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归来时——赏饭罚饿
时间:2021-05-18 10:08:27

  观亭月有女子轻身功夫的灵巧,也不缺男子的劲道,右手挥刀如满月,左手竟还能腾出来攻范元忠的空门。
  年轻的军官纵横比武场多年,哪里见过这等家学深厚的功夫,骤然被她打乱了阵脚,应对得左支右绌,简直像个上蹿下跳的大蚂蚱。
  李邺从不知打架也可以打得这么“漂亮”的,看观亭月拆招几乎是种享受。
  因为姑娘家身段柔软,一挥一挑便多了几分美感,但又有大开大合的气势,两相结合,便是刚柔并济,华丽得酣畅淋漓。
  “……呼。”他抽口凉气,由衷地感叹,“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会惦记她如此之久了。”
  长得漂亮,功夫卓绝,还有源远显赫的家世,想不惦记也难吧。
  燕山一言不发地在旁注视着场上的刀光剑影,目光和缓且沉溺。
  李邺瞥到他唇角过分温柔的弧度,束手无策地悄悄耸肩。
  “嗐,我看她出招的势头就知道不会是个柔情似水的女人……你难道喜欢这样飞扬跋扈的?”
  他下颌的肌肉不甚在乎地轻轻一动,“是啊。”
  “我就喜欢飞扬跋扈的。”
  听这语气,李邺确定是没救了,只好叹一声,“那么——这位望眼欲穿的周幽王,请问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注视着把范元忠满场溜着玩的观亭月,“求亲了吗?……貌似也不太像,那就是,还没表白心意,正在互相试探?”
  燕山眼中的心无旁骛有半瞬收紧,而后浅淡道:“没有试探。”
  “从小到大,她对我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况且,我们之间曾经生过那么多龃龉,如今不讨厌我,已经算是不错了。”
  很少听他说这般的丧气话,想来是情路不顺。
  李邺拍拍好兄弟的肩,“不要紧,有道是‘有志者事竟成’嘛……”
  刚安慰了两句,林中的观亭月正觉着在时间上给足了面子,收刀旋身往对方持剑的手上猛然踹去。
  重剑落地的刹那,似有何物跟着一并斜飞而出,不偏不倚,恰冲着他们这边而来。
  燕山一愣,本能地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将东西接住——
  掌心里隐约透出些许温热,定睛看时,才发现是只荼白色的绣鞋。
  观亭月:“……”
  燕山:“……”
  敏蓉这丫头也太不靠谱了,送的鞋居然不合脚!
  场面顿时变得十分逗乐,她眼下一点作为得胜者的气场都没有了。
  观亭月单着一条腿在原地跳了几下,勉强让自己转身面向燕山,当下有点犹豫,不知到底是颠着过去拿鞋呢,还是等他送来。
  后者垂眸看了一眼这鞋子,怔愣片刻后,眼里仅剩下无可奈何,他抿唇轻轻一摆首,小跑两步。
  观亭月立马顺台阶就下,蹦跶着去迎接他。
  “你怎么搞的?”燕山下意识地弯腰,半途一僵察觉不妥,最后欲盖弥彰把鞋扔在她脚边,“自己穿。”
  “临行前敏蓉亲手做来给我,我总不能不要吧。”她歪着身子解释,“谁知道她嘴上说没问题,绝对比我娘还懂我的尺寸,结果做成这样——”
  鞋脱是好脱,穿似乎还比较麻烦,观亭月由着燕山托住小臂,吃力地将脚趿拉进去。
  末了,信手把倒在地上的重剑往旁边一抛,继而仍回到她三哥旁边,捡起自己那本记了一半的册子。
  少年军官手忙脚乱地接住自己的武器,瞧见燕山在旁,脸色多有几分不甘和愧疚,老老实实地低头。
  “对不起,侯爷……属下真没用,我打输了。”
  他垂着脑袋,却不想耳畔飘来一声轻笑。
  像是觉得这话很天真可爱,燕侯少见地露出这般包容的表情。
  “不必在意。”
  他看着一旁活动筋骨的观亭月:“便是我,也没打赢过她。”
  中郎将瞪大了眼,不可置信,“侯爷,您是认真的吗?”
  燕山视线斜斜一睇,“需要我现在同你证实一下么?”
  “……不、不用了。”
  到现在的时节,山中草木大多已经不再开花了,除了零星的腊梅,就数近处的一丛淡粉色格外瞩目。
  双桥正蹲在花簇前诧异地打量,不时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指,轻浅地戳一戳,又很快收回。
  “你想养花?”观亭月卷着书册出现在身后。
  小姑娘看见她,立刻欢欣地碰碰那些花叶,“甜……甜的!”
