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自家这英明神武的主子,怎的遇见这种男女之事,行事偏就不过脑子。
*
日头西沉,到了入夜时分。
西山温泉那里,秦时砚让侍卫准备了件女子衣衫,而后自己换上。
他生得本就不是硬朗的长相,换上女子裙衫,倒还真有七分像个姑娘家。
“主子,您真要如此行事?若是事情败露,只怕殿下不会饶过您。”侍卫在外间守着,问里面换衣的秦时砚。
秦时砚并未立刻回答,他在内室将衣衫穿好,又戴上面纱,这才出来。
“即便我什么都不做,你口中的殿下,也未必会饶过我。”秦彧就是个疯子,现在好端端的,来日也会生出疯病来,前世秦彧蛊毒发作,嗜血残暴,几泯人性,便是没有甄洛的存在,他也未必能在他手上保住性命。
况且,他身上的这蛊毒,本就让他早没了来日了,还顾忌什么秦彧饶不饶过的。
“护城河那边留的人是谁?”秦时砚一边往外走,一边问侍卫。
侍卫道:“是朗科。”
朗科是秦时砚在豫州时的贴身侍卫,跟着来了京城后,因为伤了眼睛,便被安排到了二线,不再贴身随侍。
秦时砚记得这人,知道是个手段狠的,当初伤了眼睛,也是因为郎化推他出来挡箭。
“好,我先行离开,半个时辰后,你去护城河岸,到时我会让朗科在护城河岸盯着,你去了后,支开他,守在那里。”朗科已经许久不在秦时砚身边伺候,秦时砚无法完全信任他,故此不会让他知道自己从护城河水的另一头带出来秦彧府上养着的女人。
第63章
西山温泉山……
西山温泉山庄被夜月的光影笼罩, 一个蒙着面纱身形高挑,瞧着像是个健朗的姑娘紧跟着几个夫人走了出来。
秦彧派来的暗卫奉命盯着秦时砚的动向,却不会留意山庄进进出出的女子, 秦时砚便是抓着这个漏洞, 紧跟着几个夫人走了过来。
待出了庄子,一夫人留意到身后跟了个微微垂着头的姑娘, 问了句:“哎,这姑娘是谁?是你们谁家的小姐吗?”
旁的几个夫人闻言打量了下秦时砚的身形,因为秦时砚垂首避开了她们的视线,这些人也没瞧见脸。
“这姑娘是谁家的呀?怎的一味低着头?”那夫人又接着问。
秦时砚凝眉压抑烦躁, 不动声色的回首看了眼山庄的大门。
既然已经成功出来了,他哪有心情同这些人搭话,扭头回避她们就要离开。
这一扭头,反倒让那妇人瞧见了他未被面纱遮掩的眉眼。
秦时砚的长相本就漂亮, 往常他在战场上厮杀, 总是着戎装,便是回了京城也极少穿那些艳色的衣裳, 穿衣总往肃严之风上靠,方才中和了他面容的几许女气。
可今日穿了女装, 加之他这段时日来身子虚弱,这眉眼间的漂亮倒是显现了出来。
那妇人瞧见她的眉眼,暗道是个明艳的美人, 更是担心她一人在城外走动不安全, 遂开口叮嘱道:
“哎呀,这天色已晚,姑娘家怎能自个儿在城外走,若是遇见歹人可如何是好啊。”那妇人一边絮叨, 一边喊秦时砚:“姑娘留步,可是同家中人走散了,你是哪家的小姐啊,婶婶让人送你回去。”
秦时砚懒得同她掰扯,径直离开了。
这般不给情面,那夫人脸上也是挂不住。
一直同秦时砚搭话的这夫人是这几位夫人里,身份最高的,她一没脸,周边这几个夫人彼此相视,纷纷指责起那走过去的女子不懂规矩狂妄的紧。
可那位夫人只是那一瞬间面子有些挂不住,并未记恨什么。
她摆手笑了笑,示意这些人莫要背后议论人。
让众人停了口,她又纷纷身边的护卫道:“去暗中看护些那位姑娘,莫要让歹人伤了她。”
她话音落下,旁的妇人们纷纷开口恭维道:“还是王妃心慈,对这等不识好歹的人都仁心以待。”
方才那同秦时砚搭话的夫人,也就是此刻众人口中的王妃,是靖王的王妃,靖王便是赵邀,皇帝的同母胞弟,如今在六部领了个虚职,虽是虚职,可靖王毕竟是皇帝胞弟,在京中权贵圈存在感不算强,地位却不低。
靖王妃派去的护卫暗中跟着秦时砚,秦时砚立即就察觉到了,他心中烦躁,暗道麻烦,可如今刚出山庄却也不能轻举妄动,只能由着这护卫跟着自己。
秦时砚从西山温泉离开后,绕了一段路,他去的方向,越走越荒僻,后头跟着他的护卫瞧出了不对劲,没忍住现身开口道:“姑娘,姑娘,前面可不是回城的路,姑娘你是迷路了吗?”
