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夜色过了大半,时间已经不能再耽搁,秦时砚不再与甄洛多言,敷衍应下。
甄洛接过药,抿唇紧握药瓶,片刻后,将药吞了下去。
秦时砚嘴上是答应了甄洛,可这具死尸如果不能在今晚被烧的面目不清皮肉焦毁,那么甄洛的假死,就缺了必要的证据。
所以,秦时砚只是想要暂且让甄洛服下药,待服了药她失去意识,自己再处理扫尾之事。
第64章 走水
深夜的将军府, 最偏僻的清荷院厢房燃起火光。
春蝉中了迷香被秦时砚拖去了厢房外,那王嬷嬷人正在东厢房呼呼大睡,唯一一个察觉到厢房着火的, 还是书烟。
书烟出来后, 恰好撞见秦时砚带着甄洛走出房门。
“少将军。”那书烟压着声音唤了声。
秦时砚闻声回头,见是书烟, 抬手示意她近前来。
“你来了正好,去将这婢女拖到你房中,待火势大时,将她喊醒, 告诉她,她主子走了,让她莫要生张今日之事。”原本秦时砚只谋划了将甄洛带走,可没想到, 今日她身边有春蝉这个守夜的婢女。
甄洛想要保住春蝉性命, 秦时砚自然不能将春蝉烧死在里面,为免她清醒后胡言乱语, 秦时砚正盘算着要给她留个信儿,不让她多嘴。
书烟听了吩咐, 恭敬道:“好,奴婢晓得了。”
秦时砚微微颔首,却猛地咳出了血。他不能咳出声响, 强压着不没出动静, 手心却还是染了红。
书烟见状看了眼荷花池,忧心问:“少将军您的身子……”
秦时砚未待她将话说完便摆手道:“退下做事吧。”
书烟也不敢再多问,只依着吩咐将那春蝉带回了自己房中。
秦时砚半揽着甄洛,纵身一跃跳下荷花池。
从荷花池游向护城河, 依旧是那段水道,只是方向不同。秦彧揽着人心境与来时大不相同。
也许是因为,命运的所谓注脚,终于生出了变化吧。
这一世,他成功将怀中人从那处牢笼带了出来,一切也将从今日改变。
护城河的水在后半夜愈加寒凉,秦时砚身子冰冷,心头却愈加滚烫。
时间点点滴滴过去,终于,他游出了暗河。秦时砚揽着人,扶着河岸歇了瞬,他极目远眺,看着不远处的护城河岸口,心头的石块一扫而空。
*
在将军府清荷院时,秦时砚临走前先是用火将那具女尸身上皮肉脸上面皮尽数烧毁,烧的无法辨别长相,接着又把她扔在床上,烧了一床软被,做完这一切,才放火烧房间的纱帐家具。
如此,便可做出,这场火是从甄洛烧起的假象,即使将军府的人察觉走水的时候早了,那具女尸面容毁损的严重程度也不会被怀疑。
不过,出乎所料的是,清荷院走水,竟过了有半刻钟,才被发现。
清荷院的下人这些时日只有书烟春蝉和那王嬷嬷,偏生那王嬷嬷懒得上心,睡得又沉,压根就没察觉,还是书烟眼瞅着火势大了起来,怕蔓延到院中旁的房间,平白烧死人,才高声喊叫了起来。
她先是端了盆水泼醒春蝉。
春蝉刚醒来时满脸呆愣,懵懵的看向她。
“怎的回事?我怎会在这里?书烟你为何拿水泼我?主子呢?我记得我今夜是给主子守夜的。”一连串问题抛出,书烟拉着她,低声道:“甄姑娘逃走了,临行前让我告诉你,莫要走漏消息,记好了,昨夜你就是同我一道睡的。”
“什么?”春蝉低声呢喃,心中疑窦生起。
这当口外头的火光映了进来,春蝉一惊:“怎的走水了?主子究竟怎么了?”
情况紧急,书烟没时间同她多解释,匆忙道:“是甄姑娘逃走做的假象,你莫要露马脚,待会咱们出去救火,做足了样子,记好了,你走出去见火势渐大,焦灼担忧,急得晕了过去。”
话落,不待春蝉反应就将她拖了出去。
“走水了!走水了!”
书烟的喊声响起,那王嬷嬷才醒了过来。
她年岁大了,眯着眼瞧外头火光大亮,慌忙披衣出去。
“哎哟,怎得走水了,这么大的火,快,快让人去喊管事派人过来救人啊。”老嬷嬷嘴上一边喊着救人,一边往院外跑去。
春蝉被书烟拖着立在院中,瞧着甄洛住的那间火势越来越大,心中惴惴不安。
书烟说,主子是逃了出去,可是,万一是有人要害主子,那可如何是好啊!
