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美人——怀瑜公子
时间:2021-05-21 11:07:56

  管事闻言也跟着皱眉,叮嘱道:“柳郎中这些时日就莫要出府了,主子昏着,这给主子将养身体的一应事务都还要仰仗您呢。”话说的好听,实则就是变相囚禁,毕竟秦彧一倒,这京城朝廷的风向只怕是要大变,无论如何,不能将今日的消息传出去,柳郎中自然也得被留在府上。
  郎中不傻,听出了管事的言外之意,也安生应下了,这当口,他若是真出了将军府,只怕前脚踏出府门,后脚就会被府上暗卫取了性命。
  “还要劳烦柳郎中盯着煎药,此处奴才与朗峰侍卫看着就是。”管事说完这话,柳郎中便退下煎药去了。
  眼看着柳郎中离开,朗峰又开口提醒管事:“府上人多口杂,管事务必让下面人闭紧了嘴巴,主子受伤晕倒的事,半点风声也不能泄露。”
  管事也想着这事,闻言交代朗峰守好秦彧,自己出去处理瞧见秦彧晕倒的奴才。
  内室只剩朗峰守着秦彧,他跪在床榻前,几乎不敢错眼。
  熬到天光微亮,疲惫难忍,朗峰无意识合了眼。
  正值日光与月影交响辉映的时辰,床榻上的秦彧眉头紧锁,即使不曾掀开眼帘,也能让人读出痛楚。
  满是寂静无声,光影半明半暗打在秦彧脸上,在这诡异的安静中,他脑海中的景象几经变幻,如同陷入一个挣扎迷惘却不可逃脱的梦魇。
  他明明身在将军府内,神魂却似穿越数载光阴流水,踏破虚空万里来到十余年后的深宫庭院。
  那是一个雷雨天气,乌云蔽日电闪雷鸣,宫中一处最为精致华贵的宫殿旁那处荷花池旁的一座亭台内,那个他梦中梦了无数次的女子着一身红衫裙独自凭栏,眼中满是哀愁的瞧着一池雨打霜残的荷花。
  美人哀愁荷花残落,是凄凉之景,却也让人怜爱。
  可秦彧心中,此刻却只有涩痛,那种痛像是一处久治不愈的伤口,被人用刀刃一次次破开缝合。
  荷花池,红衫裙,是梦中那女子溺死的情景。
 
 
第66章 
  秦彧眼中的……
  秦彧眼中的世界急剧变化, 他的意识从雨天的荷花池亭台旁,来到御殿之上。
  那个同他生得一模一样的男人立在舆图前,凝望着他治下的万里河山。
  江河万里风光, 坐拥它的帝王, 却一度想毁了它。
  他覆手而立,面色淡漠无情。
  宫中的内侍捧着茶水入内, 恭敬道:“主子,药已经送去玉露殿了。”
  玉露殿,那是那个女人所居的宫殿。
  旧时那女人曾问过眼前的这个男人,问他为何独独是她。
  他无法回答, 心中却浮现句诗来——“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情爱与欢喜总是如此,道不清言不明,只能怪命运让他们相逢, 怪这一遇一惊鸿, 诱他下修罗地狱做恶鬼阎罗。
  秦彧明明不记得梦中的从前,脑海中却不受控的浮现眼前这个与自己生得一般无二的男人和玉露殿荷花池旁那女人的过往。
  一幕幕如光影闪现, 他努力想要抓住,却又眼睁睁看它溜走。
  这时, 耳边响起那男人的声音。
  秦彧听见他问:“她服了药吗?”
