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响声,惊得酩酊大醉的甄洛身子都不自觉地抖了一抖。
房门的木屑和内力溅起的飞尘在几息后落地,门槛处立着的那人身影显现出来。
“阿砚年岁见长,莫不是心也大了。”来人风尘仆仆,眉眼间的蕴藉风流却是半点不减,依旧端的是好相貌。
秦时砚抬首对上他视线,微微愣了愣。已不知多少年不曾见过这样的秦彧了,秦时砚记忆中的秦彧,是个疯子,是个暴君。若非今日一见,他还以为他早已经忘记了,许多年前尚不到而立之年的秦彧,也是个意气风发的郎君。
“舅舅,是你贪心,是你妄想本不应当属于你的,是你强取豪夺,也是你罔顾人伦。”秦时砚以为眼前的秦彧便是拥有前世记忆的秦彧,所说之语都是对着前世的秦彧说的。
这一世的秦彧虽不像秦时砚这般带着前世记忆而来,可他断断续续做过的那个梦,却又让他心底隐隐有猜测。
“罔顾人伦?”他喃喃低语,竭力去回想梦境,头却如炸裂般疼痛起来。
秦彧猛地摇头,驱逐脑海中的杂乱碎片记忆。
他稳了稳心绪,才又掀开眼帘直视秦时砚与甄洛。
甄洛脸颊酡红,伏在秦时砚膝头,这样的风情,他见过两次,一次是扬州山野客栈,她在赵迢膝头睡着,一次是今日,她在秦时砚膝头睡着。
秦彧捏了捏拳,冷笑了声,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旁人。
“阿砚,你应当知晓,舅舅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
“呵,舅舅说的是,普天之下,应当没有人比我秦时砚更知晓您是什么样的人,罔顾人伦蔑视神佛,不顾道义寡言廉耻,强占甥媳,逼死外甥,你什么做不出来。”秦时砚起身逼视秦彧,眼中恨意弥漫。
他因蛊毒不得情绪波动过大,今日这番话却是激得他心头怒意恨意皆起,害的秦时砚连连咳血,站立都是勉强。
秦彧听得他这话,头痛如雷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说什么胡话!”秦彧咬牙忍痛,挥剑削了秦时砚衣袍,俨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
两人刀剑相对,互不相让,这时,一直留守金陵的侍卫郎化闻风赶了过来。
郎化一进房内便瞧见两人刀剑相对的模样,当即上前拦下挥剑的秦彧,替秦时砚周旋道:“主上息怒,少将军是中了南疆的蛊毒,这才受人蛊惑做下错事。”
什么?南疆蛊毒?秦彧此前为梦境所忧,忧心是中了蛊,还曾亲赴南疆查探,对南疆的蛊毒尚算了解。
他抬眸扫了眼秦时砚,暗道,怪不得今日见他唇色苍白,一副孱弱病态的模样。
“带他下去养伤,将人扣着,不日随我回京,江南都督一职提镇江知府接任。退下吧。”秦彧捏着眉心,吩咐郎化道。
秦时砚连连咳血,现下身子完全乏力,毫无反抗之力,况且,郎化此前作为秦彧身边最得力的护卫,身手自然不是秦时砚所能及的。
待郎化将秦时砚带了下去后,秦彧才垂下眼眸,去看那睡在软垫上醉死过去的女人。
他上前走到她跟前,半蹲下身子,打量着她。
小姑娘醉态娇俏,小脸酡红,好不勾人,可惜,今个儿,秦彧气怒攻心,可没了欣赏美色的念头,他覆手贴上甄洛脸蛋,轻拍了下她酡红的脸颊,顺着在她这一身冰肌玉骨上打转,直至划过衣襟,凉凉笑了声,在她耳畔道“娇娇儿,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莫怪爷对你使硬的折磨你。”
他话音落下,随手拎起桌案上剩下的几坛子酒的一坛,微微撩开她衣襟,将一壶酒自她衣襟领口灌了进身上。
“嗯啊。”甄洛猛地惊醒,见眼前人是秦彧,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揉了揉自己发凉的身子,横了他一眼,骄横斥道:“怎的梦里都是你这讨人嫌的。”
这话落在秦彧耳中,却是在他逆鳞处撩拨,找死。
“呵,爷讨人嫌,好,好得很啊。”秦彧气怒上头,也失了分寸。
抬手剥了眼前人身上衣裙,秦彧将余下的酒悉数倒在了她身上。
“爷少时读书,曾听书院的浪荡子说,美人身子如玉,温酒最是合宜,今日一试,果真如此。”秦彧话语轻浮浪荡,那酒泼了甄洛一身,冷的她止不住的颤,却不防,她越颤,秦彧越觉得美。
秦彧见她身子颤栗,抬手抚了抚,靠在她耳畔,低语道:“还觉得是梦吗?”