  “这是株玉花吧。”
  燕山信手摘了一朵,“常开在远离人烟的地方,四季不断。闻着有股甜味儿,吃起来也是甜的,因为不好采,否则做成点心应该会很不错。”
  观亭月隐约想到什么,手肘捅捅他,“诶,小时候咱们偷摸进山打猎,是不是常找这个来吃?”
  “嗯。”他颔首应道,“那会儿烤兔子、烤貔狸吃得太多,就用株玉花解腻,我记得是像桂花糖糕的味道。”
  他低头放进嘴里尝了尝,略品了一会儿,说:“这一簇有点淡。”
  然后燕山抬手又折下一枚,顺势递到观亭月唇边。
  她先是看花,然后看了他一眼,回头去张嘴把那朵开得正灿烂的小粉花咬进口中。
  上面有清新未消融的露水。
  就在这一刻,观行云蓦地扭身,目瞪口呆地张开嘴。
  李邺则神情一顿,他微微惊讶了半晌,结合自己方才听来的前因后果,忍不住在心里纳闷。
  这也算对你不冷不热吗……
  “我怎么瞧着不太像呢。”
  而边上的双桥听得似懂非懂,跟着摘了好几株尝味道,终究还是认为桂花糖比较好吃。
  观亭月一面咀嚼,一面细细地思索。
  “……的确不那么甜,但我觉着更像街边卖的小糖人儿。”
  “是吗?”
  说话间,她余光正瞥见燕山迎着半边冬阳不经意地一笑,明明表情虽不怎么浓烈,却仿佛刚刚好能融化在柔暖的阳光里。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第70章 你话很多啊。
  这支大军没多少要上战场干架的样子, 倒很像在趁着天晴远足踏青。
  李邺是个心很宽的京营统领,白天除了和观亭月拉家常就是寻她三哥聊八卦,比观林海还不正经——大概是中老年武将的通病。
  “李将军。”她终于找了个时机, “你们此行, 到底是去干什么的?”
  “唉,说来话长——
  “我本在江南那边鼓捣水军的事, 结果临着接到文书,让到湖广这儿招安一窝揭竿起义的山匪。”他语气很惆怅,“诏安可是个苦活儿,还不如来硬的呢。”
  李邺接连叹气。
  “这不, 路过怀恩附近,恰好和你们燕侯不期而遇,就说路上搭个伙,热闹热闹。否则, 真得要闷死我了。”
  观亭月:“……”
  这么多人, 还不够你热闹的?
  “是湖广哪里的山匪?”她问。
  李邺乐呵呵地摇着马缰,“你肯定没听过——虎头山, 在襄阳附近。”
  观亭月不自觉地勒紧了缰索,挂在脸颊边的表情顷刻就重重地沉了下来。
  襄阳……
  夜里, 兵马在溪水岸旁安营扎寨,闲不住的年轻军官们跑去林子里霍霍了一干山鸡野兔,架在火上烤, 很快, 烟熏火燎的肉香便四散弥漫。
  李邺在和观行云手舞足蹈地讲述他从小兵到一代名将的发家史,边上的江流被好事儿的天罡军们骗着吃了一块蛇肉,得知真相后脸都绿了,扣着嗓子干呕, 而双桥正在用树枝串着一条死蛇均匀地烘烤,打算一会儿喂给江流吃。
  观亭月就着火堆的光专研她那卷“东坡肉入门手记”,见状,把册子从视线里挪开。
  看来天底下的军营皆是同出一辙的氛围,都知道怎么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她颇有些怀念地支起下巴,唇边略带笑意地眯着眼睛瞧。
  冷风吹得焰火猛烈地弯了个腰。
  背后一名跑去小解的将士哆嗦着搓手坐下来烤火,“呼——冻死我了,那边林子里阴风阵阵的,还是咱们这儿人气足一点。”
  同伴笑他,“你什么胆子?也未免太小了吧,不过是个没光的林子。”
  “那林子是真的邪门,哎,我很难形容,反正待久了周身毛骨悚然的。像是……像是有人在里头哭……”
  对方给他瘆出一层鸡皮疙瘩,“瞎说八道什么呢!”
