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目光落在漫天飞舞的萤火虫上,连灯火的光亮都要被夺走了,像是站在更幽深的黑夜里,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一扯,笑容颇有些苦涩。
“我怎么会不怕呢。”
他就在那场算计里一败涂地过。
李准怔了怔,看他从自己身前走过,王椽跟在后面,最后消失在小路尽头,看离开的方向,是又去玉照宫了。
他挠了挠后脑勺,扭头看着亭上挂着的鸟笼,里面的金雀萎靡地趴在窝里,任他怎么逗弄都了
无生气。
“你呢?”李准对着鸟笼自言自语,“你怕不怕?”
只是终究得不到一句回应罢了。
孟章门外跪着的大臣在傍晚过后就没了踪迹,后来才知是金翎卫将人给强制带走休息了,虽然一个个都刚直不弯,但到底都是金贵之躯,平时手无缚鸡之力,哪里受过这般苦,即便有心反抗,最后跟金翎卫对上,结果只能是老老实实地回去休息。
真有那冥顽不灵的,一个手刀捶晕就是。
孙乾到李绩跟前复命的时候就是这般说的,李绩喝着茶的手忽然一顿,冷眉看向他,最后只淡淡地留了一句:“也别太过火。”
孙乾低头:“回陛下,他们……压根也没反抗,看属下给他们台阶下了,感动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现在是打退堂鼓了,估计待明日休息好了恢复力气,又要来骚扰陛下,而且皇后娘娘的名声——”
“朕知道,”李绩摆手打断他的话,在硬榻上走下,“萧文风还未来当值吗?”
看陛下似乎不愿意在皇后的问题上多说,他自然也就不在这事上多说,一听陛下追问萧统领的去向,急忙抱拳道:“萧统领请了两日的假,今日已经归队了。”
李绩眸光微顿:“朕怎么没看到他?”
“是……”孙乾左右为难,吞吞吐吐地不知该作何回答,李绩立了眼睛。
“说。”
“萧统领说,陛下让他多照顾照顾萱儿姑娘,他遵从陛下旨意,一心不能二用,所以现在,一心去做萱儿姑娘的暗卫去了……”
前些日子,紫宸殿外,大雨滂沱,发生了什么事他是知道的,陛下为了皇后娘娘把萧氏赶出宫去,萧统领还一并求情来着,却并未得到陛下松口,眼下这么做,明显是赌气不服,想要撂挑子跟陛下对着干,孙乾不敢胡说,只能硬着头皮如实招来,就怕陛下一怒之下夺了萧统领的官职,让他干脆别做这个统领了。
谁知道李绩听他说完,只是垂眸想了想,便挥手让他退下了,什么话也没多说,看模样,也不像生气了。
孙乾一头雾水,起身告退,退到殿门处转身出去了,李绩给王椽使了眼色,王椽也心领神会,出殿将门掩好
,规规矩矩地立在殿门外。
李绩这才转身去后殿。
穿过一条回廊,廊下院中高点灯火,瞧着要比屋里更热闹几分,容卿正蹲在草丛里逗狗,衣上沾了一身露水,一双明睐却在灯火映照下闪闪生光。
李绩站在廊上,手扶栏杆,一时看呆了。
“四四,过来。”
容卿拍着手,跑到远处啃草的小狗子听见声音立马转头,然后前脚后脚并用向这边奔跑而来,跑过来的模样不太矜持,也不太美观,却傻愣愣得,十分可爱,它还太小,不会跳太高,容卿一把接住它之后,架着它胳肢窝在空中抖了抖。
四四一被抱起来就四肢僵硬,不敢再动,看起来又怂又乖巧,容卿就喜欢看它服服帖帖的样子,笑得眉眼弯起来,四四却突然对着空中叫了一声。
“汪!”
容卿一怔,顺着四四的视线转过头去,一眼便看到廊上的人,突如其然地回头让那人措手不及,本是隐在暗处偷偷看着,一下子被发现了,顿时心虚不已,可又端着架子,不曾落荒而逃。
云开月出,容卿抱着四四站起来,抬脚走到廊下,身遭有颗丁香树,花早已开败了,枝桠遮挡了半个身子,她昂起头,跳动的眸光摄人心魄,像融进了一副画里。
“听闻孟章门……”容卿刚张口,就看到李绩突然一脚踩上栏杆,在她错愕不已的目光下径直从廊上跳下。
落地还算稳,但到底震到了伤口,他脸色一白,却忍着疼,两手还云淡风轻地背到身后。
容卿没想到他行事这么不稳重,目光里的惊诧还未消散,但看他从始至终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双唇一抿,她转身往里走。
李绩还没说话呢,人就要逃走了,他急忙抬脚去追,一直追到殿里,玉照宫本就没什么宫人,现下天色已晚,除了心腹都进不了后殿,至于那两个心腹,在看到李绩的身影过后,都心领神会地退到暗处了。
李绩轻车熟路地将门关上。
两扇门这么一合,发出的声响催至耳边,莫名让人害怕,她抱着狗转身,眉头轻皱,看着李绩的神色不怀好意。
李绩却是抓住她胳膊:“你有话没说完,跑甚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能更几章就几章吧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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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皇后七十四课!!
