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珰——翦花
时间:2021-05-23 09:45:53

  万贵妃道:“好,这事容易。”
  汪直跪倒谢恩:“多谢皇爷爷,多谢贵妃娘娘!”
  走过场的谢恩皇帝见的多了,一眼就看得出,汪直这次谢恩发自真心,这孩子简直都快感激涕零了,他笑问道:“你就那么惦念你那位姑姑?她是你在世唯一一位血亲?”
  汪直道:“不是,李姑姑她是与奴婢一路来的,那时奴婢病重,眼看快活不成了,多亏了她悉心照料,奴婢才捡回一条小命,李姑姑是奴婢的恩人。”
  这么小一点的孩子,竟然就把报恩挂在心上了,进宫做了宦官朝不保夕的,还惦记着报答恩人。皇帝不由得感慨:或许正因年纪小,待人接物才更情义纯粹吧。
  他对万贵妃道:“这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以后千万别拘着了他,倘若让他浸淫上大人的市侩气,就太可惜了。”
  万贵妃笑道:“是,您都说了那么多遍,还怕我记不住么?”
  外面的张敏悄然抬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心里真有点疑惑:师弟这会儿的率真是装的还是真的?大概平日看着再早慧的小孩,也有不那么懂事的时候?
 
 
第20章 宦官专用美食   要差人带汪直回去收拾东……
  要差人带汪直回去收拾东西准备搬到昭德宫里来住,皇帝很贴心地指派了张敏亲自前往。
  走到说话安全的地界,张敏就扯着汪直胳膊小声道:“小祖宗你可把我吓死了,皇爷跟前说话也能那么随心所欲?你要照应你姑娘,就不能多等些日子再说?”
  古人有时会把亲缘上的“姑姑”叫做“姑娘”,这要是换个语境听见,汪直还真听不明白。他回答道:“我是觉得,眼下就是皇爷最喜欢我的时候,以后是会越来越好,还是见惯了就不在乎了,都说不准,所以现在求他就是最好的时机。”
  果然他是装率真,张敏在他头上戳了一指头:“你个小嘎嘣豆子,我告诉你,以后少在侍长们跟前耍心眼,真被他们察觉出来,绝没你的好果子吃。你要倒了霉,我、师父,还有你那李姑姑,说不定都要受牵连,听见了没?”
  汪直很中肯地点了头:“师兄你放心,我明白的。真叫侍长们发觉我在耍心眼还了得?以后我定会时时处处小心行事。”
  见他这么乖顺听话,张敏才算气顺了,在他小脑袋上撸了一把:“这就对了。”
  汪直从衣袖里退出一个小小的蟾蜍羊脂白玉坠子放到张敏手里:“以后还不知住什么样的屋子,这个给师兄替我收着吧。”那是临走时皇帝随手赏给他的。
  “别介。”张敏却不收,“兄弟,我知道你想什么,不过你要记着一件事,侍长们赏的金子银子可以随便花,赏的东西却不能随意送人。不然万一将来侍长想起来了,问你赏你那东西哪儿去了,你就抓瞎了。就算侍长想不起来,宫里这些东西都是入册记账的,你那少一件,我这儿多一件,被人发现了,都是小辫子。”
  原来还有这回事,汪直问:“可是,有人还拿侍长赏的东西出去换钱的不是吗?”听孙绍他们说,张敏就经常这样捞外快的。
  “那也得看是什么东西。”张敏拿手指扒拉了一下他手里拿个玉坠子,“这是皇爷头次见面赏你的见面礼,你也敢拿去换钱?好好收着吧,平日挂在身上带出来,让皇爷看见了也高兴。”
  汪直便将坠子收了,道:“我就是想着,师兄那六百多两银子收不回来,我都替你心疼。”
  张敏歪了嘴角一笑:“不急,日子长着呢。我在御前,你在昭德宫,不愁没咱们的好日子过。”
  汪直猜测,这就是告诉他“想补偿我以后有的是机会”的意思。
  他已经发现了张敏的一个行事特征,别看张敏平时总会给他些东西,衣服、帽子、肥皂、巾帕、点心、饭菜什么的,好像很大方,但细想想,那些东西无一不是免费得来的,涉及到钱,张敏一个铜板也没拿出来过。
  而且对别人也是,别说对刘合他们张敏是只进不出,连偶尔过节给师父怀恩送礼,他拿出来的也是一些御赐的高档点心吃食之类,再高档也是不花钱、而且也不能换成钱的东西。
  张敏是很爱财的,若非忍不下被梁芳摆了一道,急于出气,一定不会舍得花那么多银子买消息。不过汪直并不反感他这一点,尤其今天成功求得了李唐的事,他对张敏真心很感激,也决心以后一定好好报答师兄,不能叫师兄吃亏。
  张敏拉他去到廊下家下处,问他:“哎,你实话说,头次见皇爷害怕不?”