她心中焦灼,猛地挣开书烟的束缚冲进西厢房。
厢房内火光刺眼,烟熏缭绕,春蝉捂着口鼻往内室床榻那走去。
书烟冷不防被她挣脱,急得在后头跺脚,也跟着追了进去。
里头,春蝉已经走到了床榻旁,她隐约瞧见那床上有个身形肖似主子的人,心头一凉,手打着哆嗦,颤着腿近前,床上火势最大,床上睡着的人,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春蝉脑中像被人拎着铁锤重重砸了下,猛地一懵,没了意识晕了过去。
书烟追上来时,瞧见的就是春蝉晕倒在地上,床上还有个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身。
她来不及想那尸身是谁,赶忙将春蝉拖了出去。
两个人一身烟灰狼狈的爬出西厢房时,那王嬷嬷正往正院跑去寻管事。
*
正院中,夜色浓暗,月影悬空,秦彧仍旧在书案前处理政务。
这段时日,他不去清荷院,一是为了磨一磨甄洛的性子,让她长个记性,二也是,政务确实棘手繁忙,他已经连着几夜没有好好合眼了。
秦彧处理完一封上奏并州匪患的折子,略有些烦躁的捏着眉心,随手端起案边茶盏,正要抿口茶水润润唇舌,突然,那杯盏竟从他手中滑落。
“啪。”碎屑四散开来,与此同时,秦彧的右眼皮狠狠一跳。
秦彧凝眉,心中不悦,正要唤下人再备份热茶送来,外间就传来了管事的声音。
那管事听了王嬷嬷来禀说是清荷院走水,一时没稳住,惊呼:“什么?走水?”
那王嬷嬷见管事神色惊骇,还皱眉劝他:“小点声,莫要吵到主子。”
秦彧听见走水二字,当即扬声道:“进来说,何处走水了?”
那管事听见内里秦彧传唤,心头更是凉意满满,王嬷嬷不跟着伺候秦彧,摸不透秦彧的心思,可这管事却是常跟在秦彧身边做事的,单就秦彧这段时日一直仍旧让他盯着清荷院那位贵人按时用药养着身子,管事心中便隐隐知道,那位主儿在自家主子心里,是有位置的。
管事抹了把汗,强撑着入内。
“府上何处走水了?”秦彧捏着眉心又问了遍。
管事冷汗直下,一闭眼一咬牙禀告道:“回主子,是清荷院。”
第65章 荷花池,红衫裙
书房内, 管事话落后,秦彧眼神空了一瞬,只一瞬后, 他便掩下眸中异色, 问管事道:“清荷院的人呢?”
他面色几乎毫无波动,连管事也摸不清, 这究竟是有没有将清荷院的那位姑娘放在心上。
管事心中仍是打鼓,硬着头皮将王嬷嬷的话禀告:“是甄姑娘所居的西厢房走的水,伺候的下人们都在旁的房间住着,王嬷嬷来禀时, 说是丫鬟都在……”
管事话还为未说完,秦彧抬手就将案上折子摔在了他脸上:“我问你清荷院的人呢?”秦彧想听的消息,自然不会是几个仆从丫鬟。
受了这一摔,管事心中顿时明白, 清荷院那位, 在自家主子这儿,是有位置的。
他愈加战战兢兢, 咬牙禀告:“回主子,奴才已经让人去救火了, 火是在西厢房着的,现下甄姑娘的安危还不能确定,可想来应当不会有大碍的。”
管事想的是, 府上预防走水的措施素来做的到位, 自王嬷嬷来禀告这才过了多久,定是不会危及那位主儿的性命。
秦彧闭眸压抑情绪,无心去想管事所言几分虚实,只顾抬步疾奔向清荷院。
清荷院满院火光灼烧, 来来往往的仆从提着水桶救火,却无人敢闯进厢房救人。
也是啊,这样大的火势,冲进去救人,怕是自己的性命都未必保得住。
秦彧站在院门口气息不稳,清荷院门槛旁书烟半抱着昏死过去的春蝉跪在地上告罪。
“你主子呢?”其实秦彧此刻立在这里,只见到这两个婢女却未见甄洛的人,他心中已然隐隐有了不妙的预感,可他不死心,执意要问一问。
春蝉晕着,自是无法答话,书烟心中既恐又怕,勉强回话道:“回殿下,甄姑娘失火前人在房内,眼下……”恐是凶多吉少。她不敢将话说尽。
可这言语未尽之意,并不妨碍秦彧心中明白是凶多吉少。
眼前火光灼热,往日这处院落的幽静悉数毁于一旦,秦彧眼眸中的情绪被这火光映的斑驳不明,他来不及顾虑权衡,一瞬间便抬脚要冲进火势正盛的西厢房。
管事跟来追上时,正撞见秦彧拔腿往走水的厢房冲去。
这管事暗道不妙,整个扑了过去抱着秦彧大腿,哭喊:“主子,您千金之躯可冒不得险啊!”
