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延皱眉,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李长晴。
李长晴脸色难看起来,“小皇姑,是她没有听清我的话自己往下跳的,不是我逼她的。像她这样的人连给我提鞋都不配,有什么资格和我做朋友。”
“她是什么样的人?”司马延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李长晴不说话,眼里的轻蔑不言而喻。
司马延冷道:“她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我们王府的客人。兴宁宫那么多人不够你折腾吗?”
“小皇姑,她难道不该死吗?”
“公主殿下,慎言!”司马延凤眼微沉。
湿冷的衣服像重冰一样贴在身上,苏宓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她的牙齿“咯咯”作响,苍白的脸色青得吓人,嘴唇变得乌紫。
司马延睨一眼,“来人,把表姑娘送回,再请大夫过去。”
她身后的大丫头青峰即刻奉命。
苏宓的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持不住倒在青峰身上。
青峰送人回去,秦嬷嬷心疼得连哭都顾不上。一番泡澡更衣,喝过驱寒的汤药过后她才忍不住泪如雨下。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苏宓脸色还青白着,裹在被子里依然觉得冷。
“嬷嬷,别哭,我不是好好的吗?”
“这哪里是好好的,你差点就没命了。”秦嬷嬷悲苦万分,“你这个傻孩子,她让你跳你就跳,你为什么不跑啊?”
“嬷嬷,跑得了这一次,跑不了下一回。我心里清楚小花池的水不深,要真是换成大花池那边,她就算是用刀架我脖子上我也不会跳的。”她说得又傻气又娇憨,听得秦嬷嬷是又难受又伤心。
姑娘以前胆子小天天躲在她身后,自从上回被吓到之后竟然学会哄她。她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照顾这孩子几年。一想到这孩子往后岁月坎坷曲折,她就恨不得向老天爷多借十年八年。
“你这次受了寒气,身体要好好养着。姑娘家的寒了底子不是闹着玩的,以后你别出门。大公主再来找你,老奴拼着这把老骨头去求王妃娘娘。”
“嬷嬷,求王妃不管用的。”
忠亲王妃是王府的主母,王府里发生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么多年她们主仆缺吃少穿,还有做不完的活。她如果真有心,便不会从不过问。
秦嬷嬷面色越发凄苦,“实在不行,老奴…去求王爷!”
内宅是女人的天地,她们若真求到忠亲王头上,只怕会得罪忠亲王妃。
“嬷嬷,没用的,我母亲是王妃娘娘的远房表妹。她都不管我的死活,王爷又怎么会管我。”苏宓低着头,“嬷嬷,要是我父母还活着,我是不是就不用寄人篱下?”
秦嬷嬷别过脸,泪如雨下,“好孩子,会好的,会好起来的。”
*
饶是秦嬷嬷把所有的厚衣服都堆到苏宓的被子上,半夜里苏宓还是起了高热。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人一会儿放在火上烤,一会儿又在冷水里泡着。冷热交替中,有什么东西呼啸着远去,又有什么东西狂吼着奔来。
大夫来了又走,秦嬷嬷流着泪给她灌药。
折腾到天微亮,她总算是退了热。
晕沉沉地醒来,对上的是秦嬷嬷熬到通红的眼。那张苍老的脸越发的老态,头发也白了许多。她迷茫地看着这位慈祥的妇人,眼眶中慢慢凝聚泪光。
“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嬷嬷,你别哭,我不会死的。”
“姑娘,老奴不哭。我家姑娘定然能长命百岁…老奴还等着住姑娘给我买大宅子。”秦嬷嬷忍着泪,哽咽不成声。
苏宓从被子里伸出手,替她擦眼泪,“嬷嬷,我饿了。”
“好,嬷嬷这就去给你取饭。”
秦嬷嬷出去后,苏宓慢慢靠着床头坐起来。摊开的手掌心中,有一枚鲜红的小痣,与她以前一模一样。
上回原主被吓晕死过去后,醒过来的人变成她。她感觉自己是原主,又不是原主。那个可怜又胆小的姑娘仿佛是她的前世,她们不仅长得一般无二,她还有原主所有的记忆。
害怕、恐惧。
这样的情绪充斥在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如泣如诉。那种无处可说的绝望缠绕着她,她慢慢握紧掌心,眼神变得冰冷刺骨。
