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久远的记忆中,她所遭受的苦难的,也一遍遍在他心头打转。
她死在了甄家后宅,难产而死。安平王知道这个消息时,已经是肃宁郡主离世四年后了,那时他功成名就,唯一的遗憾是当年那场露水姻缘。他几经周折,打听那女子的身份下落,最后才知道,原来那个娇小姐是金陵齐王府的郡主,甄家的夫人,那样的身份,原该一生平安富足,受尽娇宠疼爱,她却无故受了那许多的难挨苦楚。
他知晓她身份的同时,也得知了她的死讯。
此后许多年,那个人的身影在他记忆中不断打转,从未消弭。
时间兜兜转转,那人成了执念。
及至如今,安平王无妻无子,膝下只有一个父母双亡的侄女养在跟前。
第53章 母女相见?
马车抵达将军府, 秦彧先行下马,随后抬手牵出了甄洛。
当日,秦彧携一女子入京的消息便传了开来。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皇宫, 年迈垂老的皇帝在御书房软榻上闭目静卧, 内侍上前附耳禀告。
“秦将军带了一女子入京,现下人已经进了将军府, 奴才听探子道,说是两人举止亲昵,不出意外,应当是将军在金陵收了的那房中人。”
内侍的话说完, 皇帝睁开浑浊的眼睛,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他咳了声,同内侍道:“该改口了,既然入了京, 你让人下去宣旨吧, 着彧儿迁入东宫。”
内侍眼珠子一转,忙告罪道:“是是是, 瞧奴才这嘴,不是秦将军了, 是太子殿下,奴才这就下去传旨。”
内侍往御书房外走去,皇帝嘴角微微笑了笑, 自言自语:“肯亲近女子也好, 不拘是何身份,只要能诞下皇嗣,总好过让他将秦家的那个小辈一直当自己儿子养着。”他口中提到的秦家小辈,便是秦时砚。
皇帝自言自语了通, 便阖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这时候,他口中的秦家小辈也已接到了秦彧回京的消息。
与将军府隔了三条街的一处挂着秦字牌匾的府邸上,京城的郎中接连不断进去又出来,短短数日,府上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又是一个郎中摇着头走出卧房,候在一旁的郎化神色焦灼担忧。
“当真是没救了吗?”内室的秦时砚冷眼看着人来人往,低声呢喃。
郎化耳力极佳,听得这话,赶忙入内到秦时砚跟前:“少将军说的这是什么话,蛊毒而已,怎会没救,便是这京城的太医和郎中无用,将军也已经派人前去南疆寻南疆圣女入京了,蛊毒出自南疆,南疆圣女必定能解您身上之毒。”
秦时砚闭眸不语,心中却道,死了也好,原就是捡来的命,天道不容也是正常,只是,他重活一次,却不曾改变那些苦果,终究是不甘心啊。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日日腐朽,自觉时日无多。
外间有人入内禀告:“少将军,将军入京回府了。”
刹那间,秦时砚掀开眼帘,直视那禀告消息的侍卫,他不曾开口,侍卫却也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顿了顿,接着禀告道:“甄氏女同将军一道入的将军府。”
秦时砚唇畔挂着冷笑,眼神阴暗。
一旁的郎化见状,忙安抚警告道:“少将军,那甄氏女,原就是个祸水,沾了她的,若非命硬,哪个能有好下场,前有赵迢的前车之鉴,您行事还是三思为宜,再者说,将军的性子,您应当比郎化要了解,忤逆了他的,可没有什么好下场,便是将军如今将你视如亲子,可也难保会翻脸无情啊。”
视如亲子?秦时砚只觉讽刺。
他唇畔冷笑更甚,摆手道:“我知道分寸,郎化你退下吧,我想自己静一静,也不必再往府上请郎中了,我不想再见。”
郎化一急,还想再劝,秦时砚眉眼已然生了怒。
“我说退下!”他抬眸时双眼竟生赤红之迹,那周身的骇人气势,与秦彧似了七成。
郎化抿唇,劝他息怒,而后慌忙退下。
“呼,少将军如今这气势,一点也不像往日,竟无端似足了将军他,着实吓人。”郎化喘了口粗气,感叹道。
一旁的另一个侍卫跟着附和:“可不是嘛。”
郎化回头看了下身后紧闭的房门,还是有些不安,他抬手将另一个侍卫唤到跟前,紧贴着他耳朵,嘱咐道:“你在此看着些少将军,我去趟豫州,将老夫人请来,我总觉得这事不会善了,老夫人来了,若是将军震怒,也好说情。”