  “也没觉得怎么怕。”汪直自己也觉得有点奇怪,这么突然就近距离接触到帝国统治者,他却没有任何恐慌和被对方气势压迫的感觉。
  好像他从前世起,就对高位人物缺乏敬畏心,小学时别的同学见到校长和教导主任就噤若寒蝉,他却什么感觉都没,还会仰着头好整以暇地端详人家的长相。
  后来上学遇见全国闻名的院士,上班遇见跨国企业的CEO,还跟时不时在新闻联播露脸的某位领导同桌吃过饭,他都毫无感觉,只觉得对方也是一个脑袋两只手的人,并没什么特别。
  现在面对皇帝也是,其实皇帝并不是没气势,比起他平时看见的宦官,皇帝的派头足多了,举手投足都透着天之骄子的独特气质,光是眼神里的那份自信,就像个自带的光环。而且跟前世见的那些“大人物”相比,皇帝才算是真正的大人物啊,还掌握着他的小命呢。
  可汪直就是没感觉,依然觉得他只是个自己的同类生物。他现在对这个同类生物没有任何畏惧,只是很感激。
  都说是无知者无畏,他不无知也一样无畏,张敏给了他一个评价:“你真是个怪孩子!”
  这次面圣给汪直留下印象最深的,莫过于皇帝与万贵妃的关系,可以看得出,那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确实很好,说起话来就像恩爱夫妻。
  他虽然没什么恋爱经验,却一向认为,真正的恩爱夫妻不会成天你侬我侬,卿卿我我,而是就该像皇帝和万贵妃这样,说话随意又温和,默契又亲切。真正恩爱的人是不屑于秀恩爱的,他们的恩爱渗透在生活里的每一处细节,化成了自然的习惯。那些成天秀的人,反而都缺乏信心和安全感。
  而且说真的,万贵妃比皇帝大十七岁,看起来并不明显,大概是皇帝显得成熟的缘故,汪直觉得,他俩看上去最多相差七八岁。
  总之那两个人的关系令他感觉很健康,很积极,听着他们说话,就如同春风拂面。
  今天他走的时候万贵妃还要和皇帝谈别的事,李唐的事没有立刻得到结论,不过想必皇帝发了话,万贵妃揽了差事,很快就能落实。汪直隐然兴奋着,期盼尽早见到李唐,确定她平安无事。他几个月来的一大心愿,终于就快达成了。
  他次日就要搬进昭德宫直房去住了,当晚刘合、孙绍、胡顺和另一个同院没上值的宦官谷优,四个人每人整了两个小菜,算是给他办个送别宴。
  汪直挺过意不去,他们都没有从外膳房叫菜的权力,更不可能到宫外去买,弄这几个菜还不知怎么花钱托人呢。
  听他连说客气话,孙绍笑着解释:“其实这几个菜不是托人从外膳房弄的,那帮孙子认钱不认人,我们不招惹他们。还是前日谷大哥托人从大庖厨要了点食材,叫清宁宫的李姑姑帮着做的。”说着就笑着朝谷优瞟了一眼。
  宫里有个奇怪的规矩,宦官的下处不设炉灶,像汪直他们院里生的那个小炉子只能用来烧水烹茶,不能炒菜做饭,宫女的下处却设有正规灶火。也就是说,宫女只要弄得到材料,可以给自己开小灶做饭吃。所以有的宦官就为此巴结宫女,请宫女帮他们整小灶。不少对食也是这样结成的,确实是因“食”而起。
  谷优是他们这院里年岁最大的一个宦官,今年有三十好几了,到了可以安全找对食的年纪。汪直见到孙绍的眼神便明白了:“哦,谷大哥有对食了啊!”