听得这护卫的声音,秦时砚停步,漫不经心扫了眼周围的环境。
荒僻寥无人烟,真是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他回过身来,面向那护卫,唇角挂着凉笑,这时夜风恰好吹落了他脸上面纱,这样的夜色,这样荒僻的地方,再配上秦时砚脸上诡异的神情。
护卫又想到方才这女子对着众人一语不发的阴翳模样,心头大惊,声音凄厉喊道:“鬼啊!”
秦时砚见此情景,被逗乐了。
就这胆色,竟有脸皮做护卫,他原是不准备留着这人的性命的,可见这人的可笑模样,倒是没了动手的心思。
“见了鬼可是要少一魂一魄的。”为了暴露自己的男子声线,秦时砚特意压着声音,故此这音色听起来就极为诡异瘆人。
那护卫愈发惊慌,拔腿就跑,秦时砚抬手在他后颈一劈,将人打晕了去。
他瞧了眼护卫的衣裳,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女子裙衫,眉头一皱,将那护卫的外衣扒下,给自己换了身衣裳,随后擦拭了下手指往城外护城河的方向去了。
他到护城河时,夜已过半,明月倒影在护城河的水面上,初春的寒意凉入骨髓,他却不觉难受,或者说,心里的期待远远压过了身体的痛苦。
两世为人,这一世于他而言,甄洛成了执念。
早在醒来后第一次见甄洛时,他就意识到了,这一世的甄洛,并不是他喜欢的那个人,或者说,起码现在不是。
可即便明知道不同,他依旧执着的想要带她离开秦彧,那种执念是前世在宫中金殿外无数个寒夜中碾碎他心头血珠的盼望,是手捧骨灰踏过江南的叹悔。
那样的痛苦和遗憾,折磨了他一生,让他到死无法心安。
所以偷来的这一世,他迫切的想要改变那个悲惨可怜的结局,无论是对他还是对甄洛,亦或者是对秦彧。
因为引开那护卫,秦时砚到达护城河的时间比原本计划的晚了些时候,他到的时候,朗科和原本在西山温泉的侍卫都已经在了。
朗科第一时间看到秦时砚的身影,却没有贸然开口,另一个的侍卫随后看到了秦时砚,忙上前低声道:“主子您终于到了,属下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呢。”说着瞧见秦时砚身上衣裳,又问:“您这身衣裳在哪换的啊?怎得瞧着像个护卫家丁的样子啊。”
秦时砚没心思回答这侍卫的废话,摆手让他住口。
侍卫见状讪讪闭嘴,秦时砚走到护城河岸边,又看了眼河水,他看着河水的时候,那个一直被押着的□□瞧着他,战战兢兢喊了声:“爷,是您买的奴儿吗?奴家在楼里学了不少东西,很会伺候人,爷是要带奴儿去哪啊?”
这妓子也不傻,这情景,夜黑风高,还在河边,她自然隐隐猜到了不对劲。
秦时砚并未回答的话,而是凝眉道:“我让你们准备尸体,你留着个活人是怎么回事?”
往日里贴身伺候秦时砚的侍卫一愣,当即明白是要自己杀了这女子,他倒也不会违逆主子的命令,只是准备动手杀人时,心中难免觉得这女子可怜,便显出些踌躇,这当口,那朗科径直上前,先他一步取了那女子性命。
这可怜的女人,连尖叫哭喊都没来得及,就被害了性命。
朗科的利落,让秦时砚眼神在他身上多留驻了眼,却也只是这一眼。
“朗科去西山温泉盯着,不要人任何人察觉到我不在温泉山庄。”秦时砚支开了朗科,留了另一个侍卫守在护城河岸边。
做完这些,秦时砚褪去鞋靴,准备跳入护城河。
朗科已经离开,另一个守在这里的侍卫见状担忧道:“主子您的身子可受不得寒,这初春的河水可是凉得厉害,毁了身子骨如何是好啊!”
