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自我修养——越十方
时间:2021-05-18 10:07:54

  容卿顿了顿脚步,听他说完后,一句话也没回,打开殿门走了出去。
  她匆匆赶回到灵秀宫,模样有些狼狈,青黛没跟她去寿宴,听说县主去了陛下那边,此时正在宫里焦心地等待着,看到县主回来,本还有些高兴,发现她神色不对后,担忧又重新浮现。
  “县主,你怎么了?”
  容卿红着眼睛,忽然一把抱住了青黛,她将头埋在青黛怀里,破声抽泣一下,然后委屈便聚集起来,一发而不可收拾,她终于不再压抑,放声大哭,青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慢慢拍着她的背,企图给予她一丝安慰和温暖。
  容卿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等心情平复下来之时,已经四更天了,她握着青黛的手,神色忽而变得坚定。
  “青黛,等诸事一了,我们就找机会逃走吧。”她充满希冀地看着她,也没解释自己遇到的事,手掌心微微汗湿。
  青黛是个很知轻重的人,县主不想说,她不会问,县主想做什么,她只要跟着去做就好了。
  青黛也希望逃走,那是皇后的愿望,是被囚禁在这深宫里所有人的愿望。
  她点了点头:“好。”
  李崇演寿诞的第二日,沈和光离开京城,只是将自己的次子留了下来,免去了李崇演的疑心。
  不知道李绩用了什么办法,那日发生的事果然不再被提起,容卿再看到李崇演时,他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待她如初,只是脾气更加暴躁,连身边的张成都没少受他申饬。
  贺充容还是天天往昭和殿跑,只是最后都狼狈而归,原本每天都要纵情声色的皇帝陛下突然换了个性子,竟然开始清心寡欲了起来,不明真相的众人都万分不解。
  陆贵妃之前因为生了怪病,得到道长指点,说是要从“根”处解,便回了她的老家清源郡,所以陛下寿宴也未曾出席,没了陆贵妃,后宫无主,之前那些受了冷落的妃嫔们也纷纷冒出头来,却都没能在李崇演那里讨得了好。
  景仁二十二年八月初一,本是个好日子,炎炎夏日早已过
  去,秋高气爽,微凉的秋风抚平人心一切躁动,但就是在这样的好日子里,一件撼动朝野的大事发生了。
  沈和光在信都起兵,高举清君侧的旗帜,扬言要铲除皇帝身边的奸佞徐亥,并系数了他五大罪状,其中一项,便是污蔑构陷卓家,陷害忠良。
  李崇演得到消息后,竟然直接在大殿之上昏了过去,群臣慌乱下将他送到寝宫,太医守在跟前诊治了一天一夜,李崇演才缓缓醒来,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手不停地挥舞,像是在控诉什么。
  而看到了陛下已然那副模样的臣子们都敛起神色,开始偷偷地为自己和家族的今后谋划考虑,也有人为谁该监国争论不休,而被拿来当做清君侧幌子的徐亥,也突然被群起而攻之,就是没有人去管床上躺着的李崇演。
  沈和光起兵第三天,清早便下起了小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外面的寒气虽未入骨,却也让人觉得透心凉,等天色暗了,容卿才叫青黛给自己梳妆。
  出了灵秀宫,看着灰蒙蒙的天地,她忽然感觉今日宫里出奇得安静,石路上也不见什么人,太极宫外的玉麟军倒是还恪尽职守。
  容卿这三日来都去昭和殿看李崇演,如今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两人的位置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朝臣们顾不上他,皇子们恨不得他直接死了才好,那些受宠和不受宠的妃子,都在思考着自己的退路,哪里有心过来再讨好一个废人?
  唯有容卿还惦记着他。
  惦记着他手里的传国玉玺。
  她带了青黛和小秋,一路上畅通无阻,快到太极宫的时候,忽然听到北方鸣响了钟声,她一惊,急忙偏头去看,天色已晚,迷蒙昏暗的远方看不清楚,她仔细辨认,才发现宫城之外的地方竟然燃起了狼烟。
  出事了!
  太极宫驻守的玉麟军也留意到北面发生的变故,纷纷交头接耳起来,为首的那个沉着脸和那些侍卫说了几句,便有一队人拔出武器赶往狼烟扬起的地方。
  容卿心如擂鼓,加快脚步进了太极宫,片刻之后她便来到了昭和殿前,刚要推门进去,就看到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地从里面跑出来,差点撞上她,容卿定睛一看,发现
  是张成,他正哆哆嗦嗦地拢着袖子,手里似乎还攥着什么东西,见碰到人了,下意识便要逃跑。
  容卿眉头一立,急忙指着张成道:“小秋!快抓住他!”
