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彧合了合眼,满身的倦意落拓,他掀被起身,忍着痛意穿上外衣,顷刻间又恢复成那个杀伐果决的他。
管事暗暗忧心,不知该不该提一提清荷院那女子的事,秦彧已然开了口:“封了清荷院,府上任何人都不许进出,清荷院那两位丫鬟押去水牢,留待审问。”说着话,声音顿了顿,手指微攥,才又接着道:“至于那具尸体,暂不安葬,好生看护在府上,宣仵作入府查验。”
即使人真的死了,他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奴才明白了。”管事恭敬应声。
秦彧微微颔首,面上好似并未将那个死去的女人放在心上,他如常日那般系着腰上玉带,却在垂首的某一个瞬间,指尖感触到啪嗒的凉意。
像是被烫伤一样,他猛地收回手,匆匆系好玉带,声音一如往常道:“朗峰,你随我入宫。”
外间阳光和煦,清晨的凉风吹拂,秦彧一身墨色衣衫带着侍卫从将军府打马入宫。
他依旧和往日一般,面色如常,未有半分波澜流露,唯独握着麻绳的手,一使劲儿牵扯到的肩头伤处,提醒着他,那样的痛并未过去。
*
另一边,京城外十余里的一处村镇上,一间茅草屋内,甄洛悠悠醒来。
她揉着眼睛从被子里起身,瞧见床榻站着的秦时砚,下意识握紧了自己身上衣服领口。
她被换了衣衫。
原本昨夜她服药前穿着的,是件绸衣,光滑如锻,可今日醒来的这衣裳,却是件寻常布衣。
秦时砚听见动静知晓她醒了,于是回首抬眼看向她,见她一副防备模样,苦笑了声,解释道:“昨夜你衣衫尽湿,又因服了药的原因并未清醒,我总不能让你着湿着的衣裳睡半夜,便寻了此处村舍的妇人替你换了衣裳。”
他本就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自然做不出有辱斯文的无耻之事。
甄洛抿唇并未接他的话茬,而是转而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出了京城吗?”
“已经离京了,眼下在距京城十余里的一处村镇。”秦时砚照实回答。
知晓出了京城,甄洛提着的心放下一半。她低眸想了想,问秦时砚:“你说知晓我母亲的消息,可否详细告知于我?”
秦时砚这才想起,自己为了骗她答允自己逃出来,提了她母亲的事。这当口,若是告诉她,她母亲就在京城甄府,只怕她会一心想要回去。自己费尽心思谋算带她出来,可不是让她自投罗网再回去的。
思及此处,秦时砚不动声色的暗暗编着话,不过几瞬后,便开口回了她:“我只能告诉你,你母亲尚在人世,衣食无忧过的也不差,可你若是想见她,如今还不是时候。”
甄洛闻言凝眉,追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见我娘亲?”
秦时砚摇头编着谎言,继续骗她:“你娘亲明面上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身份并不安全,若是贸然见你,恐会被甄家知晓,徒生事端。”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可甄洛心中还是有着怀疑,她思量几瞬,开口道:“你为什么知道这些?又是从何得知我母亲尚在人世?”
秦时砚自然不能告诉她,自己是重生而来,故此知晓,他只笑了笑,回答她:“因缘际会罢了,甄姑娘不必多问,你放心,在下不会害你,我此番将你带出将军府,也不是存了什么害你的心思,只是受故人所托,不忍见甄姑娘你落得个凄惨下场。姑娘若是肯信我,便远远离开京城,去西北的并州,中原的豫州,西南的巴蜀,除了江南哪里都好,只是须得于我个信儿,一年后,我会将肃宁郡主,安好无恙的送到姑娘身边。”
他说故人,甄洛下意识以为是自己的母亲。她潜意识里总觉得眼前的秦时砚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下意识笃定他不会害她。
“好。”甄洛应下。
秦时砚闻声看着她的眼睛,溢满欢喜。
他心头悸动,愈发觉得,今生的一切,一定会不一样。
甄洛没留意他的眼神,开始盘算起远远离开京城的事,她想到自己放在衣服里的那银票,问秦时砚道:“我睡前曾将一些银票放在身上,后来服了药,也未取下那银票,不知是在水中失落损毁了,还是另存在了别处?”
她倒不会疑心秦时砚惦记自己那区区千两的银票,只是想到自己衣衫被换的事,有些怀疑是不是给她换衣裳的妇人取走了。
“我带你下水前,书烟从你身上将银票带了出去,我另备了一份,待你动身时,一并带走。”秦时砚的意思是,那书烟是他手下的人,在甄洛下水前取走了银票,这银票自然也就是到了他手上,如今他将这一份另补给她。
出门在外,银两自是缺不得的,加之那银票本就是自己,甄洛也不会同他客气,爽快应下了。
其实那银票是在水中时损毁的,可秦时砚想着要给她备下银两,又恐她未必肯要,干脆就借了这理由送银票。
茅草屋外响起了秦时砚身边侍卫的声音。
“主子,属下有要事禀告。”
秦时砚凝眉,让他进来,侍卫入内后,附在秦时砚耳边道:“陛下驾崩了。”
什么?皇帝这么早就死了?
