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砚话是如此说,这些暗卫们,却是不肯信他的。
这批暗卫死士只忠于秦彧,也只听死命令,秦时砚的话,是半点没劝到他们,反倒激得这些人,拔剑动起了手。
第48章
半个时辰后……
半个时辰后, 徐州城最繁华的街巷内,尸横满地。
暗卫们一个个到了下去,秦时砚带来的兵将虽也死伤惨重, 但因着人数甚众, 仍是占了上风。
秦时砚紧揽着甄洛立在客栈内里,周身围了几个侍卫保护, 眼神阴沉的瞧着外间的厮杀。
那些暗卫们毕竟是秦彧的手下,且此行的任务是保证甄洛安全抵达京城,眼下秦时砚手中捏着甄洛的性命,暗卫自然投鼠忌器。况且秦时砚毕竟是秦家的少将军, 打小便得秦彧偏疼,暗卫们也顾忌真伤了他日后没什么好果子吃。
可秦时砚带来的这些人即不知暗卫们是谁的人,又是奉自己顶头上司江南都督的令前来剿贼,自然是杀红了眼。
到最后, 秦彧手下的暗卫死士悉数倒下, 秦时砚打横抱起甄洛出了客栈。
“回金陵。”他上了马车,沉声吩咐道。
秦时砚一行人离开徐州城, 城中横尸遍野的暗卫则被徐州知府派人打点了。
甄洛此行随行的暗卫死士共计四十一人,徐州知府收尸时却只见了四十具尸身。
其中遗漏的那人, 眼下正离开徐州城往徽州而去。
*
甄洛有意识时,人在去金陵的半道上。
她唔了声,下意识去揉后颈痛处, 抬手时掀开眼帘, 瞧见眼前的秦时砚,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眼下的处境。
甄洛愣了愣缩回手,一副防备姿态的靠在马车壁上,清咳了声, 眼中满是戒备开口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秦时砚瞧着她温和的笑了笑,回答说:“自然是让你得偿所愿。”
甄洛凝眉不解:“此言何意?”
秦时砚瞧她这副刺猬模样,抬手想要抚一抚她发髻,却被她猛地侧身避开,于是无奈的垂下手,笑问她:“甄姑娘是想要留在金陵安稳平淡终老,还是纵情山水自在逍遥?”
他如此问,甄洛防备心更重了。
秦时砚见她久久不肯开口,苦笑了声,解释道:“我与秦彧早生嫌隙,见他不快活,我心中便觉快意。秦彧想要甄姑娘你入京,那我便偏不让你入京,只是在下此举阻了姑娘的富贵荣华路,恐姑娘怨恨,故此特意前来达成姑娘一个心愿。”
甄洛顿了顿,将信将疑道:“留在金陵如何?离开又如何?”
留在金陵,那他便守着金陵城,活着一日便守一日。
若是离开,那他就送她去她想去的地方,总好过如前世那般听闻她死于后妃毒手却无能为力,就连送她归葬都不是以正经夫君的身份。
未见秦时砚回答,甄洛眉头微蹙,又开口道:“你若所言当真,便将我送去江南口岸处吧,我想出海。”
秦时砚含笑应下:“好,那就委屈甄姑娘先随在下回金陵,待七日后,我便下令暂开江南口岸,送姑娘出海离开。”
甄洛将信将疑应下,实则心中仍然带着防备。
甄洛回到金陵城次日,那漏网的暗卫已抵达徽州驿站,借由秦彧布置在徽州的暗探机构,传急讯回了京。
信鸽越过江河山水,直抵皇城将军府之时,正是皇帝下旨册立储君之日。
东宫内,秦彧属臣幕僚聚在议事堂,争得面红耳赤。
盖因皇帝一封圣旨定了秦彧的身份,却也给他安了个极易为后世诟病的出身。
圣旨上写,皇子秦彧生母为民间女子,得帝王幸,诞下秦彧,难产而亡,托孤于秦家家主夫人。
“这样的身份,最易做文章,若是有心人拿此说事,如何能证明主上便是皇家血脉?”
“这身份又如何?只要陛下认了,旁人再如何指摘,又能如何?”
