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元琪出门,故意兜兜转转,在万华街上的摊贩处停留了许久,才真正往那间破屋走去。
只是两人都没注意,拐角处有一道黑色的身影,十分有耐心地倚在墙边等候,见他们再次出发才又跟了上来。
两人熟门熟路地再次进入那间密室,只是此次曲凌羽不在,只有二皇女一人,昏暗的烛火下看不清表情。
只一瞬,她便露出了副亲和的笑容:“曲公子来了?快请坐。”
曲槐心注意到她连对自己的称呼都变了,不再叫自己曲侧君,而是刻意将他与何浅陌的距离拉远,仅仅称他为公子。
此人果然心思缜密得可怕。
“殿下。”他行了个礼。
元琪本还十分兴奋,真见到二皇女时却变得十分拘谨,两手在腰间的衣衫上不住地捻着,还算顺滑的长衫立时皱了起来。
“……殿下。”他也跟在后面叫了声,只是声音小得旁人几乎听不见。
二皇女的眼神只在他身上匆匆一瞥,不愿停留半分:“坐下说话吧。”
两人在她对面落座后,二皇女便亲自为他们倒了茶水。
曲槐心从方才开始就提着一颗心,自然没什么心情喝茶,接过后便置在一边,元琪倒是面露欣喜,双手端扶着小口喝着。
“听闻六皇妹领命去了嵊川?”二皇女问。
果然重点来了。
曲槐心状似不经意道:“好几日没回府,听王管事说似乎是去了。”
听他说得风轻云淡,二皇女试探道:“她与你走得还算近,你就不曾听过任何消息?”
曲槐心摇了摇头:“她虽对外说是宿在留心居,其实是一直住在与我一墙之隔的屋子里,也几乎不与我说话。”
二皇女朝他看了眼,眼神变幻莫测,最后如幽暗冰窖里的寒冻,滋滋冒着冷气。
曲槐心暗道不妙,顷刻便意识到她这是在怀疑自己。
沉默半晌,他心知不能一直装傻充愣,便准备给二皇女些甜头,叫她以为自己与她们是一伙的:“不过……”
“不过什么?”
“我曾无意间闯进过那间屋子,里头有一面墙,除了放着许多书册,还看到过许多他与别人往来的书信。”
二皇女果然来了兴趣,神色紧张起来:“你可看清信是谁给她的?”
曲槐心沉吟片刻,似在尽力回忆那日的场景:“……应当都是朝中之人,我不认识,也记不得了。”
“约莫有几人?”
“很多。”他故意吓唬她道,顺便偷偷观察着对方的反应,果然见她神色一暗,满脸不愉。
既然二皇女知道要针对何浅陌,应当是已经识破了她的伪装,不如就任她去猜忌,究竟朝中有哪些人是六皇女一派的。
她再次看向曲槐心的眼神果然和缓不少,喝了口茶道:“若有机会,你去将那些名字抄来予我。”
“是。”他点头。
“此次嵊川蝗灾,千余亩农田无一幸免,难民皆自发往京城迁徙,母皇这是叫她出京立功去了。”二皇女冷哼一声。
原来她早就知道何浅陌离开京城的目的,方才不过是在试他。
曲槐心轻吐一口气:“立功?”他满脸疑惑,“陛下一向看轻她,能叫她立什么功?”
男子细而整洁的眉拧在一起,凤眼微斜,确实是一副不屑的模样。
“协同户部,开仓放粮,在嵊川设棚施粥。”
“啪!”元琪手里的茶盏一不小心落在桌上,浅褐色的茶水蔓延开来。
曲槐心也一愣,古往今来,能担此任的唯有当朝太女,从来没有哪个不知名的皇女前去开仓放粮的先例。
难怪二皇女如此焦急将他叫来,女帝这一步棋着实让她脚步大乱。
“殿下恕罪,奴失礼了……”元琪慌乱地扯出帕子,胡乱在桌上擦拭着。
“她这么一个荒唐不羁之人,别出什么岔子才好。”曲槐心嫌恶地说道。
只是不知为何,当他脱口而出这句话时,当日那种身后凉飕飕地感觉又冒了出来,背上好似有蚂蚁在爬。
“唉,许是母皇体恤,知道百姓对其颇有微词。”二皇女叹了口气,“只是此行对你我怕是会有些影响。”
“殿下想让我怎么做?”曲槐心问。
“去一趟嵊川,买通运送粮车之人。”
第55章 强吻
曲槐心故作镇定地回到留心居, 仔细琢磨着二皇女方才的话。
她察觉何浅陌对其有所防备,运送粮食的人手与路线均不让外人知晓,所以才让他前去打探消息。
这二皇女真不是个东西, 竟想对赈灾救命的粮食下手,若真让她做了太女, 日.后登基上位, 定是个草菅人命的昏帝。
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何浅陌的身影, 玄色长衫绣着银纹蛟龙, 面如寒潭,星眸凛冽,那人也从小浸淫在这种尔虞我诈的环境中, 深谙此道,心性又当如何。
他能不能信任她?
