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彧眉头微蹙:“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与甄洛之间不过是一场阴差阳错罢了。”
阴差阳错?秦时砚心头冷笑不已。前世,他第一次质问他,听到的也是这句话。
他问秦彧为什么,为什么世间美人万千,独独不放过他的妻子。
他告诉他,阴差阳错罢了。
因为他阴差阳错中了敌手之招,生死未卜沉于护城河;因为她与秦时砚生了嫌隙住在京郊小院,恰巧从护城河岸走过;因为他一生阴暗痛苦,从未见过人心本真的善,阴差阳错得她搭救罢了;因为他动了情沾了人,可她阴差阳错是秦时砚未和离的妻子罢了。
秦时砚眼神歇斯底里,尽是暗红,他想到那些迫不得已的放下,那些在深宫之中一次次远望那处锁着他爱人的宫殿的荒凉夜色,恨声骂:“秦彧,你说阴差阳错,可凭什么,凭什么你的一场阴差阳错就要毁了我们数年深情相许,你告诉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对我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所以,你夺了我的妻子,逼我自尽而亡……”话还未尽,便被外间守门的郎化冲进来捂了口。
“主上息怒,少将军是中了蛊毒,被那蛊迷了心智,才说了胡话,他脑子现下不清楚,主子大人有大量,饶他一回,属下这就带他去郎中那。”郎化忙提他向秦彧告饶。
秦彧听秦时砚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也觉得奇怪的紧,脑子里乱了许多,他低斥了句:“说的什么胡话!”就摆手让郎化带着人下去了。
郎化将秦时砚拉了出去,直奔自己房内,又着急让下边人去请郎中。
两人到了郎化那,郎化抬手试了试秦时砚额头,暗道也没烧啊,怎的就说了糊涂话。
“难不成这蛊毒,真是迷人心智的玩意,你今儿说的都是什么颠三倒四的话,奇怪的很。”郎化自顾自的说着。
一旁的秦时砚却是眼神复杂,细细思索着秦彧的反应。
他好似并未听明白自己话,难不成,他没有带着记忆来到这一世?可若是他没有前世记忆,为什么这一世他们几人的变化如此之大,尤其是甄洛的处境,与前世这个时候截然不同。
秦时砚心中懊恼,暗道自己今日冲动,这般轻易就被激得暴露了自己。
无伦秦彧是否记得前世种种,他既表现出了这副没听明白的模样,于秦时砚都是利大于弊的,想通这点后,秦时砚脸色缓和了许多。
郎中来给他瞧这毒,也只是开了几副安神的方子,叮嘱日日熬着将养身体。这郎中也不大懂蛊毒,听了郎化讲秦时砚的病情,倒跟着稀里糊涂说了几句蛊毒可能扰人心智的事。
消息传到秦彧耳边,秦彧沉思良久,开口吩咐暗卫:“派人去南疆,暗中寻南疆部落圣女入京,另外传话给郎化,即刻启程,扣着秦时砚入京去,入京后给他另辟住处,如今后宅有了女眷,他一个外男,不宜再久居将军府。”
暗卫按着吩咐出去办事,秦彧闭目休憩了会儿,小厮一会后来报,说是甄洛已然醒了。
秦彧吩咐往小院那边传膳,自己也起身往小院去了。
*
小院内,甄洛刚刚梳洗过,正和春婵瞧下人修缮房门。
她未见过下人做这活,倒还瞧得津津有味,觉得十分有趣。
春婵瞧瞧和她咬耳朵:“昨个儿秦将军竟将门都给毁了,奴婢瞧着真是瘆死人了,可最后还是雷声大雨点小,没真罚了主子你,依我看,主子日后就莫要折腾了,安心跟着秦将军,有什么不好的。”
甄洛原本开开心心的,乍一听春婵替秦彧说话,顿时想起,秦彧此前同她说的那些伤人的话。
她气性起来,一甩袖就入了内室。
“安心跟着秦彧?呵,春婵你难不成是想让我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不知检点,一辈子伏低做小抬不起头不成?做梦!”
好死不死,秦彧人到小院时,正好听见甄洛这句话。
第51章
“做梦啊?……
“做梦啊?那还真是巧了, 爷平素便极爱做梦。”秦彧说话间一抬衣摆,紧跟着甄洛的步子踏入门内。
甄洛闻声回首,瞧了他一眼后唇角就压了下来, 她扭头继续往内室走, 压根不搭理他。
秦彧气性上来,舌尖抵着后槽牙斥了她娇纵, 说是呵斥声音却染着笑意道:“真是惯的没边了。”
嘴上这样说,仍旧还是咬牙忍着脾气上前扯着她落座用膳。
甄洛也别扭着,强自挣开他的手,凝眉横了他一眼:“莫要拉拉扯扯的。”
落座后, 还抽出手帕拭了拭手,做足了嫌弃模样。
秦彧气极反笑,径直往梳妆台旁走去,将手放进脸盘子里洗了洗才过来。
甄洛见他比自己做的还要过分, 恼羞成怒拿起帕子摔了过去。
“你这副作态给谁看?”她气哼哼斥他。
秦彧气定神闲接过帕子将手上水珠拭干, 笑话她:“哟,爷不是跟着你有样学样吗?你这起头的怎的还先气上了, 羞不羞,嗯?”
