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珰——翦花
时间:2021-05-23 09:45:53

  “一百文钱……是多少?”汪直接触过的最小面值货币是二钱的银豆子,而且从没亲手买过东西,对面值毫无概念。
  张敏拿蜡烛轻轻敲了下他的脑门:“这都不知道?够个小户人家吃一天的!”
  一根蜡烛顶一家人一天的伙食费啊!汪直惊诧莫名。怪不得他见到宫里四处的石砌路灯里点的都是油灯,不是蜡烛,原来那玩意有那么贵,连皇宫里都不能放开了用。
  张敏把蜡烛在手指尖像转笔那样转着:“外面小户人家点蜂蜡猪油做的蜡,腾腾地冒黑烟,这种细白蜡都是宝贝,咱有的用就不错了。”
  白蜡树,蜂蜡,猪油……要能开采点石油多好呀?汪直正胡思乱想着,只听“啪嗒”一声,张敏转笔失手,宝贝蜡烛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只剩棉线烛心还连着。
  “你拿回去点火把断茬烤烤,粘上就成了,实在不成……就分两截用吧。”最终张敏也没舍得再拿根新的给他。
 
 
第29章 首个古代年   眼看就要过年了,这是汪直……
  眼看就要过年了,这是汪直在古代过的第一个年,难免觉得到处都很新鲜。
  他记得前世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因为那种名叫“夕”的怪兽害怕红色,所以家家户户贴上红春联和红窗花来驱邪,如今才知道,连这都是骗人的,或者说,是现代人附会的典故。
  他所在的这个时候,明朝中叶,还根本没有过年贴年红的习俗。
  没人知道“春联”是神马玩意,各处门户两侧挂的不是对联,是桃符。桃符长二三尺,宽四五寸,用长条桃木板雕刻彩绘而成,彩绘里面当然也包括红色,但不是主色调,有的桃符还根本不上色,只保留木板本色。
  上面的内容也不拘于对联,有的写吉利话,有的没有字,只画上狻猊、白泽等象征祥瑞的神兽——汪直觉得那些瑞兽个个面目狰狞,一点也看不出祥瑞的意思,说是用来吓鬼的还差不多。
  除了桃符之外,每座门外还会摆放“炭将军”,这在汪直看来也是个新鲜玩意。
  宫里冬天都用炭来取暖,烹调饮食则用煤,紫禁城后面的景山被称作“煤山”,就是因为那边产煤。宫人们用的炭叫“红萝炭”,每根长尺许,直径二三寸,用专门的红漆大筐盛放,已经算是比较高级的炭了,但还有种更高级的名叫“兽炭”,镂雕成兽形,专供三宫六院的侍长用。
  汪直在万贵妃屋里见过了兽炭,一根根炭的两头被雕出猫头、虎头等形状。他觉得很不理解,都是要被烧掉的一次性物品,竟然还要费劲镂雕?宫里的劳动力可真宽裕!