现如今长姐也牵扯其中,趟了浑水, 何浅陌又会放过曲家吗?
回想去玉凉城一路发生的种种, 曲槐心不禁思绪全乱。
他盯着屋内她曾与自己一起盖过的被子出了神,忽然有些记不得那人身上的味道。
不知不觉便至深夜, 偌大的夜幕,月明星却稀。
突然, 不知从哪儿窜过来的风吹起他的发丝,方才还在回忆的味道一下子充斥鼻腔。
女子带着寒气冲进门。
“啪!”门又迅速被关上。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何浅陌就冲到跟前捧起他的脸颊,力道甚至让他觉得有些痛。
“殿下怎么回来了?”曲槐心眨了眨凤眼, 含糊地嘟囔道。
何浅陌黑着脸, 神情间带着一丝疲惫:“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曲槐心被这质问的语气弄得莫名其妙,一时无言。
“她是不是叫你收买运送粮车的人?”她盯着他的眼睛道。
!!
她怎么知道!
曲槐心精神一振,忽然呼吸急促, 心怦怦直跳。
他只道二皇女已经知道了何浅陌的真面目,却没想到二皇女的一举一动竟然也全在她的掌握之中。
怪不得那日她会咬上自己的肩膀。
她会不会误会自己是二皇女的人?
以她的城府,估计够自己死上几个来回了。
何浅陌问完话,下一瞬却在男子眼中看到了丝异样的情绪。
不是疑惑,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他在害怕自己?
她从来没这么气过!
嵊川之事紧急,白日忙得焦头烂额,听到府里来人报说他又被元琪带走,她实在难以心安,入了夜便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
结果这只小狐狸还是不愿同自己说实话!
“殿下,我不是……”他连连摆手,“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曲槐心很着急,急得眼眶发酸。
他应该害怕面前这个捉摸不透的女子一把扼住他的喉咙,杀死他如同碾碎一只蝼蚁般轻松,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
他居然更害怕的是何浅陌曲解他、怀疑他,视他为心存不轨的背叛者。
“我只是想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我想……”
帮你。
他的语速很快,可这两个字仍旧没能说得出口,毕竟连他自己都觉得听上去完全无法令人信服。
这种情绪复杂又陌生,他懊恼、羞赧,心还有一丝痛。
何浅陌见片刻之间他的脸色变了好几番,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气才稍许消了些。
“为何不告诉我?”
曲槐心噎住,失神地盯着她的脸。
他总不能告诉她自己当初根本不敢信她吧。
“不信我?”
……这人难道是会读心术吗?
曲槐心没有答话,何浅陌却松开捧住他脸颊的手,随后撑在他身体的两侧,将他牢牢禁锢在其中。
她皱眉欺上来,如同呼啸而至的狂风,夹杂着缕缕寒气,直接裹挟住他的双唇。
怀里的小人挣扎着扭动了几下,片刻就被这攻势侵略到失去领地,软绵绵地瘫在她身前。
良久,直到他面颊绯红快要喘不过气来,何浅陌才肯放开他。
“讨厌吗?”
“啊?”曲槐心夸张地呼吸着。
“我问你方才那样,你讨厌吗?”
“……”他的脸快要能滴下血来。
何浅陌见他闷下头去,嘴角却挂着抹小小的弧度,不禁起了些逗他的心思,她故意收紧手上的力道,又飞快地凑了上去。
刚到他鼻尖前一寸,曲槐心就紧紧地闭上眼睛,有些红肿的嘴唇微张,颇有一副任人采撷的架势。
何浅陌一声轻笑,故意压低声音问道:“那你到底讨不讨厌?”