秦时砚心意已决,自是不会动摇,他凝眉低斥这侍卫:“我决定的事,不会更改,你多嘴无益。”
侍卫支支吾吾,只好住了嘴,眼看着秦时砚带着方才被杀的那具女尸跳入护城河。
秦时砚打小就从将军府清荷院荷花池往护城河游,水性极好。他以为这条水路如今走一遭,轻而易举。
可他忘了今时不同往日,他的身子,太虚弱,而那护城河的河水,又极寒。
刚下护城河,秦时砚便觉心头窒息之感,他缓了缓,自觉无碍后继续往前游。
护城河到将军府清荷院不算近,这段路他拖着个尸体,游得极为艰难,几次险些溺死水中。
秦时砚冻得周身皮肤失去知觉,眼前模糊不清,全凭一口气撑着,
在他几乎脱力时,终于看到了荷花的枯梗。
这个时候,将军府的众人早就歇下了。
秦时砚从荷花池爬出,环顾四周,见清荷院各个房间都熄了灯,拖着那具尸体往甄洛所居的房间走去。
他此前已经从书烟送去秦宅的消息中知晓,甄洛住在清荷院的西厢房。
因为秦彧让王嬷嬷磨一磨甄洛的性子,王嬷嬷便以甄洛的身份为由,不许她居于正室,只能住在厢房。
秦时砚行走的动静不大,可从荷花池带着个尸体爬出还是会有声响的,万幸,院中的下人仆妇们睡得死,不曾察觉动静。
可此刻西厢房内,甄洛却听得声响抱被起身靠在床榻边沿,抬手想要去拍醒守夜的春蝉。
她还没来的及动手,秦时砚已经将一管迷烟吹进了内室。
甄洛只来的及捂着自己的口鼻,却无法顾忌春蝉。
她这几日一直在忧心逃出去的事,夜里睡得也不安稳踏实。睡前她数了遍自己的银票,入了夜今个儿不知怎的春蝉打起了呼,她就更睡不着了。
甄洛捂着口鼻将自己藏进被子里,暗暗用脚将枕头下藏着以备防身的匕首踢了出来,送到手边。
秦时砚推门入内,甄洛将被子拉开一个口,暗暗看着。
因着秦时砚是从水下出来的,且还拖了具女尸,他周身被水浸湿,头发也是散乱,咋一看十分像是鬼魂,甄洛捂着嘴骇了一跳,不敢开口。
待秦时砚越走越近,甄洛一只手松开,去握着匕首。
一……二……
秦时砚俯身要掀开床帐,甄洛捏着匕首猛地刺向他。
秦时砚没想到甄洛清醒着,可他身体多年练出的应激反应让他侧身成功避开了甄洛这一刀。
两人此刻两两相视,甄洛才瞧清楚眼前人。
“是你?”她凝眉不解。
秦时砚点了点头,瞧着甄洛开口道:“对,是我,你既醒着也好,我问你,你是想要留在这处将军府,日后入东宫,再之后进入皇宫,可一生都要因为身份因为过往为人指摘不得自由,还是愿意离开这里,从此天高海阔。”
甄洛难得多了个心眼,问他:“你确定不是从一个牢笼到了另一个牢笼。”
秦时砚明白甄洛的顾虑,笑了笑安抚她道:“你不必顾忌我,我中了蛊毒,活不了多久了。”
蛊毒?甄洛凝眉脑海里隐隐有什么东西浮现,可是却是一闪而过。
她抿唇后退,将自己和秦时砚的距离再次撤远,警惕的问:“那你为什么救我?”
秦时砚闻言,笑眼淡漠,避开甄洛的视线,看向窗棂外的一轮月色。
“为什么救你?我看不惯秦彧,偏要和他对着干,这个理由可以吗?”
他话落后,甄洛眼神探究的看着他,试图从他神色中察觉出什么。
秦时砚知道,甄洛对他有防备,轻易不会相信他,所以这次来特地备了迷药,本就是准备将她迷晕喂了闭息药带出去的,却没料到,甄洛并未中迷药。
他看着眼前这个对着自己无比防备的甄洛,心里密密麻麻的疼痛酸涩刺痒。
罢了,只得想法子诱她答允随自己离开。
秦时砚摩挲指尖,开口道“甄姑娘,你的母亲肃宁郡主尚在人世,你不想见她吗?”
这话一出,甄洛猛地抬首:“我母亲?你认得我母亲。”
秦时砚不曾回答认识与否,只是微微颔首,告诉甄洛:“你知道你母亲的长相吧?甄家如今的那个妾室,与你母亲生得极为相似。”
甄洛闻言心中思量,秦时砚方才的话。秦时砚应当是从未见过未传出死讯前的肃宁郡主的,可他却知道甄家的妾室与肃宁郡主生得相似,这中间的关窍,由不得甄洛不深思。
秦时砚不待甄洛回答答允与否,便将手中的药递给她。因为他知道,涉及生母,甄洛不会不答应离开。
“这是闭息药,你不善水性,闭息药可以让你在水下安然无恙。”
“那我人离开后,若是秦彧搜查呢,我如何躲避?”有了此前两次失败出逃的经历,甄洛心知,贸然逃出去,只怕还是会被抓回来。
秦时砚知道她的顾虑,回道:“我会防火烧了这间房子,做出假死的迹象,这具尸体,会顶着你的名头。”
甄洛看了眼秦时砚带回来后扔在这里的尸体,眼神稍显犹豫,她只是眼神的变幻,秦时砚便已察觉。
他低叹了声,心道,她如今没有前世历经世事的睿智柔婉,却仍旧生了这副和前世一般无二的软心肠。这还只是让她知道焚尸,她便心中不忍,若是让她知道了,为了救她出去,他杀了无辜的性命,怕是她一生都要背着良心的谴责。
“我留你这婢女的性命,已是费心了。死尸罢了,烧了也就烧了。”秦时砚冷声开口。
甄洛抿唇,犹豫几瞬开口道:“烧了这间房就是了。”
甄洛信奉神佛,不愿枉造杀孽,她自小受的教导,是见弱相扶,见凄苦生怜,见不平不公悲悯。
可秦时砚只觉,这是无用的良善。他想到前世甄洛与秦彧的相遇,也是因为她那所谓的良善,救了一个陌路人,害了自己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