  小秋的动作比她的声音还快,犹如一条泥鳅一样,眨眼间便追到张成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张成抖成了筛子,无奈地看着容卿:“县主快逃吧!不然一会儿就该没命了!”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而且发抖也并不是因为撞到了容卿,而是因为别的什么事,容卿眸光一闪,快步走了过去,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你手里的东西,给我。”
  张成一怔,向后躲了躲,戒备地看着容卿:“这东西可不是县主该拿的。”
  他说罢转身要走,容卿眼中多了一股狠意,几乎是一瞬间,她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狠狠地刺向了张成的后背,青黛和小秋都吓了一跳,张成踉跄一下,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容卿。
  喉咙里的质问怎么也发不出来。
  “你……你……”
  容卿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了一个两指宽大小的印玺,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从前我就一直在想,四哥不靠我,是怎么有信心一定能拿到传国玉玺的,那次又轻而易举地在昭和殿善后,我知道陛下身边不可能没有他的人,只是没想过会是你。”
  “你……”
  容卿忽然抬高了声音:“别再为徐亥做事了!”
  然后抬起手又刺了一下,这次张成彻底没有了呼吸,他瞪着眼睛,重重地摔在地上。
  容卿赶紧回头,视线扫过小秋,见她神色无常,轻轻出了一口气,可能是四哥太过谨慎,即便都是他的人,也不知道谁在具体做什么。
  张成既然在今日动手,说明必定有大变,整个昭和殿这么安静显然不符合常理,她提裙踏上台阶,边走便道:“快,进去看看!”
  她进去的时候,已然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拼杀声,北边是宣亭门,那里有大量玉麟军驻守,宫城外面有军巡营,一旦有人闯宫,光是这两个阻碍就令人头疼,前后夹击之下,根本很难成事。
  可是一想到玉麟军和军巡营,容卿猛然就想到了沈和光,之前李崇演将重整两军的任务交给他,如果这里
  面都有他的人,那他也不是不可以发动兵变,唯一让人猜不透的是,沈和光不是应该在平凉吗?就算行军速度再快,现在顶多到庆阳,不可能在安阳发动兵变!
  除非……
  容卿推门进去,竟发现里面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尸首,都是昭和殿的人,俨然已经没有气息了,内殿却传来声音,容卿慢慢走过去,看到御床下面趴着一个人,内殿极其凌乱,满地是打碎的珐琅锦瓶,床板子也被掀开了,地上躺着的人穿着明黄色的里衣,头冲下,正“呜呜”地叫着,不是李崇演还是谁?
  她径直走过去,把人翻了个身,李崇演还活着,只是长时间的俯首,让他涕泗横流,模样甚是凄惨,一看到容卿,李崇演像是见到救星一般,摆动双手,依旧是颐指气使的模样,仿佛在命令她快点帮助自己。
  “原来张成还留您一命啊,”容卿笑着看他,温顺的眉眼就似平常,语气却冷冽阴狠,“是特意给我留的吗?”
  李崇演脸色一变,声音消歇,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容卿。
  容卿粲然一笑,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到身前来,捧着一把带血的匕首看着他:“您信任的沈和光好像带着兵打到宫里来了,现在宫人们都四处逃窜,没有人记得昭和殿里有个您,只有我过来了,陛下知道为什么吗?”
  李崇演“啊啊”两声,眼中满是惊恐。
  “当然是因为我要亲手杀了你啊。”容卿笑得腰肢乱颤,身上颤手上也颤,那匕首横在李崇演脖子前,霎时间被划出了好几条小口子。
  李崇演似是被死亡的恐惧压过了极限,竟然能说出话来,只是还不太完整:“你……敢……住——”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委身在后宫,等的就是这一天,你还记得我皇姑母吗?记得她是怎么死的吗?我觉得陛下也应该遭受一下这样的痛苦,”容卿拿着匕首在他脖子上比量,“是这样割好呢,还是这样割好呢?”
  她声音清脆悠扬,语调却十分狠毒,压抑了那么久的仇恨得以宣泄,就算是将他千刀万剐了也不稀奇,容卿已经尽量在克制了。
  血很恐怖,尸体很恐怖,但是仇人的鲜血和尸体一点也不恐怖。
  在李崇演惊恐的目光
  下,容卿横着一剌,血液喷射而出,可她又没有太用力,人不至于马上就死去,李崇演无法痛快呼吸,两手在空中乱抓,嘴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容卿忽然凑近一些:“对了,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其实四哥是知道沈和光要造反的,我也知道,我猜……陆贵妃也知道,徐亥当然也知道,他如实告知陛下您了,可是您不信……”
  李崇演眼中是满满的悔恨。
  “还有一件事……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陛下,之前跟您的那些都是假装的,我真正喜欢过的,是您的儿子,四哥,我们就在那……”容卿指了指后殿的方向,轻笑一声,“趁你昏睡的时候,做了些陛下想跟我做的事情,不止一次!”
