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自然没错过他眼中的异色,笑着解释道:“路途遥远,故此特的易了容,方才借了贵府的茶水净了脸,怕污秽模样,脏了各位的眼。”
她很满意这些人看见自己容貌惊艳的目光,因为只有这些惊艳的目光都围绕在她身上,才不枉费,她为了换这身皮子所费的心力。
南疆圣女自出生之人便被族中灌药,这药让圣女的血可治南疆一切蛊毒,却也会毁了圣女的容貌,让原本白嫩可爱的女娃娃长成一个紫唇血肤的怪物。
这位圣女,原也不过是千百年来南疆一族无数可怜圣女中的一个罢了。
千百年来,无数的圣女都知道如何能使自己脱去这身丑陋的皮囊,却无一人用过那换皮囊的法子,盖因那法子一旦使用,不仅杀孽累累,还会毁了南疆圣女身上至纯的血脉,让她们的血,不再是族中万能的药。
而一旦失去了血的作用,圣女也就不再是圣女。
可这一代的圣女兰因,却用了此法。
她对南疆王族的王子动了情,为了让自己不再是这副丑陋的模样,为了赢得情郎的心,换了这身皮囊,她借着这次离开南疆到大周京城的机会,在半道上杀了近百名妙龄美人,扒皮取血给自己造了现在的这副模样。
原本她以为,自己的计划想要实行,还要静待时机许久,却没想到,这次意外有了入京的机会。
好一会,秦科才从眼前的美色中回了神,将秦彧的吩咐道出:“我家少将军在另一处府宅居住,主上吩咐小的领您过去。”话落瞧了几眼那圣女的腿,又接着道:“大周习俗,女子穿衣不可、不可……圣女还是另换件大周女子的衣裳过去吧。”
兰因无所谓的抬手抚了抚自己腿上,她本就不打算穿圣女的服饰过去,早就让身边伺候的婢女备了大周女子的衣裳。
“劳烦寻个马车,我与婢女备了衣裳,免得耽搁时间,马车上换就是。”兰因笑的风情,同那秦科道。
秦科愣了愣,惊讶于这圣女的大胆,却也没再多嘴,当真给她安排了个马车。
原本要去秦宅就是要安排马车的,这圣女既如此说,倒还省了麻烦。
去往秦宅的半道上,兰因和婢女便换好了衣裳。
待到了秦宅,兰因和婢女双双出了马车,秦科瞧了眼,引着两人往秦宅内走去,暗道,不知情的人瞧见这主仆二人,怕是还真会以为这两人就是大周京城的女子。
那婢女眉眼间还有些南疆女子的明艳,可那圣女的长相却是全无异族模样。
秦宅内,秦彧早到了,却立在大门正对的庭院内,不曾往秦时砚所居的院落去。
是以,兰因一行刚一入秦宅就瞧见了秦彧。
那秦科远远瞧见秦彧,忙道:“主子,南疆圣女到了。”
秦彧闻声回身看了过去,见他身后跟着两个一身大周服饰的女子,凝眉疑惑道:“是她们?”
无怪秦彧生疑,上次他以为自己频繁做梦是蛊毒之因,造访了南疆查谈蛊毒,那时的南疆圣女,还是紫唇血肤的模样,今日一见却是大不相同。
兰因握了握拳,慌了慌,忙上前寒暄道:“数年不见,秦将军英姿依旧,不知还记不得当年在南疆王暗室给您喂血的小丫头。一晃这么多年,小丫头也出落成了今日的模样,早不是当年的丑娃娃了。”
她如此说,秦彧心中的怀疑便消了大半。南疆圣女一族本就玄乎,有什么改换皮囊的法子也不奇怪。
当年他去南疆查探,确实被南疆王断出了身上的一味蛊,可那蛊却不是他困于梦境的罪魁祸首,而是他血脉中带着的不知功效的蛊毒,因为是胎里所带,且据南疆王所探,应是不下十代了,源头过早且蛊源十分复杂,在他乃至祖上的血脉中,那蛊虫不知经了几代进化,早不是可以治愈的了,南疆王只能让秦彧饮下南疆一族的万能药——圣女血一试,可试了后,效果并不理想,蛊虫仅是在秦彧体中长眠,却并未死去。
万幸,那蛊虫虽一直在秦彧血脉中,却并未有过什么效用,南疆王只得安慰秦彧,说是那蛊虫于他并无半点妨碍,日后或许也不会发作呢。
那个时候秦彧见那被南疆王放血的小丫头,道了句:“这丑娃娃的血当真管用?”