秦嬷嬷取来的饭菜已凉,正放在火炉里慢慢温热。这里好歹是王府,她们不至于吃糠咽菜,但也称不上有多好。
小米粥和白馒头,还有一碟咸菜。
辰时三刻,阴冷清静的小院有人来访。
来的是司马延身边的另一个大丫头红岭,红岭不仅送来上好的银炭,还有一床崭新的被子,并几样点心。
秦嬷嬷惊喜万分,别的不说,就冲这些银炭她也该给郡主磕头。
苏宓咳嗽着,“多谢你们郡主,我…我会去给她谢恩的。”
“我们郡主说了,不用你过去特意感谢。”
“你们郡主真是好人。”苏宓一脸感动,“可惜我在不能动,要不然我爬也要爬过去…咳……”
红岭有些不忍,这屋子可真冷,比他们下人房里还不如。空荡荡灰沉沉的越发觉得冷,简单的家具什儿连她屋子里的都不如。主子的事他们下人不懂,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王妃从不过问表姑娘的事。
“表姑娘,你好好养身子,以后万不敢那么做了。”
“我知道的,谢谢红岭姐姐。”
红岭脸一红,她一个下人,哪里敢当这声姐姐。“表姑娘折煞奴婢,奴婢告退。”
秦嬷嬷亲自送人出去,感谢的话不知说了多少。
一回屋子,便见苏宓望着那些点心发呆。
她心口一酸,这些点心并不是多精贵,可怜她家姑娘从小到大竟然没有吃过。“姑娘,你想吃就吃吧。”
“我不吃,我要和嬷嬷一起吃。”苏宓甜甜一笑,苍白的小脸越发让人心疼。
秦嬷嬷再次泪流,“好,老奴和姑娘一起吃。”
点心的甜混着泪水的咸,说不出的滋味。
“嬷嬷,这点心真好吃,比以前吃的那些都要软都要甜。”
“姑娘…”
“嬷嬷,郡主真是一个好人。”
秦嬷嬷有些不忍心戳破她的欢喜,郡主不过是目睹此事,为了安抚她们才送东西过来的。可怜姑娘白白遭了罪,最后换来的不过是一点施舍。
“嬷嬷,我想…和郡主做朋友。”
第3章 送花
苏宓缠缠绵绵地休息了好几日,大公主没有再来找她,宫里也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正如秦嬷嬷所想,没有人会替自家姑娘出头。
上至皇帝后宫,下至王府众人,谁不知道大公主欺辱姑娘。姑娘再是过得艰难,所有人都能视若无睹。
没有人过问一句,没有人说过一句公道话。她看着那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苍白的小脸瘦了一圈,那双杏眼越发的大得突兀。
得亏红岭送来的那些银碳,屋子里总算不那么冷。加上那床新被子,被窝里也比以前暖和许多。
“嬷嬷,银炭真好,也不呛人。新被子真厚真暖和,我的脚都睡得热乎乎的。”苏宓在被子里露出一张小脸,杏眼中皆是满足。
秦嬷嬷险些要哭,不过是一些银炭和一床新被子,她的姑娘就能这么欢喜。“暖和你就多睡一会。”
“嗯。”苏宓眯着眼蹭着被子,“我都不想起来了。”
她话是这么说,病将好就下了床,任是秦嬷嬷再劝都没用。秦嬷嬷无法,只能由着她去,特意将火盆移到她跟前,里面放进足够的银炭。
桌上堆着一些碎布,她东翻翻西翻翻,不时还比划来比划去。
这些年秦嬷嬷帮着府里的人做活缝衣服,倒是得了好些很小的布头。这些东西大用没有,因着颜色鲜艳打补丁又太打眼,便一直收着没用。
不多时,碎布在她手中变成一朵好看的花。
秦嬷嬷两眼惊奇,“姑娘,你几时有这样的好手艺?”
“嬷嬷,我也不知道。我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做出来就是这样的。”苏宓说得自然懵懂,秦嬷嬷毫不怀疑。
因为苏宓的生母天生一双巧手。
“我家姑娘就是厉害,这花真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不知道郡主喜不喜欢?”
秦嬷嬷怅然,姑娘是说过要和郡主做朋友的话,她还以为是一时孩子气。郡主是什么身份,那可是整个朝天城最尊贵体面的贵女。
别说是其他的郡主,就是身为嫡公主的大公主在郡主面前,那也只有避其锋芒的份。她怕姑娘受挫,怕姑娘被人嫌弃。
“姑娘,郡主不缺朋友…”
“我知道。”苏宓看过来,目光说不出来的坚定,“她朋友肯定很多,但那些人都不是我。我一个朋友也没有…她是除了嬷嬷之外对我好的人。她让人送我回来,还给我请大夫。要是没有她,我们哪有银碳用,我哪里有暖和的新被子。我把她当朋友就好了,她把我当不当朋友那是她的事。”
秦嬷嬷实在没忍住,她不想哭的,可是这个孩子太让人心疼了。以前姑娘总像是有一肚子的心思,什么事都不肯和她说,她一个老婆子也不知道怎么办。
现在姑娘愿意和她说了,她不应该拦着。
“姑娘,你东西送过去。要是郡主喜欢你就多说两句话,要是她不喜欢你也别难过,总归我们心意尽到了。”
苏宓点头,“我知道,我不会难过的。再难过也没有大公主对我做的那些事让我难过…嬷嬷,你说大公主为什么讨厌我?我又没招她没惹她,她为什么总欺负我?”