  不过这种镂雕的炭烧起来时,那些兽头的眼睛和嘴里都会冒出火光,就像活起来一样,确实有一定的观赏性,大概这就是富贵闲人们追求的效果。
  其实,即使是高档的兽炭,燃烧的时候还是会有少量烟气,闻久了会觉得口鼻干燥,甚至会头晕。
  当初皇长子刚过世那时,汪直就听孙绍他们议论过,屋里烧炭的烟气大人还好抵受,不满周岁的小孩子却难,被熏一熏就容易生病,可是不烧炭又会太冷,小孩子也容易伤风,所以初生的小孩头一年过冬最危险,最容易夭折。这一次皇长子过世,很可能就和烧炭的烟气有关。
  汪直觉得古人就是对伤风感冒格外惧怕,其实屋里有火炕,宫室地下还有地龙,他觉得室内不烧炭也是足够暖和的。像他们烧的红萝炭比兽炭烟气更大,他嫌呛得慌,就常在夜间睡觉时把炭盆熄了,多盖床被子也就不冷了。但其余的人都宁愿忍着呛也要烧炭。宫室里更是要烧得温暖如春,连棉袄都穿不住。
  当然这也难怪他们,他还记得现代有早结婚生了小孩的同学就曾说过,小孩子很容易感染肺炎,寻常的感冒咳嗽,很可能没两个星期就转成肺炎了。在古代没有抗生素的时候,肺炎就是绝症,人家对伤风感冒怕得厉害也就很好理解了。在可能呛死皇长子的时候还要坚持烧炭,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总之这时的小孩子就是冻着可能夭折,捂着也可能夭折,想健康长大实在不容易。
  汪直为皇长子和万贵妃唏嘘了一番。
  除夕之前,宫里无论侍长还是下人的居所,各处门户之外都会放上一根炭,用金丝彩带束着,就是“炭将军”,也是驱邪之意。各宫院门口的炭将军是兽炭,宫人下处门口自然只能放红萝炭了。
  今年还有一件和炭有关的事是汪直没想到的。用作炭将军的炭是二尺长的,平常烧的炭是一尺长的,所以摆炭将军的炭需要另外发放,不是随便拿一根就行。
  尚宫局的司簿司管着薪炭发放,这时就也管着每个门户发一根长炭的差事。发到孙绍和刘合住的那一屋时,偏赶上一根断了的。大过年的,迷信的古代人都不愿凑合,孙刘二人就跟司簿司的人交涉,想再要一根,那边的人却不愿给,明摆着是想要他们出钱。
  该发的东西干嘛花钱呢?孙刘二人不愿出钱,那边的人就坚称都发完了没有了,双方僵持不下,最后孙绍说了句“昭德宫的汪直小公公原来就在我们隔壁住,隔三差五还回来找我们玩呢,回头我们托他替我们来要好了。”
  司簿司的人听后立即换了张脸,笑呵呵地说愿意把自己留的一根让给他们。
  这是事后孙绍和刘合他们当笑话讲给汪直听的,汪直才知道,敢情自己的面子已经有这么大,都可以抬出来唬人了。
  这次见面,汪直顺嘴将梁芳来“和解”的事也对几个老街坊说了。这几人却不像张敏那样乐观,听后都劝他不要掉以轻心,这事可不说明梁芳就放下纠葛愿意和解了。
  年纪最大的胡顺更是忧虑道:“你想想,梁芳越是趁着你风头劲的时候来巴结你,才越显得他心里把你们往日的纠葛看得重。他正是知道恩怨没那么容易一笔勾销,才要这样稳住你,怕你先去找他的麻烦。实则皇爷此举反倒是惊着了他,将来他说不定更要加紧寻机对付你呢!”
  刘合接过话道:“没错,小人惯会以己度人,他定是觉得不及早整了你,他便要为你所害。”孙绍不解道:“说来也是奇怪,不就是为韦兴那点子事么?梁芳有必要如此记仇么?”
  是啊,冒名顶替那回事外人都不知道不是么……汪直听了这些话倒没觉得害怕,反而觉得挺好笑的,他真挺好奇,有皇帝和万贵妃罩着,梁芳将来还能使出什么手段整他。他等不及想看看了。
  大概也是日常跟万贵妃和皇帝这样的高精尖大佬混得多了,他还真没法把梁芳当个人物看。
  说到过年,他还记得前世小时候,一过年大家子人聚在爷爷奶奶家,一边看着春晚一边包饺子吃年夜饭,半夜十二点大伙一块儿出去到马路边放烟花,自己拿了压岁钱,等商店一开门就去买平时舍不得买的玩具,那时的年过得既热闹又快乐。
  后来家人们有自己组织了小家庭就不愿再参与大聚会的,也有到外地上学上班过年嫌票不好买就不回家的,春晚越来越不好看了,城里也不让放烟花爆竹了,过年的乐趣一重重地减少,已经所剩无几。他时常会怀念小时候那种讲究很多、花样繁杂的年。
  如今在古代过年,他发觉——古人过年的花样讲究可真TM多!