  “朗朗乾坤,哪儿来的妖魔鬼怪,别自己吓唬自己。”
  “这可不一定。”
  另有一个挤了挤凑上前,煞有介事地压低嗓音,“我曾听到些传闻,这一代从前似乎是个古战场,死了不少人,白日就阴森森的不见天光,一到晚上更是满地起鬼火,四处飘黑影……噫。”
  他把自己说得一个激灵。
  “怎么样,怎么样,我没骗你们吧!”小将士激动得左顾右盼,“八成就是千百年来的怨鬼在哭,喊冤呢。”
  “还、还好咱们阳气管够,不怕脏东西上身。”
  同伴心有余悸地安慰自己,愣是展示了一番臂膀的肌肉来壮胆,也不知是给谁看的。
  而观亭月坐在那里,跳跃的火光打在她眉眼间,神色却并不怎么鲜活。
  她深沉地盯着红到发亮的干柴,缭绕的火星清清楚楚地映在眸子里……
  “喂。”
  忽然眼前被一只手晃悠了两下,观亭月还未转头,便听见燕山狐疑地问,“想什么这么出神?”
  她讷讷地回眸,许是尚没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来,目光依旧流露着茫然。
  后者在她脸上打量了一圈,将一柄烤得正焦香的兔肉递过去。
  “我见你在这儿发呆好久了。”
  “嗯,吃吗?”
  袭面的肉香里隐约散发着点点甜味……蜂蜜?
  他从何处弄来的?
  观亭月倒也不客气,撕下一截后腿,握着细细地啃。
  见她没推辞,燕山心情瞬间愉快了不少,他把肉放在火上温着,以免被风吹冷。
  双手突然得闲了,目光便无所事事地四处张望,这一望,就望到了观亭月搁在旁边的那本蓝皮书册。
  他捞起来,口中还挺奇怪,“刚才就发现你一直在翻这个,写得什么那么好看?”
  观亭月兔肉啃到一半,眼见燕山大有要拜读的意思,险些咬破舌头。
  “……猪后腿骨,或是肋排之肉,肥瘦相间,嫩而不腻……”
  他皱着眉,明显觉得阅读吃力,却还念得声情并茂!
  “噌”一下,观亭月兜头把书抽走,几乎快揉成一团掩饰在后。
  燕山颇有求知欲地就此发问,“什么东西?”
  继而又想了想,“你是想养猪……还是想吃猪肉?”
  “……咳。”她若无其事握拳在唇上一遮掩,“没什么,好像是离开怀恩的时候,胡乱放进来的一本闲书。”
  “闲书?”他认真地回忆片刻,居然不依不饶,“可我感觉书里的笔迹仿佛似曾相识……我再看看。”
  燕山正要探身过去,观亭月眼疾手快地将册子攥作个球,“我平时用来引火的,都烧了大半了,你能看出什么来。”
  说着她一页一页地撕,大无畏地往火里扔。
  燕山听了这番回答,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半晌只侧目从她手上的动作再挪到脸上,轻轻盯了一阵。
  “真的?”
  “你话很多啊。”
  他不大相信,“不会是写了我什么难听的话吧?”
  真是写的这个,我就不会烧了。
  她心想。
  观亭月眼睁睁瞧着火舌无情地吞噬了稿纸中的墨迹,一个字也没给她留,只能在内心暗自滴血。
  啊,啊,又要磨三哥一次了。
  *
  军队是在第二日清晨挺进一座草木丰茂的大山里的。
  到了该干活儿的日子,李邺就收起他那副吊儿郎当的玩世不恭,正经得几乎连个人影都见不着,正午生火做饭时还没看到他现身。
  不仅如此,这前后兵马的数量跟着肉眼可见地减少了些许。
  一顿饭吃完,底下就有个年轻的小将士气喘吁吁地跑上来传信。
  “侯爷,观姑娘,我们将军说招安之事进展缓慢,怕是不能送几位上路了,在此遥祝诸位旅途顺利,还望见谅。”
  感情已经到了虎头山。
  李邺这一路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可凭着一嘴三姑六婆扯闲篇的功夫,在众人心里都留下了挺不错的印象。
  她哥啃完一块肉干,扯树叶擦罢手,“要不,咱们过去看两眼?吃了人家好几日的口粮,总该亲自知会一声比较妥当。”
  观亭月对此无意见,“顺便瞧瞧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燕山听出她的一点言外之意,在路上就低着声音提醒:“喂。”
  “招安可不是去打架。”
  “我当然知道。”她走得气定神闲,满脸从容,“我虽不曾替老爹招安过,但这种活儿,有时候不光是动嘴皮子。”
  观亭月冲他递了个轻挑眉稍的笑,“得讲究恩威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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