秦嬷嬷被问得心酸,面对这个孩子困惑难过的眼神,她一个字也不能说。余生漫漫,她多想有个人能代替自己护着这个孩子。
或许是该放手让姑娘出去交朋友,哪怕头破血流也能明白一些事。
相比小院的背阴寒凉,司马延的院子则是整个忠亲王府位置最好的一个,名为鹤园。正殿朝南向阳,飞檐翘角琉璃翠瓦。
这样的时节,院子里竟然还有寒梅竞相开放。
苏宓站在院子外面,有丫头进去通传。
她手上挽着一个小篮子,上面盖着一块布。那尖脸丫头进去之前的眼神她记得,极是怠慢鄙视,仿佛她是一个上赶着打秋风的破落户。
事实她,对王府而言她就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
尖脸丫头进不去正殿,自是先上报给红岭。红岭略为诧异,她还以为那位表姑娘不过是感激之下随口一说。毕竟自家郡主从来都不曾和表姑娘有过交集,表姑娘更是向来胆小怯懦不敢和人说话。
司马延正在看书,闻言只两个字,“不见。”
红岭并不意外,郡主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上回不过是恰巧路过,又见大公主实在是闹得太过份。如果不是怕出事,郡主不会多管闲事。
尖脸丫头再出来的时候,鄙夷之色更甚。
“表姑娘,你请回吧。”
苏宓失落地低头,什么也没说。
过了一会儿,尖脸丫头见她还没走,话不好听起来,“表姑娘,我家郡主是什么身份,朝天城里上赶着结交的贵女不知多少。”
“这位姐姐,你在说什么?”苏宓小脸懵然,“我来给郡主谢恩和别的贵女有什么关系?别人又不是我。”
尖脸丫头气结,阴阳怪气起来,“表姑娘,你身体也不好,何苦在这里吹冷风,奴婢劝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苏宓腼腆一笑,“多谢这位姐姐关心,姐姐你真是个好人。”
“你…”尖脸丫头胀红着脸,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处,口气软和不少,“你知道就好。奴婢也是担心表姑娘的身体,万一再生起病来,总归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生病特别难受的,姐姐你说的对。”苏宓眼神黯淡,“我也不想身体不好,可能是我太没用了。经不起吓,也经不起逗,大公主明明是想和我玩,我却总是被吓得晕过去。”
她说得伤心,情绪很是低落的样子。
尖脸丫头突然心生不忍,心道这表姑娘是不是傻。大公主哪里是和她玩,分明是捉弄她欺负她。她不仅不怪大公主,反而来怪自己没用。
“你…要不你把东西给我,我替你送进去?”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
“真的吗?”
望着那张欢喜的苍白小脸,尖脸丫头好像听到花开的声音。这位表姑娘,长得还真是好看,怪不得大公主不喜欢。
她接过苏宓递过来的篮子时,很诧异篮子轻飘飘的份量。
到底送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轻?
转而一想这位表姑娘能有什么好东西,左不过是一些不花钱的谢礼。这样的东西郡主肯定看不上,她再次为自己的一时心软感到后悔。
她提着篮子进去,在看到红岭微皱的眉头时隐约更加恼悔。自己怎么这么不稳重,被人一装可怜就脑子发热。
“这是什么?”红岭先问。
“那位表姑娘不肯说,说是非要把东西送给郡主。小的也是被她缠得没办法,红岭姐姐你看怎么办?”
红岭望一眼院外,道:“我拿进去给郡主。”
尖脸丫头长松一口气,等在外面。
红岭进去时先检查一遍篮子里的东西,在看到几枝色彩斑斓的干花时愣了一下。她把东西呈到司马延面前,小声说了一下来龙去脉。
司马延睥视着那几枝花,凤眼玩味,“倒是有几分心思。”
“那东西要留下吗?”红岭小心问道。
“心思太多了,就像这花一样,色太杂反而不好,丢了吧。”司马延重新拿起书,漫不经心道:“当着她的面丢。”
花被丢在苏宓的面前,篮子也被丢在地上。
尖脸丫头恼怒自己多事,把火撒在苏宓身上,“表姑娘,你差点害死奴婢了,赶紧拿着你东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