  内侍抿唇暗暗叹了声道:“已经用过了。”
  这话一出口,那男人手指似是颤了一颤,可只一瞬便又毫无动静, 秦彧疑心是自己看错眼了, 又听那内侍语重心长开口:“陛下,落胎药伤身,娘娘她的身子本就孱弱,经此一遭更要费心将养了。”
  内侍说这话时, 想到玉露殿那位娘娘,心里叹了句可怜。
  深宫女子有孕,自古以来都是喜事,可谁想到,他们陛下,最厌子嗣,喜事也变丧事。
  落胎药?秦彧心头大惊。
  那男人听了内侍的话,脸上表情有刹那变化,随即又恢复如常,他问内侍:“那、她可有说什么?哭了吗?”
  内侍闻言想到他去玉露殿送药时,那位娘娘的模样。
  玉露殿最是金贵华丽,一应事务都是宫中最好的,那娘娘腹中胎儿都显了怀,正倚坐在软榻上绣着婴孩衣裳。
  见他带人端着药来,还冲他柔柔一笑。
  这内侍有好友是金陵人士,曾与他提及过宫里如今这位娘娘,说是这位娘娘未出嫁前在金陵城最是恣意张扬,少女年岁醉登花楼酒鞭名马好不娇纵嚣张。
  可他瞧着如今的这娘娘,是半点也瞧不出少女时的恣意模样,只觉通身的宁静柔婉。
  也是,一女三嫁,半生零落,幼年丧母,婚后丧夫,母亲蒙污,生父不详,女儿早夭,种种磨折苦难,练就了如今这个笑容温婉娴静的深宫女子。
  “娘娘眼眶蓄了泪,可到奴才离开,那泪都没落,只是对奴才说,若是陛下问起,便告诉陛下,玉露殿荷花池的荷花开了,可她无法应约陪陛下赏花了。”内侍如此回话。
  内侍以为是因为落了胎,要养身子无法见风,故此才要告诉陛下,无法一同应约赏花。
  可那男人听得这话,神色剧变猛地冲出御殿往玉露殿跑去。
  赏荷之约,是他们在京郊小院最是如胶似漆时的承诺。
  那时她见夫君寻了外室,心中芥蒂,一心想断舍夫妇情意,救了他,阴差阳错越了矩,便将错就错,同他一道在那个烽火连天的年月里做了一年半载的露水夫妻。
  他眼睛恢复视物时,第一件事不是谋划复仇,而是同她一道在京郊别院赏了夏夜荷花。
  那时,他灌醉了她,带她到荷花池旁,那年的荷花开的格外烂漫,他看着醉眼朦胧的她,在她耳边呢喃:“盼得年年似此时。”
  彼时是他们最好的时光,他借着酒意问她,可愿年年陪他赏荷花。
  她笑答:“好。”
  他未曾尝过情味爱意,于情爱之事总是有些许怯怯,不敢信,于是追问:“当真?”
  她眼中蓄满柔情:“当真,倘使我有幸长命百岁,便陪你看百载花叶枯荣,若是没这福分,只这一回也是难得的好时光。”
  那一年那一夜,是他一生最好的光景。
  此后,他一身血债重登帝位,手中枉死无数亡魂,再装不出温和良善的样子,唯独每年盛夏荷花盛开,能见他几分笑意。
  彼时笑闹的玩笑话,何尝不是情浓时的誓言承诺。她答允他有生之年,必定年年陪他赏一回荷花,而后数载,任凭两人纠葛痴缠再多怨怼,盛夏时节的某一日,夏夜晚风良夜温柔总会有两个身影在荷花池旁走过。
  年年复年年,秦彧以为会是他渴望的永远。
  可今日,她说——“荷花开了,我无法应约陪你赏花了。”
  她答允过他,有生之年必定践诺,可,若是人死了呢?