温热的指尖透过轻纱覆上肌肤, 似要将一身叶露驱散,容卿跟着热上几分,脸上却是不甘示弱的, 她微抬着头,想起他方才从廊上跳下的举动, 多少有些不符一个皇家天子该有的作为。
从前那般冷静威严不知去哪里了。
“你怎么直接从那里跳下来了,有正经路,你不走。”容卿闪开眼去。
李绩却是一本正经地回答:“看你仰着头说话,累。”
容卿拂开他的手, 背过身去把四四放下, 为防四四的爪子把殿里的地板抓花, 地上大都铺上了松软的地毯, 可四四偏就不喜欢在地毯上玩,一被放到地上之后就撒欢往回跑, 最后跑到门边没有地毯的地方,蜷着腿趴下了,下巴搭到爪子上看过来, 模样好不无辜, 看得容卿心生火起, 作势要过去教训它, 却被李绩伸手拦下。
两人本是说着话呢, 怎么视线就被狗夺走了呢?
无奈,李绩只好再问一遍:“你方才在外面,想说什么?”
容卿怀里空荡荡的, 没有底。
“听闻孟章门外有人跪了一天,再过一日京中一定会生出不好的传言,你为什么一定要拖延这三日?”
听声音是说正事的语气,李绩眸中微微失望,横着的手就放了下来。
他搓了搓指尖,偏头看向一旁插满花枝的锦瓶,有的花瓣已经落了,枯枝看起来萎靡不振,想必主人也不曾好好侍弄,或者是没时间,或者是没心情……
她终日躲在玉照宫里不出来,手中时光攥着大把,应该不会是没时间,想到此处,李绩唇沿忽然弯起,他走近一步,眼睛紧紧锁在容卿的脸上,逼仄的视线不容闪躲,容卿下意识便后退一步。
“朕要做个沉迷美色的昏君。”
突然靠近的气息像烈火燎上草原,张狂地将生机扫过,不留一丝余地,他时常是冷着脸,强硬且霸道的,此时却噙着一股邪气,无端地凑过来,无端地说着匪夷所思的话,无端地握紧她的手腕,无端地将她逼到墙角。
容卿听不出他话里有几分玩笑:“你要做昏君,为何要拖我下水?”
“非我本意,只是咱们绑在一起。”
容卿伸手推他,那只手也被他握住抵
在墙上,李绩忽然低下头来,就在容卿下意识紧闭双眼的时候,他轻声笑笑,弯身,将下巴搭在她肩头上,像四四趴着时一样,耳边溢出一声叹息。
“他迟迟不动手,我得卖他一个缺口,你大哥没事,他让你安心,近来外面的声音大抵不会很好听,我要做个昏君,总要做出样子来,不用你陪我演戏,只要随你开心就好……但是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只要相信,我绝对不会让你再受伤害。”
他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着,轻柔地嗓音搔得耳际发痒,心头也滋生起无尽的藤蔓,她还是一动不能动,被圈禁在一个狭窄的怀抱里。
“你想我相信你吗?”容卿忽然问。
李绩的身子僵了僵。
相信不是个单方面去给予,总要一方付出十分真心,一方付出同等信任,倘若从前受过一次骗,再想要全无条件地相信,那大概很难。
很难很难,李绩何尝不知道。
他忽然搂紧她后腰,撒赖一般蹭了蹭她耳边的头发:“求你相信。”
他于无人前好像要说尽一切好话,那声音里是真带了一丝祈求的,没有资格再让她选择相信,只要以这种粗暴又简单的方式。
求你,求你怎样。
容卿从前好像也有过这等时候。
不是走投无路,不是束手无策,万不会用到“求”这个字,容卿是这样的人,李绩也是这样的人。
一个人若想秉持保护自己一颗心不容任何人伤害,总要有另一个人放下身段来,李绩是真拿她没办法了。
看她没反应,李绩抱着她晃了晃。
“求你,求你了,你说一句话。”
容卿何尝看过他这样。
她张了张口:“你来,就是要说这件事的?”
