲槐心朝左右张望一番,终于又看到了女子熟悉的身影。
只是她重新披了件灰蒙蒙的外裳,身后的板车也不见了踪影。
好在他眼力不算差。
“在那儿。”他朝人影处指过去。
“粮车呢?怎么没了?”
曲槐心拉起他走到一边:“存粮的地方应当就在这附近。”
“这儿?”元琪不敢置信,“这里人来人往的。”
“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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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曲槐心拉着他在左右街道转了个遍,角角落落都没放过,可这四周要么是别人家的院子,要么是酒楼商铺,属实找不到什么可疑的地方。
“槐心哥哥,官粮真的藏在这儿吗?”
“那人在此处有地方落脚,还换了衣裳,必定是我们疏漏了什么。”曲槐心眉头紧锁,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逐渐接近午时,天大亮,前往粥棚的难民成群结队地出现,乌泱泱一大片,好的手里能端个陶碗,还有些捧着泥做的罐子就跟了上来。
“街上人多眼杂,我们先回去吧。”元琪不甘心地回过头。
“等等。”曲槐心忽然踮起脚尖往远处看去,“那边有人过来了。”
只见两队官兵在前头开路,手中的长.枪拨开围观的百姓,后头隐约传来马的嘶鸣声。
“哒——哒——”
马蹄声渐近,坐在马上的人才露出真容。
玄衣银纹,墨发飞扬。
“六殿下!”元琪一阵惊喜,激动得差点蹦起来,他正愁曲槐心没法见到她呢。
“殿下千岁——”
一旁不知是谁喊叫一声,道路两旁经过的难民便跟着跪了下来,呼声愈发高昂。
看来这几日她的所作所为的确颇得民心。
“原先听说这殿下荒.淫无度,没想到都是谣言。”
“就是!谁传出来的荒唐话,这位简直就是再世活菩萨。”
“我听人说这位殿下不仅派人治理蝗灾,还自掏腰包救济难民,实属难得啊。”
“瞧瞧这模样气度,哪样不是人中龙凤。”
“……”
曲槐心身边窃窃私语不断钻进他的耳朵,想听不见都难,回头再看元琪,果然耷拉着脸,原本无辜的杏眼都变得格外凶狠。
这让他不由更坚信二皇女与元琪之间的渊源绝对没那么简单。
正出神间,他只觉腰间一紧,自己的脚就离了地。
熟悉的体温和味道。
他还没来得及惊呼,已经被直接拉到了马背上。
曲槐心不禁伸手捂住脸,这个何浅陌,刚在百姓心里树立的高大形象,这么快就要被她自己给彻底摧毁了。
“嘶……”
“这位是……”
周围跟着的护卫十分机灵,对他抱了个拳:“侧君。”
众人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侧君啊……”
“这位侧君生得如此好模样。”
“殿下与侧君如此恩爱,真是羡煞旁人。”
“……”
曲槐心扶额,这都行,果然一句话能说成人也能说成鬼。
若放在平日,这些人不骂她几句都算轻的。
女子坐在背后环着他,修长的手臂揽住他的腰,他忽然觉得后背仿佛有蚂蚁在爬,又麻又痒,直钻进心里。
一路到城门处,何浅陌才将他放下来,一句话都没说,径直到粥棚处开始忙活。
女子跟着一起架起锅,熟练地生火,倒水,偶尔侧着头,不小心一缕发丝滑落在肩头,虽添几分狼狈,却隐有一股力量,吸引着他移不开目光。
他忽然有些明白那些人为何会改观了。
何浅陌一切都亲力亲为,连吃饭也是直接盛一碗粥垫垫肚子,这些难民日日在旁,自然能看到。
难怪,她近日好像瘦了许多。
“槐心哥哥,你们走得太快了。”元琪气喘吁吁地这才赶上来。
“我们在这处等她。”
曲槐心拉他到一处树荫下,也不去打扰一直等到黄昏时,难民逐渐散去,何浅陌自己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