秦家老夫人,也就是秦彧面上的祖母,秦彧因着是秦家这一辈唯一的男嗣,且还是嫡子,极得老夫人疼爱,一直养在她膝下,秦彧待这位祖母,一直也是有着祖孙情份的。
侍卫应下,郎化又忧心忡忡的瞧了眼房门,才叹了声出府了。
剩下的这侍卫,是秦时砚的心腹,他见郎化离开,面色一变,忙叩门入内。
“主子,是属下。”
秦时砚听得这人声音,未阻止他入内。
“主子,郎化侍卫回豫州去请老夫人了。”他照实禀告。
秦时砚闻言抬眸看向侍卫,却是半晌没有开口,只有他一直不断摩挲着的手指,透露他听到了侍卫的话。
如今他并无力量可与秦彧对峙,原本该养精蓄锐以待来日的,可今时今日,他这幅身子,只怕时日无多,不知能熬到几时。
何况,若是郎化一直盯着他,更是没有机会出手。
秦时砚沉吟几瞬后,开口吩咐侍卫:“你让将军府原本伺候我的那几个婢女,暗中盯着甄洛,另外,私下派人暗中联络昭王。”
昭王?侍卫满眼震惊。
如今秦彧身份曝光,即将入主东宫,昔日的六皇子昭王,便成了秦彧的死对头,秦时砚此时联络昭王,是什么心思昭然若若揭。
“主子三思,且不提昭王有没有本事翻盘,您是秦家的人,与将军是绑在一条船上的,真要搭上昭王,那可是万劫不复啊!”侍卫劝谏秦时砚道。
不料,他这话说出口,却是丝毫未能动摇秦时砚的决定。
秦时砚闻言只是冷笑开口:“昭王没本事又如何,我有本事翻盘就是了。”
上天赐他重生,可不是要他甘心俯首认命的。
秦时砚眼神阴暗,不待侍卫回话,便转了话头问:“甄洛的父亲不是入京了吗,暗中盯死了甄渊,但凡他接触甄洛,便要前来禀告,另外,甄渊身边有个妾侍,青楼出身的那位,身子极为孱弱,你挑个心腹郎中,想办法送进甄府,给甄渊的那位妾侍调养身子,保住性命即可。”
秦时砚活了一世,知晓前世种种,其中也包括甄洛父母之间的纠葛,前世甄洛随他离开金陵时,有个状如疯癫的女人,爬到了马车前辱骂甄洛的母亲。
那女人就是甄渊如今的正室。
在她的辱骂中,秦时砚看着身边笑容凄艳的女子,第一次知晓她悲苦的半生。
原本秦时砚只以为她就是齐王府的表姑娘,出身江南巨富甄家,自小养在王府,及笄嫁于青梅竹马的郎君,半生安逸荣华,遇见他后才经历变故。
直到那时听着那疯妇的辱骂,秦时砚方才知晓,她前半生的凄苦可怜。
甄洛,原本不姓甄,至于姓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生母肃宁郡主下嫁甄家,却因齐王贪图甄家金银,而被婆家厌弃,多年后宅磋磨,逼她厌恨痛苦,之后红杏出墙,怀上了甄洛,肃宁郡主手段也是不弱,顶着红杏出墙的事,硬是让甄渊认下孩子。
外人只以为郡主难产而亡,却不知,她是被自己的夫君送去了青楼。
折磨□□数载,到头来却是那夫君后悔,又将人接了回来,锁在府中,安了个小妾的名头,却作玩物□□。
郡主被喂了药,前尘往事尽忘,可惜啊,但凡是药,总有时效,也不可能是万能的。
秦时砚为了带走甄洛,放出了齐王府世子夫人自裁的消息。
消息传到甄家,肃宁郡主忆起从前,又因女儿身死再无眷恋,索性一把火烧了自己和甄渊。
想到前世甄洛父母的纠葛,秦时砚摇头苦笑,忆起自己和甄洛的纠缠,暗道,甄洛的性子倒是和她母亲似了一半。
这相似的一半性子,于甄洛,于他,好坏参半。
因着那一半的执拗倔强,让甄洛不肯原谅他和赵迢,也恨秦彧手段下作无耻。
却也多亏了只是似了一半,让甄洛从始至终,惜命得紧,再难再苦,再痛再悲,她都竭力求生,从不伤害自己。
若非那时后宫倾扎,甄洛便是再厌恨秦彧,都会咬牙活下去。
*
秦彧携一女子入京的消息传开,与将军府相距不远的甄宅也得了消息。
这些时日,肃宁郡主虽忆起了从前,却不曾做过什么事,反倒安分呆在甄府,每日在家等甄渊归家,做足了乖顺模样,哄的甄渊不仅给她去了锁铐,还由着她在府中自由走动。
甄渊多年来心中所求,无非也就是眼前人乖顺安稳的呆在他身旁,陪着他守着他,如今得偿所愿,自是心情大好,寻常外出时,肃宁每每问他每日做些什么,他也都悉数同他耳语。
外人若是瞧见,只怕也是以为两人是对儿感情极好的夫妻。
肃宁每日都会问甄渊,女儿的音讯。
故此,这一日甄渊得了甄洛和秦彧入京的消息,便赶忙来告知肃宁。
“宁儿,宁儿。”甄渊踏进院内,便扬声唤肃宁。
肃宁听见声音时,正倚坐在窗棂下的藤椅上拿着副绣品端详。
甄渊的声音入耳,她眼中划过抹不易被人察觉的厌恶,只一瞬,便将那情绪压下,眼眸含笑,一副尽是温婉柔情的模样,起身拎着绣品,往外走去。