甄洛说不过他, 索性扭头避开,不肯再瞧他。
秦彧无奈一笑,随手端起只碗来, 舀了粥抿了几口, 状若随意般开口:“你在金陵和赵迢私逃的事,我原是不想与你计较的,可甄洛,爷的容忍度可不是无底的, 你同赵迢私逃也便罢了,那赵迢毕竟是你旧时相识,可阿砚他与你不过几面之缘,我倒是想问问你怎的就蛊惑的他胆敢忤逆于我从徐州带走你?”
他说蛊惑,言语之间无非也是觉得甄洛勾引秦时砚。
甄洛听他如此说自己,想到那日被秦时砚打晕掳走的事,心中愈发委屈。
哪个女子不在乎名节声誉,秦彧毁了她,还要如此言语诋毁侮辱轻贱于她,甄洛如何能不委屈气闷,她捧着碗掉眼泪,气得手抖。
秦彧久未等到她回话,一抬眼却见她在那坐着掉泪,神情局促呆愣,顿了顿抿唇到她跟前,拿着帕子给她拭泪,缓了声音絮叨:“瞧瞧这动不动落泪的毛病,不过是问你几句,况且还是你自己先行事不正的,你还委屈上了,嗯?”
甄洛听得他这话,更委屈了,手上使劲推开他,只顾着抹泪。
一旁的春婵看不下去,大着胆子回话道:“秦将军有所不知,那日主子好好的在徐州城,是秦少将军,他闯入客栈,打晕了主子,将主子掳走的,怎的能是我们主子行事不正,明明是那秦少将军做事逾矩,主子原就遭了罪,你再怪罪她,她如何能不委屈。”
秦彧那日见甄洛和秦时砚两人饮酒,心中下意识觉得他们二人不清不楚,只以为是甄洛不肯入京,惑的秦时砚冒险救她,哪知道她是被掳走的。
“当真?”他垂眸凝视着甄洛。
甄洛见他听了春婵的话,还是不信自己,更是又气又怒。
“你心中不知怎么作践我的,左右你是不肯信我的。”甄洛硬着脖子和他顶了几句。
甄洛的性子,秦彧自问还是了解些的,若是她斩钉截铁说春婵所言是真,他倒要疑心她是不是骗自己,可她别别扭扭生着气,秦彧心中便猜到,甄洛确实是受了委屈。
秦彧神色不自觉的缓和了许多,柔声哄道:“好了,既是如此,我知晓了,只是你也需的长些记性,日后少和外男牵扯,记着了吗?”
甄洛暗中撇了撇嘴角,迎上秦彧视线,倒是做出了一副乖觉的模样好生应下了。
秦彧见她难得乖巧不折腾人,略一沉吟,同她提起回京之事:“你父亲已然入京了,就住在京城我府上不远处,明日咱们也启程回京,你安心同我回去,莫要再折腾什么幺蛾子。”
事到如今,秦彧日日在跟前看着,甄洛自知轻易是逃不出去的,只能先低头。
她听了秦彧所言,想到了父亲房中那个和母亲生得极相似的女人,问秦彧道:“我父亲此番入京,甄府中人可是都一同跟去了?”
秦彧回忆了下接到的消息,摇头告诉她:“并未,甄府的人,你父亲此行只带了一位妾侍。”
只带了一位妾侍?甄府可只有一妻一妾,甄渊既然只带了一位妾侍,想来必定是那个女子。
甄洛出了神,暗暗盘算要如何打探那女子的消息,秦彧瞧她心不在焉,凝眉唤她,甄洛回过神来,瞧着秦彧,突然笑了声。
这不现成的人能用嘛,她靠近秦彧,难得温音软语求他:“秦彧你帮我查一查甄府的那个妾侍的身份好不好?”