“不是你想要问我吗,”李绩好像十分贪恋她的气息,死活不肯松手,“你总躲着我,心里还有疑问,你不来找我,我只好来找你。”
“你放开我,我有些热了。”容卿受不了他在这里耳鬓厮磨,只觉得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了,脸上也莫名烧的慌。
她非草木,没有柳下惠的本事,况且她又不是男人,也不需要有这样的本事,容卿使了力气,这次一下就挣开了,李绩松开手,看她垂下的眼眸,忽闪的睫毛
都在颤动。
李绩虚虚抚了抚胸口,半道又放下手,若无其事地垂在身侧,清了清嗓子。
“热的话,就穿少点。”
容卿忽地抬头,戒备的视线将他全身上下扫视个遍,那话听着没甚其他意思,可叫李绩说出来就分外不正经。
她瞪着他,反而将衣领拉上一些:“你放开我了,我就不热了。”
“那可未必,”李绩眉心微动,眼中尽是笑意,他伸出手,掌心面对她,“我的手现在可没有碰你。”
他话音刚落,便低头从她额头上落下一吻,蜻蜓点水般,眨眼间便离开,丝毫不留给人反应的时间。
容卿回过神来,重重地出了一口气,有些恼羞成怒:“四哥莫非是比我还小许多的稚子吗?”
手背忽然贴上她额头,让她把后面的话都吞下,额头上的触感微微发凉,李绩有些得意地看着她:“你还是很热啊。”
容卿后知后觉地覆上自己的脸,的确微微发烫,她拍开李绩的手,从他身侧快速走过,像是一只碰见恶狼落荒而逃的兔子。
李绩顺势拉住她手臂,却没想到她回身一锤,拳头下意识落在他伤口上,疼痛使得他向前一踉跄,两人双双失去平衡,一齐摔在地上。
倒下前李绩拽着容卿翻了个身,摔在地上时,他当了肉垫,好在地板上铺着毛茸茸的毯子,疼是不疼的,只是牵着伤口那里有些难受。
容卿压在他身上,双臂撑在他两侧,一双眼眸盈满星火,繁华盛景不及此。
许久没有人剪烛,微弱的烛光撑不起这诺大的宫殿,燃尽最后一丝灯油,啪地熄灭了。
殿里又暗下几分,两人的脸也变得模糊不清,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再凑近一些,看看清楚,看看他此时此刻是何种神情,看看她眸中是不是也只倒映着彼此。
灯火尽头处,有影缠绕。
往生香丝丝燃烧,缕缕紫烟飘散,往生香处极乐往生,是欢愉的尽头。
第二日一早,容卿陡然睁眼,吓得撩开床上青帐的烟洛低声惊叫一声,向后退了数步,等反应过来后急忙上前,担心地看着她:“主子,怎么了?做噩梦了?”
她醒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倒真像做噩梦惊醒一般,容卿却是握拳捶了捶额
头,转身看了一眼床里,另一半床干净整洁,枕头上也没有一丝褶皱,不像有人睡过的,她松了口气,扶着烟洛想要站起身,却觉得全身上下疲惫不堪,直想滚回被窝里再睡个回笼觉才好。
这么一直身子,她脸色又变了,看得旁边的烟洛心惊胆战,还以为近来频频点香,主子的病又要反复,刚要在细细询问,容卿已是覆上她的手,眸中几分惊异地看着她:“陛下是什么时候走的?”
烟洛一怔,脸上飞起两朵红晕,头慢慢低下了:“是早晨走的,今天……要上朝。”
容卿懊恼不已,扶着额头坐下,闭上眼睛仔细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她既没发烧,也没吃酒,醉也没醉,失忆是不会的,只是早晨刚刚醒来,脑子还有些混沌,现在完全清醒了,昨夜的一幕幕便涌上心头。
她就是摔了一跤,摔到李绩身上,地上的毯子软嗒嗒的,躺着也着实舒服……
容卿懊悔地覆上脸。
“这个贱人。”
烟洛一怔,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那边容卿又骂了一句:“这个祸种!”
这下烟洛确定自己没听错,但前一句“贱人”后一句“祸种”到底是骂谁的?难不成又有小妖精勾陛下的魂,惹得主子生气了?可是昨夜陛下明明是宿在玉照宫的,今早王椽催了五六次才走,今天上朝都不定能准时,身边也不曾出现过一半个娇俏的小娘子啊……
而且仔细回想一下,骂的那两嗓子,语气其实又不像真的在骂人。
容卿还沉浸在无尽的懊悔里,手指头都缠得发白了。
“世人只道红颜祸水,祸国殃民,那绝世女子靠一张艳绝天下的容颜诱引君主,迷得人魂神颠倒,今日叫我说,那可真是大错特错了,谁言只有女子会勾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