现下这年月,前世的皇帝可还健朗着呢,便是这一世身子骨差了些,也不该死的这么早,秦时砚直觉是有什么人动了手。
他回身欲要离开,临行前最后看了眼甄洛,眉眼温和柔情,缓声道:“你是假死逃出的,轻易不会被查出踪迹,可未免夜长梦多,也要及早动身,今日在此休整半日,待入了夜,会有人负责带你离开。此行山高路远,姑娘珍重,时砚告辞了。”
是啊,山高路远,若是她能就此逃出这劫数,他这偷来的一世光阴也不算无用了。
即使是因为蛊毒死在这一世,也好过抱憾终生。
第68章 勾结?
皇宫内, 御书房中,停着皇帝尸体。
秦彧不到,宫中的人哪个都不敢轻举妄动。皇帝驾崩的消息今个儿一早传出, 第一时间听到风声的便是距皇宫最近的几处权贵府邸, 因不确定这消息是否属实,寻常的权贵之家, 压根不敢入宫探视。
故此,秦彧出了将军府往宫中赶去时,途中只见了安平王。
安平王是皇帝心腹,虽备受皇帝猜疑, 但仍旧分外忠君。也是,他出身卑微得皇帝赏识才有今日封王进爵的显赫,便是再受猜忌,心中仍是感念皇帝的知遇之恩的, 因此, 一得了消息,当即就入宫查探。
旁人或许都对皇帝的死讯暗怀鬼胎, 各自谋算,可这位安平王却是真心盼着皇帝龙体康健的。
半道撞见安平王, 秦彧微微颔首未同他搭腔,径直往宫门内走去。
安平王察言观色的功夫着实不到位,好似没瞧出秦彧面色不对, 贸然上前道:“臣听闻陛下身子的消息, 心中挂念不安,不知殿下可知,这消息是否属实?”
秦彧并未回答,越过他接着往前走, 安平王见此一愣,随即一拍脑袋,暗道自己糊涂,这皇帝出了事,自己做臣属的再忧心,总是没有秦彧这做子孙的心中挂念,况且,秦彧如今的地位,少不得皇帝在其后扶持,应当也是感念皇帝的。
这可是安平王想差了,秦彧巴不得皇帝死。若说皇帝驾崩他会挂念担忧,忧的也是皇帝此时死,时机不对。
江南初平,西北方稳,这样的关口皇帝驾崩,秦彧身份本就不甚名正言顺,现下不过刚刚恢复皇族子嗣身份,初为储君名望未盛,只怕此时贸然登基,要有许多棘手之事处理,非一年半载,难坐稳这江山。
秦彧不开口搭话,安平王遂转了话头,关怀道:“听闻昨夜将军府走了水,臣见着火光,也不知怎的右眼跳了小半夜,如今见着殿下无事,也安下心了。”
这安平王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秦彧的脸色几乎是瞬间由苍白变的毫无血色。
他冷冷凝视身侧咄咄不休的安平王,出口的话仿若冰刺:“安平王有闲心,多关心自己府上的事就是,无端操心旁人家事,仔细多嘴多舌下场凄惨。”
话落疾步离开,不欲再与他多言纠缠。
秦彧来到御书房时,房门被虚掩着,门口跪了一地的宫人。
“人死了?”他停步在门槛出淡声问。
跪在最前面的内侍战战兢兢禀告道:“回殿下,陛下已经驾崩。”话落连连叩首告罪。
后边跪着的宫人见状,也是纷纷叩首。
“是奴才们看顾陛下不周,求殿下宽恕,饶我等一命。”事已至此,只求留下性命,便是守皇陵也好过就此死了。
可秦彧冷眼看他们磕的额头血流不止,却是未生起半点宽恕仁慈之心。
“杀了给陛下殉葬吧。”秦彧说话时依旧淡淡的,并无半分疾言厉色,可出口的话却是狠绝无比。
他话落,无视耳边的哭求讨饶,径直踏入御书房,在他身后,侍卫手起刀落,御书房伺候皇帝的人,被杀了个干净。
杀了这些事,皇帝的死因,恐是无从查起,可秦彧本就不打算查皇帝是因何而死,相反,他不仅不会查,还要将此事永远藏下。
毕竟,如今这局势,皇帝死于非命,他首当其冲会被怀疑,且京中言官的嘴,秦彧是见识过的,无论他能否拿出证据证明不是自己动的手,只有言官们知晓皇帝死于非命,必定要让他秦彧坐视弑君的名头。
若是他当真做下弑君之事,那承了这名头倒也无所谓,可他不曾动手,自然不愿言官硬要将这屎盆子扣在自己头上。
况且,这皇帝捏着他的身世,活着也是个祸害,死了也好。
身后血光四溅,污了御书房的门槛,秦彧缓步入内,足下踩着淋漓的鲜血。他抬手推开门窗,外间的风吹动床幔,也带进御书房几许血腥气,秦彧缓缓走近,抬手撩开床幔,垂眸打量躺在龙榻上脸色灰白的皇帝。
他抬手试皇帝鼻息,见果真断了气儿,又触了触皇帝颈侧,察觉不到半分血液流动的动静,确认了这皇帝是当真死透了。