甄洛慌乱无措,脸上挂满了泪水,摇头使劲推他。
事到如今,她当然知道眼下不是梦境了。
“秦彧,我冷,我身子冷极了。”她放下身段求他,秦彧仍是丝毫不为所动。
“冷啊?冷便对了。娇娇儿你若是不受一回冷,怕是难明白爷心里有多寒凉。”秦彧一眼不错的瞧着眼前人,明明动了情,周身的气势却仍是极为骇人。
甄洛被他吓的身上颤的愈发厉害了,她侧首想要避开他视线,却冷不丁瞧见了那被损毁的房门,当即吓的花容失色。
这处院子的房门,在秦彧来时便被秦彧给毁了,如今这处,无异于房门大开的状态。
“秦彧,秦彧,你个疯子,你个疯子,你怎么能,怎么能……”甄洛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秦彧淡扫了眼那毁损的房门,抱着人往内间走去,屏风隔绝了内间与外室,外间人只影影绰绰能瞧见两个交叠的人影。
偶尔还有些断断续续的哭诉声和不甚耐烦的轻哄声,
“好了,这院子里早没人了,你怕什么啊。”男子压低声音在哄
“你好生无耻,晴天白日,房门大敞,你便、你便做这等厚颜无耻之事……唔唔”小姑娘边哭边骂,骂到一半就被人堵了口舌,好生欺负了一番。
……
内室的动静从白日到入夜才歇,小院外墙根下立着的人,被困着听了半日的刺心声响。
第49章 贵妾都是抬举 若是没有他,她原也该是……
院外墙根下立着的, 是秦时砚。困着他在此处的,则是郎化。
郎化冷眼瞧着他周身阴郁,语重心长开口道:“少将军, 世间女子万千, 可人心意的也不少,您何必一味惦记着主上的人。”
他话落, 秦时砚手中攥成的拳头愈发紧了,却闭目阖眼,不曾接茬。
郎化顿了顿,遂又上前道:“老夫人叮嘱属下照看好您, 属下便有义务规劝您,免试您行查踏错。”这郎化虽说是秦彧此前侍卫,可因为久在豫州与秦家老太君打交道打的多,故而也算是秦家老夫人手底下的人。
可惜了, 郎化这人, 行事过于决绝,他今日直接扣着秦时砚听了半日的墙角, 虽则有可能让他因此打小那些子歪心思,可也极易刺激秦时砚, 惹的他心性愈发诡异。
眼下,秦时砚就是后者。
*
夕阳西沉,内室的人没了动静, 歇息了, 外间立着的秦时砚两人也带着一身凉意离开了这小院。
东升西落又是一轮,天光大亮之际,甄洛悠悠转醒。
她醒来后,侧首抬眸就瞧见了枕侧人的脸
是秦彧, 那想来昨夜种种羞愧事,应当都不是梦。
“醒了。”秦彧唇瓣微动说着话,却不曾掀开眼帘。
甄洛垂首拉过衣衫遮住自己身子,不再回他话。
久久未有回应,秦彧掀开眼帘去瞧甄洛。
“瞧瞧这矫情样儿,你做得下作事,旁人稍稍收拾你一番,你便要耍小性子,嗯?”秦彧手紧贴在她腰侧,咬着她耳垂斥她。
甄洛不肯答话,自顾自的穿着衣服。
秦彧见状,手上用劲拍了她腕子一下:“同你说话呢?你这耳朵莫不是摆设?”
甄洛吃痛,缩回手横了秦彧一眼:“我行事光明磊落,何时下作了,倒是你,寡言廉耻,白日、白日宣淫,不知做了多少下作事,竟还有脸说旁人。”她磕磕绊绊的骂他。
秦彧听着她斥骂,面上也不见恼色,反倒将人紧压在自己怀中,耳鬓厮磨殷勤讨好,待甄洛眼神迷离之际,他才将心底积压许久的话问出:“娇娇儿,爷待你不好嘛,作甚屡次想逃,嗯?”
甄洛原本正迷迷糊糊,却被他这一问给唤回了些神。
她一双柔荑抵在秦彧肩头,眼神微转,伏在他肩上,作弄他道:“自然是不愿伴在你身边,故此才要离开的。”
这话说出口,秦彧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甄洛,你记着,爷容得了你是待你尚有几分兴味,待没了兴致你且等着看,爷会怎么收拾你,让你后悔今日所说之言。”
甄洛扑哧笑了:“玩笑罢了,你怎的还当了真。”
话落,她假作不经意般问道:“秦彧,你既不肯放我走,那你留我在身边预备如何安置于我啊?”