!
曲槐心睁开眼,自己与她几乎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她这是在耍他吗?
还没来得及生气,女子忽然拉了他一把,他脚下一软,直接重新扑回她的怀中,推拉间他肩头的衣衫不小心滑下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牙印。
女子将他箍在怀里:“不讨厌吧?”
不知是她身上的香味,亦或是直逼耳缘的嗓音,他忽然觉得此刻自己格外安心,所有的害怕和担忧瞬间消弭殆尽。
“……不讨厌。”
“那就是喜欢了?”
“……”
得寸进尺。
曲槐心把脑袋往里闷了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那殿下喜欢我吗?”他的声音闷闷的。
他一直不敢问自己,更不敢问她,嫁入府中已有多日,无论是京中还是在去玉凉城的途中,为什么总能救他于水火之中。
可他又怕她对自己的好也是假象,是想借他青楼戏子的荒唐身份,来扮演好一个荒唐皇女的角色。
就连他自己,都在刻意地回避这个问题。
可听说她要立陶逸白为正君时,他虽面上淡定,天知道心里却有多不乐意。
“喜欢。”
何浅陌回答得倒干脆,反倒显得他扭捏,女子的手在他发丝上顺了顺,好像在撸一只刚被驯服的狐狸。
“什么时候喜欢的?”
“侍寝那夜吧。”她笑道,却惹曲槐心在她腰上掐了一记。
“不正经。”
“或许更早,在万华街上逮到你想逃婚的时候。”
“……”
“谁知道呢,已经记不清了。”
何浅陌的下巴在他头顶蹭了蹭,有些痒。
可惜他没有抬头,看不见此时何浅陌脸上那股子欣喜,以及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
还有什么比确认这小东西心里有自己还让人高兴呢。
“二皇女知道你是装的,还想对你的粮食下手。”曲槐心这次没犹豫,直接将经过一五一十合盘托出。
“我知道。”何浅陌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那个元琪,明日便将他赶出府,不能再让你牵扯其中。”
他现在是她唯一的软肋,绝不允许谁再动他分毫。
“那二皇女不就知道了?”
“这一场仗势必要打,不过是从暗地里搬到明面上。”
“别。”曲槐心拉住她的手,“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现在她势头刚起,天时、地利、人和没能占到一样,必不该因为自己破坏了计划。
“我们”一词虽让何浅陌听着分外舒坦,可一想到曲槐心要整日暴露在那些豺狼虎豹跟前,她却万万不能放心。
“不行。”
“殿下。”曲槐心觉得她明显小看了自己,赌气道,“你让我信你,却不敢信我,我虽为男子,却也想为你出一份力。”
不过他心中也是私心的,曲凌羽已被牵扯其中,曲家难全身而退,他先立些功劳,日.后还方便将功补过。
“……”何浅陌黑着脸,看这小狐狸呲着牙一副想咬人的模样,也只能妥协。
“丰沛是自己人,我还是派她跟着你,一有危险你就呼救。”
曲槐心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随后却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你一直派人跟着我?”
第56章 不见
翌日晨, 皇女府静谧如怡,丝毫没有主人回来过的迹象。
曲槐心主动上门,去了元琪的住处。
少年的屋门大敞着, 明媚的晨曦照进去,与隔壁昏暗的一间形成鲜明的对比。
元琪刚起身, 正拿着一件袔丝短褂往身上披着, 马尾扎得老高, 系带处仍旧装饰着两颗毛球。
“槐心哥哥, 你怎么来了!”他高兴地迎出来。
“我想了一夜,也不知该如何得到运粮人的消息。”曲槐心开门见山道。
见他神色之间确有几分憔悴,一副为此忧愁不已的模样, 元琪不曾怀疑:“你是六殿下的侧君,在府里独此一户,如今殿下孤身在外, 没个人照料, 着实也说不过去。”
曲槐心凤目微眯,这人还真是不可貌相, 顶着一副天真的面孔,编排起谎言来却头头是道。
难怪能骗到那么多人。
“你是说让我主动去找六殿下?”
“没错, 放眼整个京城,也就只有槐心哥哥你才能接近她却不招人怀疑。”
“这倒也是,那我现在就叫王管事修书一封,请示殿下可否让我前去嵊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