南疆王道:“自然管用,南疆圣女的血,可解世间一切蛊毒。便是将军您身上的蛊杀不死,却也能让它长眠体内,日后若是蛊虫苏醒,再往南疆取圣女血便是。”
彼时,南疆王暗室只有秦彧和贴身侍卫及南疆王和圣女兰因。
秦彧打消大半疑窦,随意扫了眼兰因,微微颔首算是见了礼,便抬手示意她往秦时砚所居的院落去。
“是家中外甥中了蛊毒,劳烦圣女不远千里跑这一趟了。”他客套道。
“怎会劳烦,将军于南疆一族有大恩,我族王上有命,但凡将军吩咐,兰因百死不赐。”都是说惯了场面话的人,这圣女也是舌灿如莲。
这处宅院不大,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秦时砚房门口。
秦彧顿住脚步,沉了脸色,吩咐秦科道:“进去告诉秦时砚,南疆圣女到了,让他收拾下见客。”
秦科先入内将秦彧的话转告秦时砚,秦时砚凉凉的笑了声,随意让侍卫给自己披上外衣,勉强撑着身子起身,坐在了藤椅上,端着茶盏抿了口,遮掩自己苍白的唇色。
南疆圣女?呵,圣女血传闻中能治世间一切蛊毒,可大周王族血脉中的蛊虫,不还是没解嘛。
前世秦彧蛊虫发作,还是他奉命去南疆带回的南疆圣女,那时那圣女同南疆王族的王子私奔,却被情郎抛弃,因为换了自己身上的血和皮囊,失去了圣女的身份和价值,又被南疆王追杀,秦时砚见到她时,她已经是性命垂危,当时秦时砚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将她带回京城。
可惜,带了回来也是没用,秦彧的蛊虫,到他死都没解。
那一世,秦时砚在生命中最后的几年里,侥幸见过秦彧被蛊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只觉真是苍天有眼,善恶轮回终有报应,却没想到,这一世,自己竟然早于他蛊虫发作中了蛊。
而这南疆圣女,竟是秦彧为了医治他特地请来的,真是讽刺可笑。
秦时砚心思几转,兰因和秦彧已经入了房门。
“便是这位公子吧,劳烦您将衣袖卷起,让兰因看看您的胳膊。”那圣女径直上前,对秦时砚道。
秦时砚看着走到自己跟前自称兰因的女人,愣了一瞬。
这一世,当真是不一样了,眼前的圣女已经是前世数年后德妃的模样了。原本按着前世的轨迹,这个时候她的容貌还应是紫唇血肤的。
秦时砚依言撩起胳膊,兰因垂眸,不知从身上何处摸出个白色小虫,让那虫子在秦时砚胳膊上攀爬。
虫子在秦时砚胳膊上呆了几息,变成了赤红色,兰因眼神严肃,捏起虫子掐死了扔在地板上。
她对着秦彧摇了摇头:“哪个庸医给这位公子断的脉,这压根就不是南疆的蛊毒,南疆的蛊毒若想入体,需得蛊虫作辅,可这位公子身上,只有毒气,并无蛊虫。故此,我这只小虫在这位公子的胳膊上攀爬,并未引出蛊虫在他血脉中蠕动,反倒是染上了他身上些许毒气。”
兰因这话半真半假,真的是秦时砚身上染毒,且毒气极重,假的是,秦时砚身上没有蛊虫。
她一走进秦时砚,便知晓他这是中了南疆极阴狠的蛊术,以毒破皮渗血入体,让人当场毙命,万中之一的概率保下条命来,毒素也会在体内蓄养变成虫卵,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及至蛊虫长成,再无转圜之地。
至于蛊虫长成所用的时间,却无定论。有的一年白载,有的十年百年,相同是,蛊虫长成期间,中了此毒的人,身体皆会孱弱无比,俨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秦时砚眼眸低垂,似乎在思量着些什么,一旁的秦彧先开口问道:“那这毒该如何医治,他的性命能保住吗?”
兰因摇了摇头,答话道:“无药可治,只能吊着命,日后,这位公子不可骑马射箭不可行军打仗,只能吊着性命养着。”
秦时砚听见这话,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愈加苍白如纸,提不起刀剑上不了战马,彻底成了个废人,于秦时砚而言,比直接宣判他死刑还要痛苦。
可秦彧脸色却是和缓好多,只是唇峰紧抿,眼神微有担忧。
武不就换条路子就是,只要性命尚在,身子骨差些又能如何,秦时砚是秦家这一代唯一的子嗣,又不是什么穷苦人家出身,便是吊着性命养着,至多也就是费些精力罢了,算不得什么难事。
秦彧自己的经历,就是文不成另改了武路,当年他原就是文官入仕,若不是意外,怎么也不会走了武将的路子。
至于,秦时砚,这许多年,秦彧让他按着武将的路子走,也不过是想要将他带在身边教养,至于秦时砚能否成为名将这些,他是不在意的。战场厮杀,有什么好的。秦彧多年来对秦时砚的学业一直上心,虽未让他考科举,但也不许他松懈,如今除却边疆本也无甚战事,不能从戎了,做个文臣也好,便是他学问不精,那做个富贵公子安逸此生,也是旁人求也求不得的福分。
正当秦彧在心中谋划秦时砚的未来时,他耳边冷不丁响起自家这不争气的外甥的傻话。
“那若是我就想照着我往日的生活过,打马射箭快活恣意,能活多久?”
秦时砚这话一出,秦彧只觉脑壳疼的厉害。
这死孩子是个蠢的吗?他不禁在心中发问。
秦彧厉色疾言训斥道:“愚不可及!秦家养你,不是让你白白送命的,你好歹在我跟前养了这么多年,怎的就生了这副榆木脑袋!秦家如今只你一个子嗣,我的身份你应当清楚,来日,你便要担起秦家一族的荣辱,你一死,是当真要秦家绝嗣吗?”