  谷优咧嘴憨笑着,胖脸泛红,没好意思接话,给汪直添了一筷子菜:“来,汪兄弟尝尝这雄鸭腰子,大补呢!”
  雄鸭腰子?汪直刚还在奇怪那盘“焖蚕豆”怎会那么大颗,竟然是鸭腰子。鸭子还有腰子?能……吃?
  其他三个人都在强推:“真是难得的好东西呢,平日想吃都弄不来。”“李姑姑爆炒的手艺也好,光闻着就香!”
  盛情难却,汪直只好壮着胆尝了一口,鸭腰子过了油,表面微微有点焦,里头嫩嫩的,浸着汤汁,带着动物内脏特有的劲道口感。不得不说,味道确实不错,只是心里还是难免膈应——他从上辈子就有个毛病,不爱吃内脏,总觉得那些玩意不是能吃的。
  谷优还在说:“我本想弄两根牛鞭来着,最近筹备过年,光禄寺里备的肉食不少,可惜那玩意太抢手,大庖厨的六子告诉我说,不等新牛肉运到,牛鞭就早被人预定完了。想要得提前一个月去定,还不一定排的上。”
  汪直好庆幸他没弄到。虽说不是内脏,却比内脏还难接受。
  刘合往嘴里填了一整颗鸭腰子,咕哝着说:“听隔壁刘玉说,牛蛋才最好吃,拿酱油腌上半日,切成片儿大火一溜,勾个欠就出锅,再趁热洒上点辣椒面儿,啧啧。”
  孙绍接过话:“你不晓得,羊蛋比牛蛋更好,听葛城说有回给他们师父做寿吃过一回,比御膳都强!”
  四个宦官都啧啧赞叹,几乎口水滴答,也都为自己品秩低、弄不到好东西深感遗憾。
  汪直听得大感稀奇,问:“是不是中官们都很爱吃这些东西?”
  胡顺道:“那是自然了,所谓‘食之补虚损’啊。那些有对食的公公们都是常吃的。”
  谷优还挺替汪直遗憾似的:“是咱们几个没出息,之前没得机会开小灶,汪兄弟你才没得吃。”
  孙绍揽着谷优的肩膀笑道:“这下谷大哥有了李姑姑,咱们也能跟着享点口福啦!”
  有对食的宦官都常吃这些玩意?汪直强行脑补了一幅文雅的覃昌师父啃牛鞭的画面。
  还食补虚损呢,就是缺什么补什么?还是觉得吃多了下边儿可以长回来?
  谷优又给他夹了几片肉,“来来,汪兄弟尝尝这个,牛鞭牛蛋咱没本事弄不到,只能吃点牛欢喜凑合了。”
  “牛欢喜?哦……牛欢喜。”汪直本没听过这个词,忽然就福至心灵,明白了“牛欢喜”是牛的什么部位,他刚才一直以为那只是普通的溜肉片来着,已经吃了两片,还觉得挺好吃,现在看着那玩意,想象着它被切之前完整的形状,他简直头皮发麻,胃里直翻腾。
  额滴神,古人竟然连这东西都吃!就算要食补虚损,那……补母牛的那玩意有啥用啊!
  以后跟同僚聚餐,真的要谨慎!