“你说说这陛下,因为不肯为文陵太子翻案,竟然都不肯承认主上的身世。”
……
两方争得面红耳赤,却不妨,那被争执的主角,眼下已经离开东宫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已是暮气沉沉,秦彧跨过御书房门槛入内时,他略睁开了浑浊的眼睛看了眼秦彧,声音苍老虚弱轻唤:“你来了啊。”
秦彧入内裹挟了一身寒气,他立在门槛处,不再向前走,只是停步开口道:“我说过,我是文陵太子与先太子妃的独子,”
那皇帝笑了笑,略带讽意:“呵,可惜啊,你不是,你是我的孩子,身上流着我的血脉,野性难驯,狂傲不羁,一如荒野上劫掠的雄鹰。”
秦彧的野心抱负,处事章法,处处像极了年轻时的皇帝,却半点不像文陵太子。
他抿唇不语,紧盯着皇帝的那双眼暗藏恨意。
皇帝置若罔闻,声音轻飘道:“来,彧儿,扶父皇起来。”
秦彧听他自称父皇,想到那些见不得光的龌龊往事,压抑情绪,双眸泛红,咬牙道:“陛下莫要糊涂了,秦彧生母是文陵太子妃,出身大族,端庄毓秀,父亲文陵太子仁善宽厚更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
即使明知自己的身世,可秦彧依旧不愿承认。
皇帝听得他这话,面上仍是淡淡,只是强撑着半卧在床榻上,无奈叹息:“朕老了,撑不住了,待朕百年之后,你要如何便如何,只是,我活着你一日,你便改不了自己的身世,血脉相融的骨血,如何能断的了。”
说完这话,竟咳出了痰血来,那血块浑浊不堪,泛着灰暗。
秦彧冷笑了声,知晓皇帝是难松口了。
他抬手阖上御书房卧殿的门,退了出去,往御书房正殿而去。
还好,那份已送去将军府的圣旨,也只是秦彧的亲信心腹知晓,便是当下另造一道圣旨传去将军府,也不会有多大的风浪。
秦彧径直入了御书房政殿,寻了玉玺,提笔书写了道圣旨,拎起玉玺就加了印。
御书房候着的宫人们,眼见他闯入御书房如入无人之境,无一人敢开口阻拦。
“来人,去将军府传旨。”秦彧扬手任风吹干圣旨上笔墨,合上圣旨吩咐宫人将圣旨送去将军府。
宫人入内依着吩咐带着圣旨前去将军府传旨,这一日之内连传两道圣旨,倒是头一次见因不满圣旨内容自己另写一道的。
宫人捧着圣旨出宫往将军府赶,和将军府内拿着信鸽入宫禀消息的侍卫,走了个对头。
秦彧人不在将军府,宫人还是照着规格宣了圣旨。
圣旨上说,册立文陵太子与太子妃遗腹子秦彧为储君,又提及他生母逃亡途中诞下他,而后气血双亏而亡,委托妹妹秦家家主夫人照料幼子之故。
宣读圣旨的声音在将军府响起时,那带着信鸽的仆从也将信鸽送到了秦彧手上。
“主上,徽州急报!”
秦彧正色,接过信鸽,取下那信筒,抽出信纸来。
“江南都督陈兵徐州,劫走甄氏女,暗卫死士命丧徐州者甚众。”
短短一行字,秦彧的脸色却几经变换。
信纸在他掌心被碾成碎屑,秦彧眉眼间的厉气愈加浓重。
“秦时砚,他好大的胆子!”
他眉眼极冷,吩咐下属道:“传令下去,命徽州镇江几州府的人手盯死了金陵城。”
属下应是领命,秦彧捏着眉头又道:“盯着就是,不必轻举妄动,只是人一个也不能放走了,我亲自去一趟。”
*
九日后,金陵。
江南都督府上,府院内的积雪化了许多,青石台阶的路上都有些打滑。秦时砚披了件狐裘立在院子内,与他隔墙而居的就是甄洛。
他阖眼侧耳去听隔院的动静声响。
“春婵,我想饮酒,就那梨花白,我记得王府酒窖封了几坛呢,不若你去给我取来?”甄洛卧在软榻上,念叨着酒。
听墙角的秦时砚唇畔微勾,暗道,她与前世的她贪酒的毛病倒是一般无二。那时的甄洛每遇困顿便要醉一场,秦时砚以为那是她排遣苦忧逼不得已的法子,倒没想到,这一世的甄洛在这般小的年岁就贪起了杯。
“主子,您瞧,院子里的雪都化了。”春婵不敢让甄洛喝酒,忙转移话题道。
甄洛百无聊赖的往院子外瞧了眼,恹恹道:“嗯,是化了。”
春婵瞧甄洛这副模样,皱眉关怀道:“主子您这几日是怎么了?怎的一直郁郁寡欢的?”