  李崇演瞪大了眼睛,其中的怒火和狠意几乎要将眼前人吞噬,然而他动弹不得,生命也在快速流逝,他拿眼前人毫无办法,浓烈的憋屈感让他流出了泪水,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愤恨地看着她:“你……不得……不得……好死!”
  容卿的笑意顿住,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崇演:“不得好死的是你,你本拥有这世上最爱你的人,拥有大盛最忠心的臣子,但是你亲手埋葬了他们,你辜负了皇姑母,也辜负了卓家,辜负了一腔爱意和满门热血。”
  “所以,不得好死的是你。”
  她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李崇演听得清楚,却没办法再回应她了。他怔怔地看着容卿,眼神渐渐涣散,直到他将头一偏,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容卿眼睁睁地看他咽气。
  她忽然失去了力气一般,向后瑟缩一步,青黛急忙扶住她,听到门外越来越近的砍杀声,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县主,咱们赶快逃走吧!”
  ——
  宫城北面的妄山上,李绩站在潇疏秋雨中,静静地看着下面燃起的烽烟,每一个拼杀的人都犹如蝼蚁似的,战线在一点点推进,马上就快要将整个宫城淹没。
  “没想到沈和光这次会提前行事,他的人马才到云城,就敢在京城直接杀进宫了。”
  他身边,站着一个青衫落拓的人,正在给他撑伞,一边看着下面的情形一边说道,言语间对沈和光多少有些敬畏。
  “他的儿子还在安
  阳,怎么可能放下心真的出京。”
  萧文石点了点头:“到底还是虎毒不食子,不过还好殿下发现得快,咱们的人才能彻底退出来。”
  李绩没有接下他这句话,只是紧紧盯着下面某个方向,目光中不见担忧,但也没多少轻松,良久之后,他才问道:“张成有消息了吗?”
  萧文石轻挑了下眉,回道:“我派人将他解决了,一个阉人,不足以相信。”
  李绩扭过头看他:“宫里还有什么人?”
  说罢,他已是眸色一变:“小秋?”
  “是。”
  “我不是传令,让她护送卿儿吗?怎么还让她去善后?”
  李绩的声音暗藏怒火,但多半是因为萧文石行事没有过问他的意思,还远没有到达震怒的地步,他转过头再看向下面时,眼中不经意地闪过一抹忧色。
  萧文石却道:“善后的事情只有她能做……殿下,咱们还是先走吧,这里地势高,目标明显,若是被沈和光的人发现了,我们也很难逃出安阳,毕竟这边就这么点人手。”
  李绩不回头:“再等等。”
  “殿下若是等小秋,大可不必,我已经告诉了她去往何处,殿下若是等永安县主,那怕是……等不到了。”
  李绩豁然转头,眼中惊色浮现:“你说什么?”
  萧文石持着伞柄躬了躬身,语气不紧不慢道:“卓家二郎从未在越州出现过,多半殿下的猜测是错了,如今安阳事了,殿下抽身离去,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该除去就应该除去,当断则断,反受其乱——”
  “你让小秋灭口!”李绩一下抓住萧文石的衣领,怒火丛生,恶狠狠的眸光像是要将他吃了一般。
  “萧四,你还知不知道谁是主子,谁是属下?”
  萧文石丝毫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了一抹诸事皆了的轻松笑意:“我是奴,殿下为主,就因为这样,我才要替殿下想得周全,为免殿下日后被无端的感情绊住,现在斩断就是最好的时机,殿下觉得不是这样吗?”
  李绩冷冷地看着他。
  “我不会被任何感情绊住。”他一字一顿地道。
  “既然这样,殿下又何必发火呢,一个女人而已,何况还是仇人的亲侄女!殿下次次见她时,难道不会想象着她尊贵的
  皇姑母是怎么亲手杀了殿下的母亲?”
  “住嘴!”
  “你看,殿下还是介意的,”萧文石看着眼前震怒的人,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所以我替殿下解决了她。”
  李绩的胸膛起起伏伏,他闭了闭眼,脑中响起萧文石的话。
  的确会闪过一些,他虽然没见过,却血淋淋的画面。
  他以为的最良善的尊贵养母,把毒酒赐给她母亲,以保他平安为诱,逼她自绝的画面。
  那是刻骨的仇恨。
  但他偶也会回想起,那抹娇俏的身影,因为虫子进到了衣领,跑到他怀里哭的画面。
  他睁开了眼,眼中古井不波,万千情绪皆被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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