  生时种种誓言允诺,死后皆成梦幻泡影。
  随着他奔向玉露殿,秦彧的意识也被带了过去。
  不同于梦中的这个他,行至玉露殿需要时间,秦彧的意识,只在一刹那就到了那处。
  依旧是那处荷花池旁的亭台,那个女人保持着秦彧的意识离开此处一模一样的姿势,分毫未必的姿势,脸上淡漠寡净的神情,都与他的意识离开时一般无二,唯一的不同是她凭栏而立的地方,石板地上淌了一地的血。
  秦彧并无实体仅仅意识在这里,都觉得心头剧痛无比。
  他想,要是怎样的磨折经历,才能让一个女人落胎见红,面色丝毫不变。
  “是娘没福分,生养不了你,你离了娘的肚子自去投生个好人家吧。”她绣鞋浸着血红,低低呢喃,眼神毫无焦距的瞧着荷花池的水面。
  她在想,这水,究竟有多寒凉,比人心还凉吗?这池中的莲子,有多苦,比命途还苦吗?
  十岁时启蒙跟着表哥读书明理,表哥教导她,人命至重。
  人命至重?呵,可有的人,这条命似乎生来就是被轻贱的。
  玉露殿的宫女跑了过来,见她身下已然淌了血,惊慌失措,劝道:“娘娘,日子还长,一切都得从长计议,便是陛下眼下不肯要孩子,也未必来日不肯啊,况且您是后宫独一份的恩宠,便是无子也没人能越过您来。”
  秦彧早下令封口。这宫女也不敢说,秦彧不要孩子,是因为她的这位主子压根生不了,再拖下去,便是生了孩子,母体也难活。
  原本秦彧憎恶自己身上的血脉,也知晓自己身上的蛊毒会世世代代传下去,折磨每一代的大周皇族,他厌恨自己身上肮脏龌龊的血脉,本就不想延续,甄洛怀孕在他意料之外。
  她丧女哀痛之时,得知自己身怀有孕,这样的时机,让她以为是逝去的女儿转世又来了她身边,一心想留下这个孩子。
  无论是秦彧还是秦时砚,都从未告诉过她,她的身子日后产子时母子只能存一,秦时砚当年延请名医,只告诉她,她从落了那胎后她不能有孕。
  于是她以为,这一胎是神佛的恩赐,是命中意外的欢喜。
  秦彧逼她落胎,只告诉她,因为身份,因为名声,因为种种不堪,她不能诞育皇嗣,所以,她怨,她恨,她哀苦。
  她恨这人间万苦入骨。
  不想听这宫女多言,她哑声道:“我想自己静一静,你退下吧,不许让人靠近。”
  这当口,宫女也不敢逆着她心思,又担忧她身子,只得先退下,准备禀告陛下,让陛下来将人劝回去。
  宫女离开后,亭中再无旁人,她凭栏独立,瞧着水面隐约映出的自己脸庞,这样一张脸比之她二八年华更要艳丽夺目。
  “呵。”她自嘲一笑,抚了抚脸颊,喃喃道:“活着可真苦啊。”
 
 
第67章 山高路远,珍重
  秦彧看着眼前笑容凄婉的女子, 恍惚从她眉眼间读到她半生的零落之苦。
  这一瞬间,他心头如裂。
  一场梦而已,他与她素不相识, 为何, 为何会如此难过。
  秦彧不明白,也参不透。
  亭台檐下雨水滴答作响, 甄洛侧身走出亭台,任凭自己置身雨水之中,立在荷花池畔,这时候, 在她身后的牡丹花丛中,一个身上湿透的孩童从花丛深处钻了出来。
  那女子看着水面荷花,脸色清冷淡漠,目光空洞毫无生机。花丛中钻出的孩童踮脚偷偷靠近她, 她对周身的环境毫无所觉, 依旧眉眼低垂,瞧着荷花池水。
  秦彧看着他们, 心中隐隐有了预感。
  此前的梦境中,这女子是溺死荷花池的。
  小心!秦彧看到那孩童已经在那女子身后伸了手, 当即抬手去救她。
  可惜,这是他的意识,并无本体, 也没有能在梦境中操纵梦境的能力, 他伸手救人,以为自己触到了她衣袖,实则是抓了个虚空。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被那孩童推入荷花池,连救她都做不到。