“你父亲带的那一位?”秦彧顺势握着甄洛捏着他袖口的手指,一根根把玩。
甄洛强忍着抽出的念头,面上挂着柔笑,应声道:“对,就是她。”
“为何查这人?她惹着你了?”秦彧使了劲将人拉进自己怀里。
“不是,是她与我母亲生得十分相似,我心中不安,故此想要查一查,秦彧,你帮我查一查嘛。”甄洛一双藕臂搭在秦彧肩颈,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温香软玉在怀,做足了模样求他,秦彧自然受用。
“好。”秦彧俯首在她耳畔沉吟。
……
第52章 入京
二月二, 龙抬头。
初春的杨柳抽芽,暖风吹拂人面,秦彧一行在一个极好的天气入了京。
马车入城, 往将军府而去, 越走地界越繁华,甄洛同秦彧在马车内静坐着, 耳听外边的繁华喧闹,偷偷瞧了眼秦彧,见他紧闭双眼,没忍住侧过身去掀起帘子往街市上看。
秦彧眼也不睁, 却仿佛身上那旁人不知道的地方多生了双眼珠子似的,竟察觉到甄洛的动作。
他唇角微勾,冷不丁开口道:“安生坐着,莫要东张西望, 京城人多眼杂, 你不掩容貌便当街掀帘,难不成不想要名声了。”
京城不比江南, 这里礼教严苛,世家大族的女子皆为礼教规矩所束缚, 由不得半点逾矩恣意。
“真是好生没趣。”甄洛下了脸子嘟囔道,她正要放下车窗的帘子,却突然察觉到一道奇怪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顺着那视线望去, 只见是个正和一小姑娘走出酒楼的中年男子,那姑娘面覆薄纱,梳着闺阁女子发髻,身上衣裳极为鲜艳考究, 想来是出身不低的世家小姐,而这男子,瞧着年岁不算大,但也绝不是少年了,不知是这姑娘的兄长还是叔伯父辈。
甄洛微微打量了下那两人,随即就将车帘子放了下来。
马车外,那个年岁小的姑娘顺着身旁人的视线也瞧了眼甄洛在的马车,她一眼便瞧到马车车壁上的“秦”字,脸上顿时笑开了花:“王叔,那是将军府的马车,可是秦将军回来了?”她问的秦将军自然不可能是秦时砚,只会是秦彧。
那个年岁大些的男子似乎是才回过神来,他心不在焉的应了声,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
怎么会,那个姑娘怎么会和肃宁那么像,方才一晃眼,他还以为自己见到了死去的肃宁。
外间的这人心头大乱,甄洛在马车内,却是半点没被方才那道奇怪的视线影响,她听着街市的叫卖声,只觉腹中饥肠辘辘。
“秦彧,我饿了,你吩咐停车,我让春婵去给我买些吃食。”她侧首同秦彧说话,言语之间硬气的很,只让人听来便觉得她不是让秦彧去吩咐旁人,而是在吩咐使唤秦彧。
秦彧无奈,叹了口气,掀开眼帘,吩咐侍卫停车。
甄洛眉眼弯弯,道了声谢,扬声唤春婵去街上买些吃食。
马车停下,春婵上街去买吃食,马车外的那两人中,那姑娘瞧着停下的马车,一脸期待的问那男子:“王叔,马车内应该是秦将军,咱们要不上去打个招呼。”
那男子微一沉吟,想到秦彧是刚从金陵回来,于是带着那姑娘上前。
马车外的侍卫远远见这两人过来,低声告知马车内的秦彧:“主子,安平王和府上郡主来了。”
侍卫的声音刚落,马车外就传来了那郡主的声音:“马车内是秦将军吧,久不见将军了,今个儿赶巧撞见了,想着拜会一面。”
秦彧听着外间人声音,脸色微沉,有些不耐,他轻咳了声,回绝道:“在下旧伤复发,不宜见客,赶着回府养伤,郡主请回吧。”
那郡主眉眼焦灼,似乎想要再关心下秦彧伤情,却被一旁的安平王拦了下来。
安平王瞧着那垂下的车帘子,顿了顿,开口直白问道:“将军可知金陵甄家?”
金陵甄家?甄洛闻言顿时提起了警惕,她眼神探究的看向秦彧,秦彧将人拉着,回答安平王:“金陵甄家?可是金陵齐王府的姻亲甄家?”
“正是,”他话音一顿,微攥了掌心,才又接着问:“江南动乱,甄家的甄渊可还活着?”
两人说话的当口,春婵已经买了吃食送进了马车。
秦彧听了安平王的话轻嗤一笑,答道:“自然活着,活的好好的,眼下就在这京城。在下赶着回府,安平王请便吧。”
话落便吩咐侍卫动身回府。
马车吱呀一声,离开街市往将军府走去,安平王瞧着马车离开带起的烟尘,神色阴郁沉沉,隐隐有些骇人。
马车内,甄洛想着方才那安平王说的话,有些疑惑的问秦彧:“方才那人为何问我父亲,金陵位居江南,与北方素无联络,他怎会知道我父亲?”
秦彧手指摩挲腰间玉带,不曾回答她的话。
确实奇怪,安平王即便早年到过金陵,可他昔年一个亡命之徒,如何就同甄渊一个商贾扯上了关系。况且,他问的是还活着,而非安好与否,足可想见,他怕是不盼着甄渊好生活着的,莫不是有仇?
秦彧心中如此想,却是无法告知甄洛的,这话若是同她说了,只怕她又要忧心。
秦彧闭目假寐,不再言语。
马车渐行渐远,安平王依旧立在原地,一旁的那郡主头一次见他这般神情,心头慌乱无措,不敢贸然开口。
他无声立了许久,才抬手唤了心腹近前:“去查一查金陵入京的人,务必把甄渊给找出来。”
安平王那双平和许久的眼眸,久违的染上了嗜血的颜色。
他想到那时在金陵城郊,偶然搭救的那一身伤痕的娇小姐,岁月几经流转,那个人的样子在他脑海中一遍遍被想起,日日年年,愈加明艳鲜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