  他还是硬着头皮吃了,然后努力恢复笑容,道:“诸位哥哥这么喜欢,以后若有机会得了,我一定请你们饱餐一顿。”我自己当然就算了。
  他如今高升了,这话说出来会实现的几率还是很高的。那四人喜笑颜开,纷纷拱手:“那就托汪兄弟的福了,来,饮酒饮酒。”
  汪直确实需要喝点酒压压惊,端起白瓷小酒盅抿了一口。虽说中国古今都没有未成年人饮酒的禁令,但撺掇一个四岁小孩喝酒还是挺荒诞的。好在那酒度数不高,喝着还有点微微的甜味。酒是刘合弄来的,说是御酒坊新酿的竹叶青,这种内造酒被他们称为“内府”。
  酒过三巡,刘合忽然道:“汪兄弟,你明儿就要搬走了,以后咱不能再天天见面,有句话,我想多一句嘴,嘱咐你一声。”
  听他说的郑重,汪直放下筷子道:“刘大哥请讲,我洗耳恭听。”
  刘合道:“上回李质兄弟跟韦兴起冲突那回,不知你是否觉得,我们这些人太怂了些,那么纵着韦兴,不敢惹他。我对你讲,其实大伙不愿招惹韦兴另有缘故。他师父梁芳虽不是一等一位高权重的宦官,但其为人着实难缠。”
  孙绍插口道:“套句文人的话说,就是‘睚眦必报’,看见你瞪了他一眼,他也要逮机会找补回来。”
  刘合点头:“没错,之前有惹过他的人,全都或大或小地出了事。得罪了这种小人,必定麻烦不断。你说咱还千年防贼不成?我们都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他,所以才连韦兴也都让着。这回你要去昭德宫了,与梁芳低头不见抬头见,又有之前韦兴那过结,千万要提防着些。”
  汪直有些不解:“梁芳那样为人行事,难道就没人整的了他?他就没得罪过比他能耐大的人?”论起来梁芳距离宫中一等宦官还差一大截子呢,何时轮到他横行无忌?
  刘合笑道:“比他能耐大的人,他不得罪啊。软的欺硬的怕嘛。”
  谷优补充:“而且那老小子也算精明,做事不留痕迹,有时候你明知事儿是他干的,也抓不到他的把柄。”
  汪直想起张敏被整的那一道,不禁点了点头。
  胡顺道:“还有,他拍马屁很有一套,早在天顺年间,他就万般讨好万娘娘,但凡没有什么大过错被人捉住,你整不倒他。”
  刘合给汪直续了杯酒,叹息道:“这种话我们不能对张哥哥说,说了张哥哥也不会听,他是御前的人,心气儿高,瞧不上梁芳,觉得得罪就得罪了,没什么了不起。其实……唉,好鞋何必要踩臭狗屎呢?”
  汪直很同意这个观点,有句话叫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招惹上了小人,除非你有办法把他弄死,不然他就会不断恶心你。说不定一不小心,你还会反被他弄死。
  他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诸位哥哥说的都是金玉良言,我一定好好记着。”想了想,他又问:“诸位哥哥,宫里头有过哪些你们知道的人整人的事儿,你们都为我讲讲吧,说不定以后遇见类似的招数,我能提前防范着些。”
  反正想不得罪已经晚了,还是先来做个挨整培训吧。
 
 
第21章 糖肥皂   这日正巧是昭德宫管家婆张嬷嬷……
  这日正巧是昭德宫管家婆张嬷嬷的寿辰,刘嬷嬷和另外几个与之交好的宫女帮着张罗了一桌酒菜为张嬷嬷贺寿,为了不惊动侍长,酒宴在她们下值之后设在宫北廊下家的下处里面。
  她们张罗酒菜就比谷优刘合他们容易多了,都是昭德宫的大宫女,可谓是有钱有势,又就近守着下处的炉灶,雇了两个厨艺好的宦官来,不多时就整好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席面。自然,嬷嬷姑姑们是不会吃牛鞭牛蛋鸭腰子那些“补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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