  更令他惊痛的是, 那女子被推入荷花池时,竟是笑着的,那笑容是解脱。
  她跌入荷花池,含笑闭了眼,半点也不在水中挣扎,甚至连抬眼看一看是何人害她都不曾。
  到底要有多绝望,才会觉得死是生者的解脱。
  那推她入水的孩童,做了这恶事,虽有慌乱,却愣是咬着牙,看她逐渐被池水淹没。
  “甄娘娘,要怪就怪你挡了我母妃的路。”那孩童的声音清脆,说出的话却极为可怕。
  他说甄娘娘,他说母妃,所以,这个女子当真姓甄,而这孩童,竟是那男人的皇子。
  秦彧的意识痛的难以忍受,他在这梦境中挣扎,几次想要挣脱梦境桎梏逃脱,耳边却不断响起那女子的声音。
  她说:“一生多舛,半世零落,生不快活死了也好。”
  死了,死了,死了……
  他惊惶,他心中大痛。被困梦境不记现实的意识,眼前突然浮现火光蔓延的庭院,和那具面目躯壳尽毁的死尸。
  那场大火,那具焦尸……
  这场大雨,荷花池塘……
  为什么,为什么逃不开这样的命运?
  凭什么,凭什么坎坷波折从不肯饶过她?
  秦彧的意识承受着割裂时空的痛,那痛如同万箭噬心,又似烈火烹魂。
  他看着那个一身明黄的男子疾奔而来,看着他跳入池中将那身着红衫裙的女子从荷花池救出,看着他惊惶不已的抬手去碰她,却只触到这一具毫无生机的死尸。
  终于,他从这处空间挣脱出来。
  *
  初阳刚生,天光乍破,将军府的阴霾散去。
  秦彧猛的从床榻上坐起,起的太猛,扯痛后心及肩头的伤处,痛的撕了声。
  朗峰听得声响,当即警醒过来,他抬眼去看床榻,见秦彧坐了起来,忙上前去扶:“主子感觉怎么样了?身上的伤可有好些。”
  秦彧伤处的灼痛依旧严重,他蹙眉触了触后肩包扎的伤口,没回答朗峰的话,反倒垂眸思量,回忆着昨日之事。
  管事和柳郎中奉药入内,见秦彧醒了,都松了口气。
  “人醒了就好,醒了这伤处慢慢将养就是,只小心写莫要轻易伤到伤口,最多也就是留个皮外伤的疤痕罢了,无碍的。”郎中心头大石落下,笑着叮嘱秦彧。
  秦彧没有搭话,垂着眼不知在想着什么。
  管事见此,心中有了猜测,暗暗叹了声,上前道:“主子,清荷院的人就近安置在旁的院子内,还未下葬,就等着醒了后吩咐。”
  秦彧闻言闭眸压抑情绪,喉头微动,眼眶微涩。
  梦境与现实交相辉映,梦中的那个女人溺死池塘,而今的甄洛葬身火海,像是命中的劫数一般难以挣脱。
  秦彧心头情绪复杂,有些说不出话来,这当口,外头有探子神色匆匆闯了过来。
  “殿下!殿下!宫中出事了!”探子疾声喊道。
  管事闻声看过去,斥道:“神色匆忙像什么样子,没得失了规矩,有事禀报还不快禀。”
  探子停步在门槛处,吞咽了口唾沫,忙回话道:“禀殿下,陛下、陛下驾崩了!”
  “什么?”管事不敢置信,跟着看向秦彧。
  整个人沉寂压抑的秦彧,这时候才像是重又被拉回人间,他微微侧过首来,直视那探子,道:“细细禀来,几时死的?因何而死?宫中如今是何情况?”
  探子忙跟着道:“今日一早内侍入内伺候,发觉陛下断了气,消息传出后,属下便立刻前来禀告了。死因尚且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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