“半生戎马征伐,暮年却名声毁半,陛下这皇帝做的,史书工笔都不知如何评您是好。”秦彧这话,尽是嘲意讽刺。
他看着那睁着双眼,死不瞑目的皇帝,讽笑了生,抬手给他合上了眼。
做完这些,秦彧回身出了御书房。
“传旨,陛下遗命,着储君柩前即位,召昭王靖王安平王入宫守灵。”皇帝已死,秦彧想如何说,自然便能如何说。
皇帝登基前,血洗了自己的兄弟外侄,只同母胞弟靖王留了性命,及至皇帝壮年,又处置了数位皇子,到最后只留下昭王一个皇子长成,这两次清洗,使得如今大周的王爵,只有三位。
便是六皇子昭王、皇帝胞弟靖王赵邀、及异姓王爵安平王。
如今这形势,秦彧必须登基,且还要控制住这三位,以免生乱。
秦彧没有让宫中内侍传旨,只让自己的暗卫腰佩将军府玉牌前去宣旨。
安平王这时候已经到了御书房,自是不用再宣,其他两处,秦彧分别派了两名暗卫前去。
那安平王一踏进这处宫殿,便被那刺鼻的血腥气熏了眼,他扫了眼宫殿内被杀的这些宫人,并未开口置喙。
秦彧是储君,今日之后,也是这大周天下的主人,生杀予夺皆在他手,自己一介臣下,多言也是无用。
暗卫分别往昭王府和靖王府而去,昭王人被囚禁在府上,虽得了皇帝驾崩的消息,却被看守他的兵士困在府上,出不去府,只在府门处喊叫。
“秦彧杀我父皇,我父皇死的冤屈,让本王出去,本王是父皇唯一的子嗣,理当即位,快让秦彧那条狗放本王出去。”被囚了太久,本就不甚聪慧的昭王变得愈发愚蠢。
看守他的兵士听着他喊叫,嗤笑道:“王爷你有所不知,咱们秦将军已经被封了储君,陛下便是当真驾崩,也该是储君即位,与您可是没有半点关系。你口口声声道同陛下父子情深,倒不如干脆殉葬追寻陛下去。”话落还大笑了几声。
“你!你给本王等着,待本王做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诛你九族!”昭王话音刚落,暗卫就到了府门口。
他翻身下马,朗声道:“昭王接旨。”
那昭王下意识跪下,却听暗卫接着道:“陛下驾崩,临终前遗命储君柩前即位,着昭王靖王安平王,入宫守灵。”
听得这话,昭王猛地起身,眼中喷火,瞧见了暗卫身上玉牌,歇斯底里道:“你假传圣旨,你不是宫中内侍,是秦彧的走狗。”
暗卫没心思同他多言,抬手让兵士将府门打开,扣着昭王双臂,将人绑了,扔在马上就往宫中带去。
此次宣几位王爷入宫守灵,这昭王不过是顺带的罢了,秦彧真正顾忌的是皇帝那位胞弟靖王。昭王心性手段都不入流,俨然就是被养废了的皇子,可那靖王,却是不同,皇帝本就不是个顾念手足亲情的人,靖王能在他手下活命,绝不可能仅仅仰仗这同胞兄弟的情份,加之这些年来,靖王在京中明面上远离权力中心,却在六部领了职,说是虚职,可人在六部,可不是寻常闲散王爷可比的,秦彧只与他打过几回交道,却却已隐隐有些猜测,这位靖王,不是个省油的灯。
这暗卫带昭王回到皇宫时,另一个暗卫已经先一步从靖王府回来了,可这去靖王府的暗卫,却是自己回来的,身边压根没有靖王的人影。
未待秦彧追问,那从靖王府回来的暗卫便已开口道:“禀主子,靖王府上只有家仆和小部分侍卫在,旁的都不在府上,属下从靖王府的人口中得知,靖王昨夜夜半前去西山温泉接王妃回府,可自出去后,再未回来。”
西山温泉?昨夜秦时砚人也在西山温泉,怎么会这么巧?难不成,他们两人有什么勾结?
第69章 诡异客栈
京郊城外, 秦时砚与甄洛告辞后,便回了西山温泉,照旧换了身女子衣衫, 戴着帏貌遮掩面容, 一番伪装下来,也没被蹲守的暗卫看出什么不对来。
秦彧怀疑秦时砚与靖王有牵扯, 派人到西山温泉查探。
来人一打听,探的秦时砚在何处,当即就过来了,途中还调出暗卫先问了问情况:“少将军昨夜可有什么异常?”
暗卫回话道:“不曾有什么异常, 昨夜并未见少将军出山庄,应当是早早歇息了。”
得了暗卫的回话,来人依旧不放心,略一思量, 入了山庄庄门一打听往秦时砚落榻之地去了。
他到了秦时砚房门口, 见门口站着秦时砚的亲信侍卫,微微颔首, 道:“属下奉主上命令,前来探望, 不知少将军可方便让属下进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