  桃符和将军炭还算简单的,除夕当晚要辞岁,各处宫室要提前拿松柏树枝点着了,屋里屋外到处熏烤一遍,这叫“烧松盆”,是辞岁的一项重要步骤。
  北京的冬天天干物燥,宫室里的摆设又多,烧松盆的时候就很有火灾隐患。刘嬷嬷和钱嬷嬷领着宫女在昭德宫正殿里烧松盆时,松柏枝上爆出的火星就点燃了一幅美人画轴。丝帛质地沾火就着,画轴腾腾地着着火掉下来,差点连一旁的百宝阁都引燃,最终在一众宫女手忙脚乱之下扑灭。
  目睹了这一事故的万贵妃倒没发怒,还觉得这个意外挺好玩的,笑着宽慰大伙说:“这叫红红火火”。
  后来听说,其他宫也有两处在烧松盆时差点着火,汪直就想:这些人就不能为安全着想,把这个高风险项目免了么?
  说起来,历史上明朝皇宫着大火好像有过不少次,说不定其中有几次就是烧松盆烧的。
  辞岁的下一个步骤就是磕头。每座宫里都要悬挂上先帝的画像,画像前供奉着狮仙斗糖和麻花馓枝,一宫的人从主子到仆人,按照高低品级一波波上来对着画像磕头,然后主人会给下人一些赏赐。这是汪直在昭德宫辞岁的步骤。
  此外包括万贵妃在内的嫔妃们还要去到乾清宫,也依照高低品级一波波向皇帝磕头,皇帝颁赏,然后皇帝还要带领众嫔妃去找两宫皇后,再依照高低品级一波波向太后磕头,太后颁赏。汪直觉得万贵妃她们比自己要辛苦多了,等都磕完了怕是大伙的头都要晕了。
  头磕完了,一大家子人聚在一处饮宴,就是守岁的步骤了。
  当儿子的没有让妈去到自己宫里守岁的道理,可两位太后分住两座宫院,皇帝只能带着后妃去陪着一个妈,让另外一个妈自己过年。
  汪直是近期到了昭德宫之后,才渐渐了解到两宫太后受到的待遇有多不同。当年上尊号的时候,是外廷的坚持让钱太后比周太后多得了“慈懿”两个字的体面,但具体到两宫太后的日常待遇,就不是外廷能管的着的了。
  每年钱太后的寿辰办得简简单单,周太后的寿辰却办得风风光光,除夕夜辞岁,皇帝率领众嫔妃先去清宁宫向钱太后磕头,但最终是留在仁寿宫陪周太后守岁。
  万贵妃有意带汪直去看看热闹,汪直去到清宁宫时首次见到了钱太后。
  早就听说在英宗被俘年间,钱太后终日哭泣跪求神灵护佑英宗,以致伤残了一条腿和一只眼睛,见了面才知道,除了伤残之外,钱太后看上去整个人都显得很憔悴。她年纪只比周太后大几岁,看着却像是大了十多岁,瘦的脸颊干瘪,失明的那只眼睛灰白无神,没失明的那只眼睛同样神采暗淡,说话也是慢悠悠,声音低低的,有气无力似的,才四十出头,简直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但这样的钱皇后却又十分随和,干瘦的脸上总是慈和地笑着,丝毫没有周太后的那种骄横和戾气。待皇帝和后妃们辞岁跪拜完了,钱太后就主动说:“哀家有些困倦了,想早点睡,叫皇上带着你们及早过去仁寿宫吧。”
  皇帝和王皇后客套了几句,就真的带着众嫔妃告辞走了。
  真要按规矩行事,应该是让周太后来到钱太后宫里,与大伙一同守岁,就像住在清宁宫和仁寿宫的几位太妃一样,可皇帝要真那么安排,周太后是铁定要大闹不从的。如今这样的分配,是所有人一齐向周太后妥协的结果。
  汪直早就听张敏他们说,平日里也总是钱太后主动让着周太后,从来没因为什么事与周太后争锋过。
  其实皇帝对嫡母也还算照顾的了,吃穿用度晨昏定省都没少过,周太后偶尔找茬闹事,皇帝都会从中斡旋,尽量不让钱太后吃亏。但是……汪直去到仁寿宫里,看着帝后嫔妃们簇拥着周太后热热闹闹地守岁,想起钱太后那边冷冷清清只有两个太妃陪着,连他都觉得她太凄凉了。
  那可是曾经的皇后啊!跟周太后相比,她不就是少个儿子吗?如果皇帝是她生的,周太后还能有什么戏唱?