绝嗣。呵,前世的秦彧也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告诉他,不能让秦家绝嗣。
秦彧记着祖母的恩情,为着她的心愿,不忍秦家绝嗣,秦时砚受他教养,心中自然也是极为在意后嗣骨血,正因如此,后来才会行差踏错满盘皆输。
秦时砚思及前世种种,眼神复杂的看着秦彧,秦彧避开他视线,冷声道:“害你的人还安生在金陵呆着你,你死了,仇人反倒好生活着,你当真甘心?”
秦彧如此说,秦时砚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秦彧抿唇,开门见山道:“暗中害你之人我已经查到了,是陈冲,我明白告诉你,这次,我不会出手帮你分毫,你要是还有半点骨气,爬也要给我爬到金陵杀了陈冲,若是你就此死在京城,我绝不会替你报仇。”
他话落,径直拂袖离开。
秦时砚垂眸苦笑,暗道,若是自己真有骨气血性,第一件该做的,就是杀了他秦彧。
秦彧离开后,兰因也跟着告辞。
不一会儿,房中只剩下秦彧和心腹侍卫,秦彧咳了几声,起身往床榻走去,边走边问:“咱们的人安插进甄府了吗?”
侍卫刚从自家主子和秦彧的争执中回过神来,忙回话道:“已经送进去了,郎中说,那位夫人调养得当的话,性命无碍,只是她身子亏空的厉害,而且有些抑郁之症,平日瞧着还好,若是受了什么刺激,便是身子无碍,怕是也容易起自尽的心思。”
也是,哪个女人经过那般的事,还被折磨了这么多年,怕是都不想活了。
前世甄洛的母亲,不就是纵火自焚,和折磨了她一生的丈夫同归于尽了吗。
“将军府的人呢,有什么消息吗?”他接着问侍卫道。
侍卫略一沉吟,答话说:“将军府的人传信说,那位甄姑娘并不受宠,相反,将军安排了王嬷嬷到甄姑娘身边伺候,还将人安置在了荒僻的清荷院。”
王嬷嬷是秦家老夫人送进将军府的,那是个什么人,秦时砚心里清楚的很,不难猜到秦彧让王嬷嬷去甄洛身边,不是伺候那么简单的事。
可令他神色猛地一变的,却不是王嬷嬷,而是——清荷院。
“你是说,甄洛住在了清荷院?”他问出这话时,唇角不自觉上扬。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秦时砚打从秦彧住进将军府后,便跟着他住了进来,比之一向案牍劳形,少在府中闲逛的秦彧而言,秦时砚更加熟悉将军府,这清荷院,可是他少年时最常偷偷跑去的地方。
秦时砚少时跟着师傅练武,练到一半时常偷跑,回来时便是一身湿水。将军府上的人都不知道,这位小少爷是跑去了哪里。
那个时候的秦时砚,就是去了清荷院。清荷院的那池荷塘水下,直通京城外,与护城河水相通。
前世京中生变,秦彧被人暗害,同秦时砚一道出京逃进将军府,秦时砚为他断后,让秦彧从清荷院的池塘逃向了京城外的护城河。
那一世,甄洛就是在护城河岸,初见秦彧。
秦时砚摩挲着手指,暗暗思索。秦彧将人安排进了清荷院,且这几次的交锋都没显露出异常,想必是当真不记得前尘旧事了,如此正好,他才能凭着这份先机,赌一个翻盘的可能。
秦时砚到底不如秦彧狠心,即便是重活一词,他也下不了手去杀那自小教养他长大的舅父。
或许,这就是秦时砚从头到尾,输的彻底的原因。
第59章 无解
京城慈安寺, 香火旺盛。
来往的马车络绎不绝,从车马上下来的大都是京中有头有脸人家的妇人小姐。
只是,这有头有脸的人家, 却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
佛祖说众生平等, 可俗世众人却并不平等,单这慈安寺, 就可见一斑。
寺庙大门前辟了处供马车停驻的地方,说是供香客车马停驻,可地界不够,实则却是要慈安寺的僧侣从香客中挑选些香客在此停驻, 至于那些子未被选中的,则不能将马车驶进慈安寺的大道。
甄洛今日出行坐的是将军府的马车,那车壁上清晰可见的秦字,让慈安寺待客的僧侣瞧见就忙上前迎接。
“可是将军府的贵人?”那僧侣刚出声问, 就见一凝霜皓腕撩开车帘子。
有一女子从将军府马车上下来, 她戴着帏帽,结结实实遮掩了面容。
甄洛下了马车, 扶着身边春蝉的手臂,对上那问话的僧侣视线, 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将军府的身份。
“贵人是拜佛上香,还是求签解命, 小僧这就带您入寺。”那僧侣引着甄洛往慈安寺内里走去。
甄洛掩在帏帽下的脸上, 闪现不解。
说来奇怪,这慈安寺,怎的不像寺庙,倒像市坊商肆, 说是京城香火最盛的寺庙,却没有佛门清净地该有的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