甄洛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那秦时砚什么时候能放我走啊,一直被困在这里,不许出门半步,谁能开心的起来。”
秦时砚听得这话,不自觉低低笑了声。
“谁?谁在那里?”春婵警惕道。
秦时砚拢了拢狐裘,现身上前道:“是在下。”
听这声音又出现在内院,便是没瞧见人甄洛也猜得出他是谁。
“在下时日不多,也想纵情山水,只是庶务繁琐,轻易抽不出身来,故此才多留了姑娘几日。”他说着客套话。
甄洛却是不吃这一套,径直问他:“已然十余日了,少将军绑我来究竟是何意?不妨直说。”
这一世的甄洛,尚未经历那些世事打磨,仍是一副小姑娘急躁的性子。
秦时砚瞧着她,一时却也接不上茬,他总不能告诉她说,他绑她来是想要她重复一遍前世他们二人初遇的画面。
他叹了口气,面上挂起笑容,朗声道:“听闻姑娘爱酒,在下特将这府上所余的梨花白都挖了出来,邀姑娘对饮。”
这话一出,馋酒已久的甄洛登时喜上眉梢。
“好、好、好,春婵,快去取了梨花白来。”她忙提了裙要去开房门。
院子外立着的秦时砚透过窗棂瞧着她灵动的身影,脸上也染了笑意。
总共七坛子梨花白,春婵依着吩咐都拎了过来,临到开酒的时候,她又特意趴在甄洛耳边叮嘱道:“万万是不能醉的。”
甄洛笑着应承:“放心吧,春婵,定然不会醉的。”
这话说的是实打实的虚言,甄洛这酒量,沾酒就醉,偏又好这一口,故此春婵才格外不放心。
梨花白就被放在了甄洛的院子内,秦时砚眉眼温润瞧着眼前的小姑娘贪嘴饮了一杯又一杯,他见她脸颊绯红艳丽,醉眼朦胧瞧他时,竟有了几丝前世的风情妖娆。
秦时砚晃了神,一旁候着的春婵见他神色不对,唯恐他动什么歪心思,当即佯装失手碎了只杯盏。
杯盏碎裂在地的声响惊醒了秦时砚,他回过神来,似乎才记起如今甄洛神边还留着春婵这个背主的奴才呢。
他眼神一厉,趁甄洛不留意的时候,抬手掷出一块儿石子,用此前打晕甄洛的方法,打晕了春婵。
春婵倒在地上,秦时砚当即让侍卫悄无声息将人给带了下去。
侍卫和春婵离开后,院内仅剩甄洛和秦时砚两人。其中意识清醒的又只有秦时砚自己。
*
化雪的路泥泞不堪,有一人长剑快马疾奔入城,身后留下了几道马蹄印记。
在他身后不远处随行了一对骑兵,个个都是战场时尸山血海拼杀出来的,气势骇人的紧。
“飞鸿,驾!”他打马径直入城,那匹叫飞鸿的马快的守城的兵将都未瞧清楚马上的人。
还是那马上人的话,才让他们之中有些人反应了过来。
眼尖的人听得这话,当即扫了眼那疾奔而去的马匹身影:“飞鸿,是秦将军的一匹战马。”
秦彧打马入城,直奔江南都督府而去。
他人刚到府门口,就遇见了第一波拦路的。
“老奴见过将军,秦将军大驾光临可是有何要务?”管家拦路见礼。
秦彧冷眼扫过去,开口道:“秦时砚十数日前带回府了一个女子,她人在哪?”
这江南都督府,说到底也还是秦彧的地界,府上的奴才自然不敢违逆他。那管家听罢秦彧的问话,略一思量了便将甄洛所居的那处院子告诉了秦彧。
秦彧听着管家的话,凉凉笑了声:“哦?竟还是这处院子?”
官家一见他这模样就怵得慌,忙道:“是啊,就是这处,您只管过去就是。”
秦彧略一颔首,抬步踏入府门。
他脚步略急促往那处院子走去,此刻,那院子中,两人已喝了四坛子酒了。
甄洛眯眼抱着酒坛子,脑袋摇摇晃晃的,只觉眼前的人影似乎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三个、四个……
“唔,怎么有这么多个你啊?”她迷迷瞪瞪的瞧着秦时砚,眼神懵懂娇憨。
秦时砚瞧着眼前人,不可自控的想到前世她醉酒的模样,那时的她,一醉就落泪,哭的梨花带雨,好不惹人垂怜。他晃了神,有些分不清前世与今生,抬手抚过眼前人脸颊。
眼前这女子生来就是个祸水模样,醉了酒媚色渐浓,更是蛊惑人心。秦时砚喉结微动,指腹一遍遍摩挲她脸颊,如同把玩美玉。
醉意愈发昏沉,甄洛迷迷糊糊阖上了眼帘。秦时砚指尖顺着她眼尾一点一点抚过她双眸。
甄洛失了意识,身子顺着桌几滑落,秦时砚顺势接下她,让人枕在自己膝头。
“婉身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他不可自控的想到前世他第一次为她失控,第一次为她忤逆秦彧的场景。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内两人身上,光影在甄洛脸上斑驳错落,让眼前人的美貌愈发不似人间颜色。
这样好的光影,这样乖巧伏在他膝头的她,是有多久不曾再见了。
隔着一世光阴,隔着阴阳生死,隔着命运兜兜转转。
秦时砚出了神,指尖绕着膝上人耳边碎发一圈圈缠绕,几息后,突然有人叩响门扉,打破了这份静谧温柔的场景。
“少将军,将军入府了。”
这话一出,秦时砚周身气息骤然一厉。
“来了啊,来了也好。前尘旧怨也该算一算了。”他语气淡淡说着,手上缠绕发丝的动作,改为轻抚甄洛耳畔。
秦时砚话音不过刚落,房门就被人震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