待行至门槛处,便瞧见了刚进院门的甄渊。
肃宁停步,倚门望着他往自己走来的身影,笑眼温柔含情。
“回来了啊,怎的今日瞧着急匆匆的,看你额头的汗,这初春啊,最是要顾忌的,生了汗还迎风跑,最易染风寒了,你也不当心些,来,快进屋擦擦汗。”她温声絮语,也是像极了担忧丈夫身体的妻子。
甄渊笑应着她,拉着她手入内,告诉她道:“洛儿入京了。”
肃宁脸上的面具有一瞬的呆滞,随即慌忙又挂上,笑问甄渊:“当真?那、那你今日可否带我去瞧瞧,我许久未见洛儿,实在想念得紧。”
第54章 溺死池塘
肃宁郡主问出这话来, 甄渊面上温和的笑意一顿,眼中情绪瞬息翻涌。
片刻后,他收敛面上神色, 抬手轻抚肃宁鬓边碎发, 状若寻常安抚她道:“宁儿,你身子尚未好全, 还是安心在府上调养的好,若是见了洛儿,恐你心绪激动,不益养病。”
言语间冠冕堂皇, 说到底还是不肯让肃宁在清醒的状态下见甄洛,唯恐她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肃宁郡主明白甄渊的意思,垂眸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他。
“既然如此, 那我在家等着就是, 你快去早回,回来后同我说说洛儿的处境, 好让我知晓她过的好不好。”肃宁面上挂着勉强的笑,实则眼眶酸涩含泪尽是水意, 她毫不遮掩的望着甄渊,有意让他知道她的委屈。
可甄渊心中早有决断,任此刻肃宁郡主如何委屈, 他都不曾动摇, 只是应了句:“好。”
*
甄渊行至将军府,停步在将军府大门前,抬首望着那门前端庄肃严的石狮子,再一次感叹高门显赫之地权贵门阀之家的煊赫。
门房的小厮瞧见甄渊, 上前招呼。
甄渊未待小厮开口寻问,便自报家门道:“金陵甄氏甄渊,登门拜访。”言至此处话音一顿,从腰间取出块金锭子递给这小厮,低声又补了句:“小女是将军房中人,打金陵跟着一道入的京,现下就在将军府中,我此行也是想着来看看我家闺女。”
他话音压的虽低,小厮却也还是听得清楚,甄渊提及女儿是秦彧自金陵带回京城的那女子,小厮一听此话,想起今日将军牵着领进府门的女子,一激灵,忙将金锭子还了回去,开口道:“老爷您客气了,小的这就让人前去禀告,烦请您稍候片刻。只是今日主子方才回府,舟车劳顿,怕是未必肯见客,您多担待。”小厮话落,便招呼了另一个小厮,让他往内院传话去。
甄渊闻言眉头微蹙,随即脸上又挂上温和笑意,回答这小厮道:“无碍,我在此候着,若是不便见客,改日再行登门拜访就是。”
将军府内院中,甄洛正立在一处庭院中,一脸不情愿的瞧着下边人进进出出的挪着物件。
待下人们收拾完毕后,甄洛抿唇瞧着这院落,实在没忍住,开口问道:“秦彧当真说了要我住这里?”她紧咬下唇,瞧着这院落的萧条荒僻模样,眼中的不悦十分明显。
甄洛身旁候着的一个嬷嬷扫了眼甄洛,满眼轻视回了句:“自然是将军吩咐了,咱们才敢将姑娘往这处院子安置。”
原本听说这是将军头一个收房的女人,又被将军打金陵带回京城,还是亲自牵入府中,嬷嬷以为应是个极为受宠的,谁知道人一入府,将军安排她过来伺候,竟直言要她磨磨这姑娘的性子。
也是这嬷嬷有人脉,才从秦彧侍卫口中套出了话,知道原来这女子不仅是二嫁之身,还先后与两名男子私逃,是个水性杨花不守规矩的。嬷嬷眼神难掩鄙夷的打量着甄洛的身段和脸,暗谇了声狐媚子。
甄洛性子敏感,察觉到这嬷嬷的眼神,不动声色避开她的视线。
春婵眼神不忿,甄洛扯了扯她手腕,抿唇往房内走去。
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且忍些时日,待日后再行谋算。
甄洛和春婵往房内走去,那嬷嬷也紧随其后,甄洛见她也跟了进来,眼神疑惑的看了过去。
嬷嬷敷衍的笑了笑,开口道:“将军吩咐了,日后让老奴贴身伺候姑娘的饮食起居,好生教教姑娘伺候人的规矩。”
甄洛眼神几欲冒火,握拳良久才压下情绪。
好你个秦彧,欺人太甚!
若非惦记着谋划日后逃走,甄洛险些就要当场发火。
她勉强笑了笑,应付这嬷嬷道:“好,我知道了,只是我舟车劳顿久了,如今安顿下来,想换身衣裳梳洗一番,可否劳烦嬷嬷回避一下。”
甄洛自问做足了低姿态,可这嬷嬷却是油盐不进,仍旧站在她跟前,只道:“将军吩咐了老奴贴身伺候,姑娘梳洗打扮,老奴在一旁伺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