秦彧被他扯得一顿,随即抬脚踹开管事,直直闯进厢房。
这一刻的秦彧尚且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会赌上性命安危,去救这个对他毫无半点柔情真意的女人。
只是他心底最深处有个声音一遍遍的重复,让他失去了往日权衡利弊运筹帷幄的心境,连派死士下人入内救人的念头都不曾生出,只一心要亲手将那人救出,才能安心。
厢房内火苗烧的帷幔衣裳悉数成了灰烬,就连柜椅桌案都被燎成了黑灰色,透过被烧裂开的屏风一眼便能看见内室床榻上烧的已经皮肉尽毁尸骨焦黑的人,秦彧甫一踏进便被眼前的景象刺红了眼。
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焦黑的死尸,会是不久前笑颜明艳同他闹腾的小姑娘。
秦彧抖着手解下身上外袍,走近床榻,用外袍拍打,扑灭那死尸身上的烈焰火光,将火焰悉数扑灭后,秦彧看着眼前焦黑的尸骨,心头像是被割开了个巨大的空洞。
他来不及反应那是什么样的痛楚,便眼眶血红抱起这尸骨,往厢房外走。
这段路并不长,他脚步也极为迅速,可心里却觉像是走了一段极漫长又漫无边际的黄泉。
秦彧眼神既寒凉又空洞,抱着尸身往外走,走过那被烧断的屏风时,房上的一只房梁突然被烧断,直直砸了下来。
守在外面的管事瞧见,慌忙喊他:
“殿下,小心!”
秦彧听得声响回过神抬首察觉到房梁砸了过来,他来不及往外跑,下意识护住了怀中的尸骨。
管事话音还未落下,那房梁便已砸在了秦彧肩背上,满是烈焰的木制房梁瞬间灼烧起秦彧肩背部的皮肉。他咬牙强忍着,一只手抱着尸身,另一只手推开砸在自己身上的房梁,将背抵在地上,扑灭火苗,强撑着爬向厢房门口。
一分一秒都无比漫长。
他终于触到房门,指节扣着门槛,半撑起身子抱着尸身爬了出来。
内室的火焰压迫,房梁正砸在他肩头的痛意,在这一瞬逼的他再难撑住,刚一出来,便脱力倒了下去。
管事见状愈发慌张,强稳住心绪,安排下人抬水泼在秦彧和他抱着的那焦黑尸骨上,彻底浇灭两人身上的火苗。
“快!抬主子去主院,柳郎中在主院旁住着,让他来给主子看伤。”管事满是焦灼急得跺脚,话落看到秦彧怀中那个一眼便知是死透了的尸身,顿了顿又接着道:“把这、这也妥善安顿好,先莫要安葬,寻个房间安置好,免得主子醒来追问。”
可惜了。依着今日主子这为了救人不要命的劲头儿,这甄姑娘若是活着,日后必定盛宠无两。只是,如今这徒剩尸骨,再多的恩宠,那也是无福可享了。
秦彧是夜里得知清荷院走水当即就疾奔过来的,来的匆忙主院的暗卫一个也没带。只是人离开时也惊动了主院留守的暗卫。
“怎么回事?主子这是怎么了?谁能伤的了主子?”往日跟着秦彧时日最久的暗卫郎峰看到被抬回来的秦彧当即现身上前查探。
朗峰是知道自家主子的身手的,平素随身跟着主子的暗卫,真要动起手来,可没一个是主子的对手。秦彧打小跟着秦家家主习武,及至十三岁时,更是在文陵太子心腹的安排下,暗中在暗卫营呆了许久,便是在京中书院求学时,每日入夜都要被人带去暗卫营厮杀。那样的日子血腥残忍,却也练出了秦彧如今十步杀一人的身手。
管事摇头,满脸忧色答:“清荷院起火了,主子救甄姑娘时被房中烧断的房梁砸了背,已经让人去请柳郎中了。”
什么?朗峰既惊又诧。惊的是素来防务严密的将军府竟然会走水,诧的是秦彧会亲自救人。
明明不久前,秦彧还吩咐人撤了清荷院的暗卫。
朗峰还以为,清荷院那位主儿,应当是彻底见恶于主子了。
没料到,主子竟会冒险去救那位甄姑娘。
事出紧急,朗峰来不及想主子为何会行事如此莽撞,赶忙和管事将秦彧安置在主院床榻上。
“柳郎中呢?怎么还不到?”朗峰眉头锁死,焦灼忧心。
他话音刚落,那柳郎中就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哎哟,我的老腰老腿都要跑断了,殿下是怎么了,这么着急的拖着老夫过来。”话音刚落就瞧见了在床榻上躺着瞧着十分狼狈的秦彧。
秦彧身上的伤瞧着就不轻,柳郎中见状当即正色上前:“怎么伤的?伤处在哪?”
管事回话道:“烧伤砸伤,伤处在背上。”说着翻着秦彧身子让柳郎中瞧了眼伤处。
郎中垂眸打量审视,见肩头那处好大一块儿烧的皮开肉绽,凝眉抬起秦彧腕子把脉。他凝眉号脉,几息后,喘了口长气道:“万幸,无性命危险,这烧伤是外伤,皮肉伤罢了,不碍事。倒是这砸伤,震了殿下肺腑,日后是要好好养着的。我开几贴药,先服着,养一养再看,应当是无大碍的。”
管事和朗峰双双松了口气,可随即又担忧问道:“可主子现下昏着,何时能醒啊?”
柳郎中拧了眉头,摇头道:“毕竟震了肺腑,只怕要有些时候才能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