  忽然想起李唐对生个孩子的向往,以及万贵妃对失去孩子的惆怅,汪直觉得愈发可以理解了,这时代是否有个孩子,真的会让女人的命运天差地别,有这样的命运垫底,观念便跟着深入骨髓成了价值观的一部分,纵是如李唐那般不指望命运的,观念也随之根深蒂固了。
  在全天下人都认为女人生了儿子是一大幸事,不生就是人生悲剧的时候,又怎么指望她能免俗呢?
  清宁宫里住着钱太后和三位太妃,钱太后本说了让那三位太妃也一块去仁寿宫热闹热闹,其中两位听话去了,仅万太妃一人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去,留下来陪钱太后闲坐。
  两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人倚在暖阁里的罗汉椅上,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偶尔静下来,便只听见更漏滴答和熏炉里的爆炭花的轻响。
  万太妃终忍不住道:“你真就打算这么让着她一辈子?以你的身份,争一争未必不成。”
  钱太后笑道:“你还是老样子,看不得她得意。”
  同是姓万,万太妃与万贵妃的命运倒也有几分相似,从前她受封宸妃,论位份论受宠,都不次于当时的周贵妃,生育子女还比周太后多,仅仅输在生儿子晚了周太后一步。以周太后的脾气,与性情慈爱的钱太后都争锋多年,与万太妃的关系如何,就可想而知了。况且万太妃是选秀入宫,出身于诗书之家,当年就是凭着文采出众受宠,自然更加看不上没文化的周太后。
  听了钱太后的话万太妃也不否认,只道:“我看不得她得意,是因为她本就不该那么得意。万事皆有规矩,凭什么她蹿上跳下,旁人便该让着?”
  钱太后轻叹了一声,脸上却仍是笑着的:“去年我兄弟想要向皇上请赐庄田,我便劝他说,人贵在知足,我们一家能有今日荣宠富贵,已经是天恩浩荡,不该再有所求。人就该多跟自己比,少去跟别人比。”
  她在万太妃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妹妹,你听我一句话,凡事计较得太多,不是跟别人过不去,是跟自己过不去啊。”
 
 
第30章 元宵节,私奔节   年三十守岁守了大半夜……
  年三十守岁守了大半夜,直至拂晓众人才各归寝宫休息,初一的白天却还有一连串的内外庆典,不得补觉,这令汪直觉得,过年就是受罪。
  初一的晚上,他才得了机会去看李唐,带去了些赏赐做新年礼物,也向李唐发表了由钱太后凄凉命运引发的感悟,最后说:“可见李姑姑你想得也没错,女人家能有个儿子确实是件大好事。要是你能时时留意保养身子,将来说不定也能长命百岁,不见得像那位神仙预言的一样。到时你既有儿子,又得长寿,该多好?你看看如今周老娘娘的境遇,说不定你能过得比她还好呢。”
  “瞧你小小年纪,想得倒真多。”李唐笑着说,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生生忍住了笑,坐姿也端正了些。
  汪直看得奇怪,便问道:“姑姑你想说什么?”
  李唐笑道:“你不晓得,隔壁住的张姑姑是生过孩子才进宫来做女史的,前日闲聊,我问起她生养孩子的一些事,结果被她训斥了一顿。她说这种话不是一个年轻闺女当说的。”
  她轻蹙着眉头苦笑,“尚仪局的嬷嬷们只教了我们如何站如何坐如何下跪请安什么的,可没说私下里连这种话都不能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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