这话倒是把秦彧问住了,他此前倒是从未考虑过此事,只是想将这女子留在自己身边,不拘身份,留在他身边就是。
他先是一愣,微微思索甄洛此言何意,而后才道:“你是我房中人,你以为要如何安置?自然是入府过了正路为宜。”
“正路?什么正路,你要我入府为妾,还是明媒正娶?”甄洛直接开口问他。
秦彧笑了,那笑容落在甄洛眼中却觉满是嘲意,她听见他说:“娇娇儿,做人切忌贪心不足,你这身份你该知晓,贵妾都是抬举。”
甄洛心底暗自冷笑,若是没有江南的变故,若是没有秦彧,她也该是身家清白的小姑娘,满心欢喜嫁情郎,可偏偏就是他秦彧,毁了她过往所有的安稳日子。
如今他却以她这因他而零落成泥的身份告诉她,做人不可贪心。好像她生来就该卑贱。
她倒是未必瞧得上秦彧给的名分,可她要不要是她的选择,秦彧不肯给,在她心里,便是莫大的罪过。
甄洛心中自嘲,如今这世道啊,她这样的身份在秦彧身边,能得个什么好下场。若真是入府为妾,一生任由主母磋磨,终成红颜枯骨,甄洛如何能甘心。
她回给秦彧一个笑容,抿了下唇,瞧着秦彧眼神,开口同他道:“待回京后,你另备处院子吧,我不愿入你府上,不过露水缘分罢了,犯不着搭上我这一生,我记着早前你曾说过,倘若我诞下子嗣,便允我离开,可我这身子,你也知道,郎中说过不易受孕,总不能我一直不能生,便一直得委屈自己在你身边吧。”她说着说着,话音一顿,转了话头问:“将军可否给洛儿一个具体的期限,也好让洛儿过日子能有个盼头。”
针尖对麦芒,像是在比谁比谁说的话更能伤人。
秦彧气上心头,捏着甄洛肩头,咬牙切齿警告:“爷明白告诉你,你活一天便要在我这一天,日子再没盼头,你也得一天天的给爷熬过去了!”
他掐的甄洛肩头生疼,甄洛却生生忍了下来,便是眼眶蓄满了泪,都撑着没让它落下。
“滚。”她侧首掩饰泪意,斥骂着他。
秦彧松了对她的桎梏,起身穿衣梳洗。甄洛卧在床榻上,裹着被子怒视着他,她散着的青丝遮住了她半张脸,也掩盖了她蓄满了泪水的眼眸。
眼见着秦彧起身离开,甄洛在被搙中紧攥双手,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逃出去。
秦彧人出了院子,便吩咐了婢女丫鬟前去修缮房。
“去寻木匠来修缮房门,只是要让木匠侯着些时候,待里边人起身了,再让木匠修缮。”他吩咐完这事,转念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停步又道:“去请个郎中过来,待人起身后,给她瞧瞧身上的寒症。”
他话落,才抬步跨出了小院。秦彧人出了小院,半道上将暗卫唤出,问了秦时砚的下落。
秦时砚自打从那小院被郎化带走后,便一直被郎化困在自己书房呆着。美其名曰让他静心,实则是恐他闹事。
“走,去书房,瞧一瞧我这好外甥是得了什么失心疯。”秦彧自顾自的讽笑出口。
第50章 安心跟着他?做梦。……
齐王府的回廊算不得长, 可今日秦时砚沿着回廊往书房走去,却觉十分漫长。
他如同行尸走肉般一步步走向书房,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院落, 脑海里一幕幕闪过那些令他痛苦挣扎的画面。
一会是前世金銮御殿, 他唤着舅舅的秦彧半跪在龙榻前,给一女子穿着罗袜, 那女子抬眸,是他的妻子。一会是方才院落外,那缠绵入骨却又刺的他心头鲜血淋漓的女子莺啼。
最后,当他停步在书房门槛处时, 留在脑海中的画面却是那年金陵城中,一身素白衣裳牵着个小丫头,遥遥望着他的甄洛。
只恨初见惊鸿,从此心心念念始终不甘。
秦时砚回到书房, 落座在书案前, 无意识的一遍遍的习着字。
地上扔着一张又一张字帖,他的情绪依旧未能平稳几分。
秦彧来时, 见到的便是这局面。
他垂眸扫了眼地上扔着的字,随手捡起一页来。
“墙上斜阳画角哀, 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秦彧面带讽笑, 捏着秦时砚习的字, 淡声念道。
秦时砚闻声看向他,那眼神全然不复往日的敬仰孺慕,反倒像是狼群厮杀的模样。
秦彧见此面上讽笑愈发浓烈,他抬手将手上字帖砸在秦时砚脸上, 骂道:“我教过你什么,都忘了吗?陈冲因何失了江南都督一职,不记得了?”
陈冲因沉溺男女之情,受齐王妃影响,秦彧这才将江南都督的位子给了秦时砚,还提醒他道,男儿立身于世,切忌为儿女情长所绊,沉溺与声色情爱的人,不堪大用。
秦彧的记忆仍又些混乱,沉默了会儿,才想起这一世秦彧是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下与自己说了说过什么的话。
可他纵使想到这些,却也只觉秦彧所言荒诞可笑。
难不成秦彧忘了,前世,他自己是如何沉溺儿女情长,如何为甄洛所扰,如何一步步变成最后的那个模样。
“舅舅,你与我说这些,不觉得可笑吗?你与我说不可耽于儿女情长,可你呢?你做出夺人妻子之事,难道不是为男女之情吗?”
秦时砚说的夺人妻子,是指前世秦彧强占甥媳之事,可听在此时的秦彧耳中,却以为他是在说他夺齐王世子刚过门的媳妇甄洛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